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低声说:“......好。”
师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臂膀。
……
原来是这个时候。宋羽寒明了了,这是毕思墨当年意外死去后,师姐郁郁寡欢的那段日子,当时他自觉没有颜面再回来,到最后也没能看到赵殊锦最后一眼。
画面陡然再次翻转,眼前的白衣人已经不见,替代他的是卧病在床的赵殊锦。
赵殊锦依旧靠着被褥沉睡着,只不过她眉心微蹙,额间冒着细细的冷汗,像是被噩梦魇住,无法脱身,痛苦不堪。
宋羽寒下意识想伸手,应当是这具身体想到一块去了,也伸出了手,但即将触及之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娃娃音。
“师叔。”宋羽寒浑身僵住了。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着斜月阁道服的小奶娃,正站在门口,半合着眼看着自己。
是赵菁东。
赵菁东道:“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
“我……”
宋羽寒猝然捂住自己的手,浑身颤抖,他仓皇后退几步,尚不足三岁的赵菁东也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一退一追,最后宋羽寒最先忍受不住狼狈地爬窗逃离。
斜月阁只剩下几名新入门的门徒,面容稚嫩,宋羽寒借着这具身体的余光匆匆瞥了一眼,他当年也在这里值过班,守过夜。只不过物是人非,也好久没有这么好好看过斜月阁了。
宋羽寒身体不受控制,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到最后发了疯地拔足狂奔着,新拜入的弟子初出茅庐,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学习感知的法术,只觉一阵风拂过,便恢复了动静。
小弟子们疑惑地挠了挠耳朵。
今夜的月亮不圆,只一轮斜月挂在黑幕上,淡淡的银光披撒,河面映得波光粼粼,他停下脚步,猝然跪倒在地,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
宋羽寒一惊,因为他倒影在水面的额头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一枚火焰状的红印,若隐若现。
“他”漆黑的瞳孔面无表情地看着水中镜像里的自己,沉默良久后,他握紧了拳头,似是恨急了自己这副模样,奋力往水中砸去!
嘭!
一瞬间,水中沉默着的脸被打散,水花溅起,打湿了他额间的碎发。
宋羽寒听见了自己细细的呜咽声。
水中的脸逐渐模糊,画面再次翻转。
宋羽寒定睛一看,只见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昏黑的夜晚吞噬了长廊的另一头,连堪堪露出个头的斜月也没有了,一片漆黑。
他似乎更加沉默了,一言不发,将行就木地拖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踱着步。
……
他的步履缓慢,轻盈无声,像一个不堪重负的孤魂,独自在空荡的世间游荡。
突然,漆黑之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穿五爪金龙的人。
……宋羽寒感他所感,伤他所伤,内心宛若一座荒草遍地的枯井,再无波澜。
他抬头,认出了这个人,是裴钰。韵音宗搞鬼的那次宗门大比,他曾经出现过。
可他怎么会在这?
裴钰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敲着手里拿着的玉箫,这萧做功精巧,白玉无瑕,宋羽寒感觉有些眼熟。
不等他继续回忆,这具不知是梦境还是幻境中的自己缓缓道:“......君上。”
裴钰并没有应他,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玉箫,半晌后,他才偏头道:“宋仙尊,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宋羽寒淡淡道:“我不是仙尊。”
“也罢,如何,果真想好了?你那只粘人的狐狸,可擅自来找过我几次呢。”
“他......”宋羽寒感觉内心涌上一股苦涩,连带着舌根都在发苦,“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干嘛说这么狠心的话。”裴钰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玉箫扔给他,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宋羽寒这才看清这把玉箫的模样,它通体莹润,上面细致地雕刻着花卉的纹路,像是女孩子的用物。
裴钰道:“他已经疯了,前天深夜时,独自一人提刀杀上韵音宗,一夜之间,血流满地,伏尸遍野,悬挂的头颅挂了一排,据说就连山下的屠户都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若不是我,此刻他就要被仙门百家口诛笔伐,围攻而死了。”
......幻境中的宋羽寒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张张合合,嘶哑道:“多谢君上。”
韵音宗覆灭了?宋羽寒一怔,是谁干的?
霎时灵光闪过,宋羽寒恍然,他终于记起这玉箫为何眼熟了,宗门大比时,日日拿着这玉箫的,就是韵音宗宗主之女——朱雪音。
她竟死了……宋羽寒神色复杂,说起来颜离初当时也与朱雪音有仇,这么说来,裴钰说的小狐狸,莫不是……?
越至深夜,黑夜愈发浓重,裴钰站在其中,浅笑着的脸在暗处显得格外诡异,他挑了挑眉,打断了宋羽寒的思绪:“不用谢,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羽寒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去触碰他,本以为不会有反应的他,却突然掌控回了意识,他愕然抬头,对上同样愕然的裴钰。
......
两人视线相交,裴钰沉默良久,随后缓缓拉开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还真的来了。”
!
不等他继续追问,原地霎时狂风四起,草木簌簌作响,宋羽寒抬袖眯起了眼睛,画面如同镜花水月般再次扭曲翻转,他睁大眼,裴钰诡异的笑容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
......阁主?
他一愣,正欲说话却发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了,步伐愈发沉重,他能感 知到生命力正在源源不断地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失。
阁主兀自转身,毕思墨的死与赵殊锦的失踪让原本正值壮年的他花白了两鬓,修真之人容貌不易衰老,可他的眼角却多了几道刺眼的细纹。
阁主望向他,眼神复杂,宋羽寒突然重重跪下,一言不发。
阁主叹了口气,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再次背过身去,淡淡道:“你走吧。”
第25章 再说一遍
“你走吧。”阁主说道。
……一片静默。
阁主陡然转首,见宋羽寒一声不吭地跪着,他像是恨极了,一把挟住宋羽寒的脖颈,逼近他,双目赤红,恨声道:“为什么不走!跪着等死吗!”
宋羽寒难以呼吸,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昔日慈爱,如今盛满了恨意的眼睛里,艰难道:“不是我——呃……”
“还敢狡辩……!”阁主手中用力,打断了他的话,掐得他脖子发出危险的骨裂声,宋羽寒痛苦至极,像是寻死般地闭上了眼。
……老阁主双手颤抖,最终狠狠将他往地上一甩,“哼!”
“咳咳咳……咳咳……”幻境中的宋羽寒颓然倒地,猛地咳嗽起来。
阁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注视良久,握紧了的拳头终究还是放下,像是失了所有力气,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你拿起那柄魔扇,倒真的要被你这副模样骗过去了。”
魔扇……?喉咙处不断传来骨骼不堪重负的剧痛,宋羽寒像一个濒死的人大口喘息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混乱中突然回忆起他在弱水河底见到的那柄诡异形状的折扇。
……
“他 ”跪倒在地,发丝凌乱,张口欲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关。
宋羽寒借着余光打量着阁主,他看着地上的宋羽寒,闭了闭眼,泪水划过脸颊,再次转过身去,像是说给自己听,道:“不论你是想来给谁赔罪,我不会接受,他人也不会接受,你滚吧,下次再见你,我不会手下留情。”
……“他”沉默起身,像是不知道痛似的,额头抵地,重重磕了个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闷的一声“咚”,起身离去。
这对话太诡异了。
……宋羽寒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从他被认定要杀毕思墨那天起,赵殊锦,老阁主,包括斜月阁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肯信他,可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手上究竟有没有染上毕思墨的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阁主跟赵殊锦这样想为毕思墨复仇,为此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让他们这样坚信自己就是那个杀害毕思墨的人?
偏偏在这个幻境里,既没有赵殊锦追杀他,就连阁主也放过了他。
宋羽寒顿时灵光一闪,瞳孔蓦地扩大。
……是啊,为何放过他了……他茫然地想着。
幻境中的他推开门后,沿着这条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往山下走,大门前空无一人,竟无一人守山。
……
行至山脚时,突然眼前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群人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幻境中的宋羽寒面无表情地抬眼,眼前赫然立着一群紫粉色衣衫的修士,他们各自都负了伤,为首的那位吊着绷带,生了张清俊秀逸的脸,他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圈宋羽寒,寒声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你。”
宋羽寒:“……朱洛白。”
……原来是这人,难怪看着如此眼熟,宋羽寒心下恍然大悟,没记错的话,这人乃是朱雪音的兄长,师姐曾经的未婚夫。
朱洛白眼睛一转,落在了宋羽寒腰间随意插着的朱雪音的玉箫,眼神如刀刃,厉声道:“雪音的玉箫还我!”
宋羽寒并未将其当回事,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扯下玉箫便扔给他,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可他忘了朱洛白的手还吊着绷带,只来得及下意识往前一步,伸手接时,没能接住。
“啪嗒——”
玉箫碎了一地。
朱洛白僵住了,猛地扑倒地上,用剩余的那只手肘屈着将剩下的玉箫碎片聚在一起,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其余弟子上前,忧心道:“少主……”
朱洛白依旧不吭声。
这是宋羽寒未曾料想的局面,他低声道:“……抱歉。”
突然,韵音宗的那群弟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其中一名脸上挂彩的少女开口道:“宋羽寒!你究竟想怎样!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着羞辱我们吗!”
宋羽寒哑然,片刻后道:"我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朱洛白突然出声,跌跌撞撞地站起,赤红着双眼道:“你指使你那只畜生,将我们全宗上下四千余门生屠戮干净,血染红了山下整条河!甚至连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被割了头颅挂在了理事堂内。”
朱洛白惨笑几声,不可置信地道:“现在你跟我说并无此意,说抱歉?!”
宋羽寒沉默。
朱洛白厉声喝道:“说话啊!哑巴了吗!”
他摇首,道:“我不知要说些什么。”
……原是如此,目睹着这一切的宋羽寒心道,因果一事,原本就难以理清,如若二人结仇,那这么做就有迹可循了,但韵音宗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让颜离初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宋羽寒皱了皱眉,心中心生不安。
他虽与颜离初也还算不扇上至交好友,但交谈下来也知对方绝不是弑杀残忍之徒。
话又说回来,朱洛白未免太不讲道理,抛开幻境究竟是真是假先不谈,几者总归是息息相关的,哪怕只凭着裴钰说的那句话,也能听明白他根本对此毫不知情。
只不过朱洛白已经疯魔了,他刚死了亲人与同胞,拼死也只逃出了这几人,按理说,此事听着的确是闻者伤,见者泪,但韵音宗素日里作恶多端,杀生虐生,更有传言说他们屠杀百姓用来做引子,此事的确让人不得不对此心生怀疑。
……
朱洛白听他这么说,青筋暴起,来回走动着,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道:“不知说些什么?不知说些什么?”
他状似癫狂,已经快要走火入魔,韵音宗其余弟子也被吓得不敢出声,宋羽寒低声道:“你要什么,我都会力所能及补偿你们。”
“……你要如何补偿?”朱洛白停住脚步,死死盯着他,片刻后缓缓笑了,“说得好像这事与你毫不相干,下一句你是不是就想说,那该死的畜生的行径不是你指使的?!”
“……”
“我拜托你,不要逗我笑了,你跟那畜生,那点破事,还以为瞒的很好呢,他不就是因为我们想杀你,所以才来报仇?”
……宋羽寒空洞的瞳孔蓦然扩大,喃喃道:“他……”
朱洛白见他终于慌张了,像是拿回了主场般地,带着恶意地笑缓缓逼近他:“宋羽寒啊,宋羽寒,你不会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就万事大吉啦?你以为韵音宗没了你们就高枕无忧啦?”
“别说了……”
朱洛白哼笑一声,缓缓吐出几个字:“恶心至极。”
!
“别再说了……”
一旁韵音宗那几名弟子走上前来,有些担忧地扯了扯朱洛白的衣袖,道:“少主,我们先走吧,其余人还在——啊……!”
“滚开!”朱洛白猛地拂袖,不耐烦地将人甩到地上,其余人将她扶起后纷纷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多言。
……
“对了。”朱洛白想起什么,再次转头看向宋羽寒,道:“你还不知道颜离初当时在我们这里,他是如何过的吧。”
宋羽寒猛地看向他,朱洛白继续道:“这说起来,还是得多亏了雪音啊,他一只皮相丑陋,灵力低微的单尾狐,竟然是妖族嫡系纯种血脉?我将他尾巴上穿了个孔,日日吊着取血炼药,帮了我们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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