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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眉眼(近代现代)——贰两肉

时间:2023-12-18 10:51:00  作者:贰两肉
  他哭了良久,醉糊涂了,偏头问傅荣卿,“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也想哭,也有烦闷在胸?”钱世元摇头又点头,“你啊,我知道,我最知道,你在想商昀秀,你想他...对,他也是一个好孩子,他吃苦头了...”
  傅荣卿看不清人,醉得连酒杯也拿不动,这双手,放下的时候轻如羽毛,再抬起竟有千斤重,他再拿不起酒杯,只能用手虚虚握着,“他们准备办商昀秀的葬礼,江婶,大院里的所有人,就是最疼秀秀的廖先生也放弃了,他们办葬礼,他们决定要办葬礼...”
  傅荣卿一手搭在钱老爷子肩上,拍了拍。“你说,老爷子我要听你说,商昀秀是不是没事儿?”他说得激动,一字一顿,泪要落下来还是立刻仰着脸,不过这一次眼眶蓄了太多倒不回去了,连着藏了许久的心酸恐惧一道暴露。
  傅荣卿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表面看上去的无所谓,他时时有期待,时时在害怕,每一刻都放松不了警惕,醒着想睡了也想,心里是一整片的空荡。
  “秀秀没事儿,再等等就找到了,再等等就回来了。”咚的一声,傅荣卿额头撞在桌上,整个人趴着不动,那半杯酒最后也没拿起来,嘴里轻轻重重呢喃着商昀秀的名字。
  钱世元默默望着他,这个时候的眼神是长辈看晚辈的心疼,他四处看看找到一块薄毯子盖在傅荣卿身上,轻轻拍着脊背,“没事儿,他没事儿...”
  钱世元捡起桌上没喝完的酒,对着酒壶直接喝,扶在傅荣卿脊背上的手还在轻轻拍,好似安慰一个刚刚吵闹才睡着的孩子。他望着窗外的空旷,兀自说:“能不能活谁都给不了准话,孩子,别难过,他乐意撑着这条命的,他舍不得你啊。”
  “老天啊,专挑苦命的欺负...”
 
 
第72章 吾爱亲启
  半夜落的雪,天亮堆了厚厚一层,听到楼底下刷刷地扫雪声,傅荣卿翻了个身,迷糊间不知想起了什么掀被子下床,开门瞬间便看到他爹娘守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
  “卿儿,是不是饿了?”白知秋眶中有红血丝,明显是哭过。昨夜从芙蓉楼把人接回来,以往在他眼中坚强的孩子哭得伤心欲绝,他当娘的心也随着碎了。
  “爹,娘。”傅荣卿宿醉一夜,哪哪都不好受,又怕他二人担心,只好点头洗漱完下楼吃东西。
  已经过了晌午,桌上放着粥和几样养胃小菜,估计一早就做了的,“我没事儿,稍微喝得多了些,你们忙自己的去吧。”
  “我们不忙。”
  白知秋被他这话惹得眼眶又红了,昨夜他小儿子抱着她,哭着说自己多难过,又说对不起爹娘,出海几次想过跟着跳下去算了,他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对不起爹娘。
  真叫人揪心啊。
  傅瀚林悄悄抬手安慰夫人,推了推桌上的菜:“多吃点,这粥是你娘亲自给你熬的,你哥想吃, 她连碰都不许碰一下。”
  傅荣卿低头喝粥,喝完不忘夸奖,回头叫佣人把今天的平阳日报拿给他。佣人虽是答应了,一脸为难不知怎么办。那报纸今早送过来就被夫人丢进了垃圾桶,还吩咐这几天都不许拿任何报纸进来。
  “卿儿,晚上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白知秋试图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可傅荣卿就是挂着报纸,佣人没法儿,硬着头皮去给他取来。
  报纸上白纸黑字写着‘赵元绪自首’以及‘商昀秀尸首今日送回旧居’
  傅荣卿放下夹菜的筷子,望着那血淋淋的几个字,起身就要出门。白知秋怕了,拦着他,“卿儿,你在家吧,你这两天都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娘,我真没事,晚一点就回来。”
  知道拦不住,傅瀚林就让唐轶寸步不离好好跟着人,开来的车停在大院门口,除了这一辆,还停着两辆警车,肖庭川从院里出来撞见傅荣卿,看他下来满脸焦急,忙将人拉着重新推回车里。
  “你听我说,里面是有一具尸体,但不是商昀秀的,为了息事宁人...”
  傅荣卿不听他说完,打开另一边车门,下车大步跨进大院。他听商昀秀说过几次,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一排印着奠的素白灯笼在风里摇曳,四合院子中间摆着几张方桌,有男有女坐着嗑瓜子聊天,不乏有小孩在中间跑跑串串。
  傅荣卿绕过这些人直奔正面的主厅,晃眼看见一口棺材停在那。刚迈进去就听到有哭声。跪在棺材前哭的元英,还穿着学堂的藏蓝色衣裳。后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除开认识的廖尽凯,另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女人,应当就是商昀秀和他说过的江婶。
  看着也是憔悴,脸颊两侧是哭过后被寒风吹开的裂口,红扑扑的,手里拿着几个小物件,太小了看不清。
  傅荣卿没说话,朝绕到棺材后头,伸手将棺材盖挪开一些,他只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商昀秀。刚一挪开,一股尸臭扑而来,里边的人泡过水,脸上的皮肉组织被搅烂了,尽管整理过遗容,望着还是吓人。
  除了身形,完全分辨不出模样性别。
  “他...”傅荣卿扶在棺材上的手微微收紧,心底一点点发麻。
  这种模棱两可的尸体只会更叫他胡思乱想,他想这人会不会真是商昀秀,在想报纸上刊登的内容才是真的,身边的怕他接受不了合伙在哄他而已...
  廖尽凯起身过来,抬手一推将棺材重新合上。跪在地上的元英将嗓子都哭哑了,红肿着一双眼睛看傅荣卿,只看了一眼,汹涌的泪再控制不住,又接着往下落。
  “元英,你...”廖先生拉了他一把,“你扶婶婶去屋里休息,”挨近了耳边,他小声嘱咐:“别再哭了,婶婶看见又要忍不住的。”
  “嗯。”元英被他拉起来,踉跄去扶江婶,果不其然,江婶不愿意走开,就要这么一直守着棺材。
  这模样还说棺材里的人不是商昀秀?
  廖尽凯将呆住的傅荣卿往外带,拐拐绕绕带到商昀秀和他当年一起住的房间,福祥在里边放东西,仔细看便发现那些东西都是商昀秀的贴身物,是从祥乐汇拿回来的。
  “一会儿一定有洋人来,直接告诉大院的人,棺材里边不是昀秀,他们哪里会演戏?露了破绽洋人又该不依不饶了。”廖尽凯拍了拍傅荣卿的肩,试图将他披上的那层紧张消一消,“不过,该说的庭川都说了,有些事儿得慢慢在心里做好准备。”
  傅荣卿明白他的意思,偏头看眼那堆福祥整理的东西,静默几时重新要出去。福祥等人出去了好大会儿才追出来,“傅少爷?傅少爷等等。”他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信封,上面娟秀而有力写着‘吾爱亲启’,只需一眼便知,是商昀秀的字迹。
  “傅少爷,这信是我送商老板去码头那天晚上在车上发现的...”福祥将信双手递出去。
  这段时间他帮忙收着这封信,商老板到底是没来得及送出去,还是没打算送出去,他也不得而知,如今到了这种份上,也该送出去了。
  傅荣卿没打算离开,上车的后座将信封打开,心中还是紧张。
  荣卿:
  提笔半日不知写什么给你,心里塞满了想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几页纸都写不完,可这是遗嘱,还是该精炼一些。
  荣卿,开头我想先认错。不知何时我也变作了扭捏的人,我的人扭捏,我的爱也扭捏。细数我对你说过的狠心话,每一句都狼心狗肺,可若不说,你越来越近,我又怎么能坦荡地离开你?荣卿,我后悔的,次次都后悔,这段感情我处理得太差了,我深知你是怎样的人,临别了怎么还不顺着你,怎么不好好陪一陪你。你怕我恨,不恨的,心狠的话我只在嘴上说,我的心待你永远柔软,不管在杨林别墅还是避暑山庄,你叫人守着我这些都不恨,只是叫我睡着舍不得,睡醒也舍不得。荣卿啊,你的爱炙热明显,我舍不得。
  这一去,生死难测。我不安好几天,你陪着我才睡了两日好觉。你是何时都能让我长舒一口气,安下心来的人,我很爱你。
  平阳的雪今年来得早,园里的雪很漂亮。你只知我受不得寒,却不知我喜欢大雪的天。那几年我还小,入冬爹娘爱带着去砸雪团,堆雪人,造雪房子,过去的日子这段时日突然分外想念。我不知雪盲还是眼花,落雪这几天总能看见爹娘在,他们招手叫我玩雪,我已经不好意思说我玩不动雪了,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这些年将身子养得一塌糊涂。
  荣卿,听了你的形容突然也好想看一看开春的避暑山庄,你分享的东西不会错的,人要是真有魂,无论如何我都要回来看一看。
  对了荣卿,你娘曾给我一枚玉牌挂坠,悄悄给的,你问我也没好意思告诉你。那玉牌于我而言有千斤重,我拿回去找不到妥善保存的地方,我想时时带在身上,又怕丢了,想找个柜子锁起来,又觉得放着冰凉凄惨,我还是决定让福祥原路还回去,我回不来了,这玉牌须得有个人好好保存着。但我留下了你娘为我求的平安符,好好收着的,还没机会再谢一谢她,荣卿,帮我再谢一谢吧。
  好冷的天,你时常在外,多穿些衣裳,不要觉得围巾手套碍事,该戴的都戴上,我没机会玩雪了,你帮我玩一玩,我觉得我能看到的。
  愿吾夫安遂,健康长寿。
  秀秀
  信到了结尾,傅荣卿低头,将手捂在脸上,湿润了手掌。
  原来商昀秀蓄谋已久,早就打算离开了...当日他说要玩雪原来是这个意思。傅荣卿咬牙忍着抽噎,当时怎么就没答应他,就算是冷,玩完捂一捂手,抱着暖也好啊...
  院中有闹声,那名叫州的洋人带着一众保镖到现场,说什么都要亲自检查棺中的人是不是商昀秀,江婶拒绝开棺,这分明是对死者的侮辱,用身子死死挡在棺材前。
  洋人要强开,肖庭川眼看要出乱子,逼不得已朝天开了一枪,“州先生,死者为重!”
  “他妈的谁敢开棺!”傅荣卿进来,厉声呵斥,视线直直落在州的身上,眸光里渐渐泛起一丝杀意,“我看你们谁再敢碰一下,我就崩了谁,他们有身份有职责,我傅荣卿没有,但有的是钱,把你们都杀了我都赔得起!”
  州皱眉望着人,怕落话柄,以后还想在平阳混就不能直接掏枪惹乱子,软柿子倒还能捏一捏,这种硬茬惹上纯属吃力不讨好。
  他礼貌道:“我只是想确认里边的人是不是商老板。”
  “是不是你还不清楚吗?”傅荣卿问:“是你将人逼死的,回头还来确认尸体,就不怕冤魂缠身睡不着觉吗?”
  “你...”州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在他能及时控制好脾气,继续温和道:“这位先生,不要胡说,是商老板杀了科林在前,至于死...我怎么敢确定他是真的死了?要是假死,逍遥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如果真是逍遥了,相当于将科林家族的脸踩在脚底下碾,还怎么在人前抬起脸?”
  “州先生,真要把话挑明吗?”傅荣卿泰然自若道:“你怕不是忘了船上帮商昀秀包扎手臂伤口的那个医生,他可是把什么事儿都交代了,事无巨细,你要将这个案子摆在明面上再翻一翻吗?”
  州不信,不信也没办法,朝他礼貌点点头,接着随便找个由头就离开了。
  殊不知,这些都是傅荣卿说来吓唬人的,他是找到了个被俘自杀的洋人医生,但人死了,什么都没打听到,不过是回想起当时商昀秀手臂上的伤,包扎的纱布像是经过专业处理,才这么猜测的。
  现在想来,这个州一定有问题。
  傅荣卿在原地站了许久,重新回到棺材前,伸手拿了三炷香,并在一起点燃了,然后跪在棺材前的软垫上拜了三拜,抬脸时,泪打湿了面,他郑重地将香火插进身前的香炉中。
  这一拜,也相当于承认了商昀秀的死。
  葬礼傅荣卿没来,下葬那天来了。这几天都在飘雪,飘完就落一场小雨,地上的雪一直没积起来。钱世元趁着商昀秀昏迷醒来。将这些天发生的事简单和他提了提。
  钱世元:“我已经联系好那边了,你先缓两天咱们就动身,坐飞机要身份,我也都给你弄好了,你不好再是商昀秀,我就给你办了新的公民证明书,就随着我们姓钱。”
  “好,”商昀秀捏着杯子,往窗外看了一眼,“能去吗?我想去看一看。”
  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简直闻所未闻,不过钱世元知道,这孩子估计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见一见傅家的少爷。他不好直接答应,需要问过医生才行,商昀秀的命还悬在鬼门关,哪里敢这么折腾。
  好在医生说去一趟没关系,只是外边太凉不能久待,必须早去早回,钱世元这才找来轮椅带商昀秀去了兰山墓地。
  因为没找到尸体,自然不可能真乱用一具尸体葬下去,他们找了些商昀秀的贴身衣物,烧了放在骨灰盒中,把孩子葬在了爹娘的身边,跪在地上的人哭了一片。傅荣卿没有,只是望着那墓碑上的照片走神,生辰与死期算下来也就短短的二十一年。
  傅荣卿想,他还这么年轻...
  山上雾气重,不太看得清人。商昀秀坐在车里,身上盖着一床厚厚毯子,围巾耳罩手套样样齐全,身侧是钱世元,副驾驶随行一名医生,就怕出现突发状况。
  隐隐听到哭声,最响亮那道是元英的,撕心裂肺,旁人根本劝不住。商昀秀也闷不吭声跟着流泪,钱世元忙找纸巾给他擦,“你哭不得,你可哭不得哟...”
  商昀秀咳嗽两声,接着纸巾自己擦,“钱老,下葬后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吗?”
  “你是说洋人那边?”钱世元若有所思点头,“算暂时过去了,不过他们不讲理惯了,这次停歇说不定下次再用别的借口出来找事儿,难说。”
  “辛苗,辛苗真心待科林,以后要是科林家族的人找来,可以先去找一找这个少年,州利用科林家族的地位挑事不惜牺牲科林的命,他也早该对州的行为感到不满了。”
  说话时,商昀秀在人群中找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他忽将脑袋往车窗外探了一些,想仔细看一看人,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商昀依旧贪恋无比,看着看着眼泪又下来了。
  副驾驶的医生扭头朝钱世元使眼色,钱老爷子马上会意,“那个...昀秀,刮风了,咱们得回去了。”
  商昀秀没动,“再待五分钟,我想再看一看。”
  “看可以,但是昀秀,哭不得,你要能控制住自己,再待十分钟也行,要是控制不了,我们马上就得走。”钱世元也是为他的身子着想,他是不太懂小年轻的感情,看他实在是可怜,嘱咐他不准乱动,自己下车小跑着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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