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陆时郁揉揉他的脑袋,“不生气了,我去做饭。”
崇野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他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保持着几乎只有半步的距离。
陆时郁被他逗笑了。
“我真的不生气了。”
崇野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儿,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在陆时郁说出那句话之后,心头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之后的泥泞土地,踩一脚就要陷进去。
他把头顶在陆时郁的背上蹭了蹭,陆时郁反手拍拍他的胳膊。
“去冰箱里拿一瓶罐头,今天吃点甜的。”
“好。”
崇野用刀在瓶盖上戳了个洞,放出空气后翘起盖子,把罐头倒进玻璃碗里端上桌子。
陆时郁的菜也做好了,两个人这么一折腾,已经快要九点。
“哥,是不是耽误你做作业了?”
“没有。”陆时郁摇头,他的作业几乎在学校就都写完了,回家基本都是在刷题,总复习已经开始了,每一天都处于备考阶段。
如今已经快十一月,距离高考也不过七个多月的时间。
他心中早有了目标,只等着考上去,带着崇野一起奔赴新的生活。
崇野今天格外安静,往常都是躺在床上玩游戏或者闭目养神,今天却趴在他的桌子一角,因为下巴不敢压着,只能用脸作为着力点,肉都被挤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时郁的卷子。
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和符号,他看不懂,只觉得陆时郁的手很好看,字也很好看,像他的人一样。
陆时郁在他眼里是那么那么优秀的人,他甚至觉得陆时郁应该在那些所谓的贵族学校里学习,穿着西装制服一样的校服,家境优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上学放学都有专车司机来接,无忧无虑地做天之骄子。
他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当然,也不属于自己……
崇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陆时郁停下笔看他,“困了?要不你先睡,我去客厅写,给你关灯。”
崇野摇摇头,脸上被压出来两道红印子,“不困。”就算困了他也早就习惯了等着陆时郁结束一起睡觉。
“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练习册?”
“看吧。”陆时郁把书立推给他。
崇野随便拿出来一本,很厚,封面有些旧了,也不知道陆时郁翻过多少遍。
打开第一页是陆时郁的名字,笔锋锋利大气,崇野想到自己那幼儿园小孩儿一般的字体,有些羞愧难当。
再向后翻,每一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仔细看,每一个答案都是铅笔写过一遍之后又用黑笔写的。
题目上是红色勾画,一会儿是圆圈,一会儿是横线,明明看着很乱,却又透出来一丝工整有序。
崇野之前总觉得陆时郁学习时也是云淡风轻的,他以为陆时郁就是单纯的有天赋,不用怎么学也能取得好成绩,可是看到这样的练习册,虽然他早就不读书,不接触这些课本,也明白陆时郁曾经为此付出过多大的努力。
是啊,怎么可能有那么轻而易举的成功呢?
他这么好,他就该值得最好的。
不像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崇野撑着没有受伤那一边的下巴,陆时郁看着他的后脑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对于他来说,崇野也是最好的。
他知道崇野明明比他过得更糟,却一直在很努力地擦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去试着做他的小太阳。
所以纵使他再怎么人情冷漠,也还是忍不住对这样的崇野产生了心疼和不忍的情感。
他不是别人嘴里的混子,他把自己教得很好,只是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而他也把自己的好藏着掖着,只有面对让他毫无防备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地露出来。
陆时郁是第一个这样的人。
想着要买自行车,周末两个人就去了自行车行,陆时郁说他们一人一辆,毕竟平时上班上学不在一个方向。
全新的太贵了,崇野舍不得,拉着陆时郁去买二手的。
好多二手自行车功能都没有问题,只是看着不新了,“哥,我们可以自己回去刷漆!省一大半的钱呢!”
“钱够。”
“留着给咱俩买好吃的!就二手的吧。”
“那也行。”
陆时郁对这个倒是没什么追求,能骑就行,于是便顺着崇野了。
两个人买了一个灰色一个黑色,崇野出了门兴冲冲地绕着外面的路转了一圈,陆时郁看着他兴冲冲地回到自己面前。
“哥,我想把这玩意儿刷成绿的!”
“好。”
两个人骑着车一前一后去买油漆,耳边的风有点冻脸,但是他们都很快乐。
崇野突然张开两只手,和秋风撞了个满怀。
陆时郁在后面喊他,“小心,别松把。”
崇野于是重新握住把手。
“哥,等我工资发了,就把钱给你。”
“不用,咱俩的钱就别分那么清了,你的钱可以留着做别的。”
“那也行!”
买了油漆和刷子,崇野真的把自行车刷成了绿的,陆时郁的还是黑色的,他毕竟要骑到学校去,其他颜色太扎眼了。
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并排的两辆车,崇野给他讲,“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才学会骑自行车。”
“正常啊,为什么要笑话你?”
“我小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我也没机会骑,后来我爸我妈走了,不要我了。”
陆时郁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崇野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大概对这件事早就接受也释怀了。
“我自己生活更不需要自行车了,后来帮冯正才做事,他给我配了一辆自行车,我这才学会,说起来,虽然我看不惯他,但是我毕竟也从他那里捞到些好处,从某种角度来说,有些事我要感谢他,只是并不影响我厌恶他。”
这点陆时郁赞同,有时候爱与恨确实要分开,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不过我最开始想,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给我钱就够了,只要我坚持住我自己的原则,不做过分的事,没什么的,被人厌恶那就厌恶吧,我又不在乎。”
“但是后来的事你知道了,我撒谎骗他,他让人打我,被堵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他要弃掉的棋子了,所以躺在地上我就想,好了,我又没有去处了。”
“不过我遇见你了,哥,你帮了我,当时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却帮我报警,陪我吃面,带我回家,还给我消毒包扎,那时候我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好。”
“想想我也挺幸运的。”
崇野往陆时郁这边凑了一点,肩膀碰着肩膀,他抬起手搂住陆时郁的肩膀,地上的影子也依偎在一起。
陆时郁的手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
“我不会不要你的。”
只要你别不要我。
第二十章
“哥,先别动”
崇野把头搭在陆时郁的肩膀上,“那太好了。”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确实极平的。
像是知道梦早晚会碎一样,陆时郁不想崇野这样悲观,可是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比较合适,那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吧,他会用行动来证明,他说的话都算数也都会做到。
转眼入秋,十一月末的嵩水县已经冷得与冬天无异。
陆时郁拎起崇野的牛仔裤,“不行,必须穿秋裤。”
崇野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冻过来的,家里的秋裤也只是在柜子里堆着,陆时郁却不容他反抗,把自己的秋裤扔给他。
“穿上。”
崇野识时务者为俊杰,听话地套上去,有些大。
外裤肥一点没什么,贴身的秋裤松松垮垮的不服帖穿在里面会有些不舒服。
怎么这么瘦,陆时郁皱了下眉头。
“我去给你买一条。”
“不用。”
崇野拉住他,“去我家吧,我回去取一条,别浪费钱。”
“我和你一起?”
“好。”
崇野想,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带陆时郁回过自己家,虽然他那个小房间很破,可是毕竟承载着他所有过往,让陆时郁看看也没什么。
推开门,因为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有些呛人,所有看得见的台面上都蒙着一层灰尘。
崇野扇了扇鼻子,回头看陆时郁,面色有些窘迫。
“哥,好久没回了,有点呛。”
陆时郁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是安慰,“没关系,正常。”
崇野去找自己的秋裤,不知道堆在哪里了,翻了半天,陆时郁等他的时候顺便打量着整个房间。
很小,放眼过去,一览无余。
铁架床上铺着一层单薄的被褥,床单被罩都洗得有些泛白,除了一张床,没有多少东西,床头的柜子腿断了一个,被崇野用硬纸板垫着,窗户上封着一层塑料布,估计是用来挡风的,陆时郁只看见一排暖气,还很小,也不知道崇野是怎么在这样的家里过的冬。
他攥紧垂在身侧的手,心想以后再也不要崇野过这样的苦日子。
他要崇野衣食无忧,顺风顺水。
“哥,走吧。”
崇野出声拉回陆时郁的思绪,陆时郁抬手给他扣上帽子,接过秋裤再把崇野的袖子拉下来遮住手。
一套动作仿佛在照顾小孩,崇野有些想笑,“怎么了?我都这么大了。”
“多大也比我小。”
就是心疼罢了,心疼以前那个小小的崇野没人疼,所以在第一次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进都不敢进。
他总是觉得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那么糟糕,那么差劲,生怕给别人添任何麻烦。
直到遇见陆时郁,陆时郁告诉他——你也很美好。
回到陆时郁家里,暖和多了,崇野问陆时郁,“哥,你们要什么时候才放假?”
“高三的寒假只有二十天假期,一月十八号才放假,早着呢。”
崇野大概算了一下,“那岂不是过完年就要回学校了?”
“差不多。”
崇野听着都觉得好辛苦,但是没关系,“今年过年我们都不是一个人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已经开始想过年的事儿,“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哥喜欢猪肉白菜,我喜欢猪肉芹菜,那就都包一点,多做几个菜,一边吃一边看春晚,吃完还能出去放鞭炮!”
他说的这些都是他想象中的年,小时候家里穷,过年不过就是看个春晚,吃个饺子,甚至不会多做几个荤菜,新衣服也没得穿。
后来只剩他自己,过年变得没意思,而且每年那时候是家里最冷的时候,呼呼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小崇野就在被子里给自己缩成一团,冻得整宿睡不着,听着别人家放鞭炮的声音,一个人开着灯掉眼泪。
“哥,到时候我们再去买两件新衣服吧!要红色的!喜庆!”
陆时郁摸摸他的头,感觉崇野的头发最近好像长长了一些,没那么扎手了,“好,穿最红的。”
崇野满意地躺回去,陆时郁去卫生间烧水,回来叫他,“先去冲个热水澡吧,暖气还没热起来。”
“好。”
崇野脱了衣服钻进浴室,陆时郁家里其实已经很暖和了,但是毕竟天气摆在这,光溜溜的还是会冻得打哆嗦,崇野把衣服叠好放在凳子上的功夫,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皮肤,拉上隔开洗手台和花洒的门帘,几秒之后,朝着外面喊,“哥,你来一下!”
陆时郁以为他有什么东西要拿,“怎么了?”
崇野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哥,一起洗吧,暖和还省水。”
陆时郁的目光胡乱地瞟着,想到些什么,摇了摇头,“你先洗吧,太挤……”
“不挤。”没等陆时郁反应,崇野一把把他
拉进来。
说句实话,一起住了这么久,这还是陆时郁第一次看见崇野全身上下都光着。
崇野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还在催促他快点脱衣服。
都是男人!确实没什么。
可是……
陆时郁脑海里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他咽了下口水,抬手扯掉上衣。
因为只有一个花洒头,所以两个人不得不站得很近,崇野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从陆时郁进来嘴就没合上过。
水从头顶浇下来,很快打湿他们的头发和身体。
陆时郁头发长,水流顺着湿发流进眼睛,有些泛红,他擦了把脸,把额前的头发撩上去。
离得这么近,崇野笑嘻嘻地看着他,“哥,你真好看。”
“你也是。”陆时郁仔细端详着崇野的脸,他骨相优越,所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挑不出毛病,但是崇野似乎对自己的长相一直没有足够的认知,每次陆时郁夸他,他都要说——“我才没有,我不好看。”
陆时郁不想让他这样不自信。
“闭嘴,我说好看就好看。”
“好好好,哥说得对。”
崇野转过身让陆时郁帮他搓搓背,愉快地哼着歌,没有注意身后陆时郁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陆时郁不清楚。
但是心动一开始似乎源于心疼。
从面对面看崇野狼吞虎咽地吃面,从崇野小心翼翼与他相处,从他们分别不过一天便同时踏上去找对方的路。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五天。
陆时郁相信了,或许有的人从见面就注定要产生牵绊,那五天和五个月或者五年又有什么分别呢?
此后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都历历在目,在每一个关了灯躺在床上聊天的晚上,在每一次崇野接他放学回家的路上,陆时郁想,或许情愫就是这样偷偷发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向上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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