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的一切都一同磨灭。
心魔困宥了他一生,他被反噬镇压,这是何其荒谬的一件事。
因为凤凰并无法杀他,宋羽寒才会想着反之应当亦然。
等等。
宋羽寒猛然反应过来,激动之下甚至手都开始颤抖。
什么意思?意思是天魔也没办法杀凤凰,所以只能将其封印,所以他在这里见到凤凰。
那……
那替他被封印的颜离初,也只是,也只是……
“他……”
这次白雾茫茫之中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琉璃潋滟,深邃如深渊。
一切尽在不言中,天魔仍旧在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承认我!”
死寂过后,声音响起:“你错了。”
宋羽寒原封不动地将原话口述了出来。
天魔顿时如同一尊石像般,僵住了,他扭曲道:“……可是我只是想复活,我有什么错……”
宋羽寒道:“你的复活会害死很多人。”
“因为你一个,所有人都得为此丧命,你的魔族与你,都不该复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魔狂笑起来,听不出是悲戚还是畅快,忽然他脸色忽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瘢痕,猛然抬头:“你要自焚?”
凤凰没有说话。
宋羽寒眸光颤了颤,只听得凤凰的声音温柔如水:“连累你了,抱歉——”
“我……”
只听得“嘭——”一声响,天魔的腹部忽然炸开一个血洞,血淋淋的,他眼底的惊愕还没来得及消散,其他地方的血洞也开始接踵而至,相继炸开!
“你……你真的……”
他炸开的血猛地溅了宋羽寒半边的身子,掉落满地的尸块与血肉忽然化作青烟升腾。
但那道影子却还没有消失,他伸着骷髅般地手指,奋力往前——
“你告诉我,我错在哪里……魔族复生与神族复生又有什么区别!你说,你说……!”
“时隔多年了,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会是这幅情形。”凤凰轻轻叹气,“你若有心,便去外面看看,因你我而死的人有多少,天道不公,神魔战乱却牵连他人,今日又是如此,我也有愧,因此没有脸面指责谁,你好自为之。”
天魔蹒跚着:“……是,你心系天下,所以可以随意将我的一切都全部抹除,裴钰也好,赤月也罢,亦或者是你私藏已久的颜离初,全部都是你的棋子罢了……哈哈哈哈哈……现在你跟我谈公道?这世间弱肉强食原本就是准则,何来其他的公道可言!”
宋羽寒忍无可忍:“所以你就可以肆意掠夺其他人的性命吗!你若真这么想,便也不会再挣扎,将全部过错推于他人!以至于……”
“只可惜啊……”天魔脸上只剩白骨,却还呵呵笑着,“他回不来了。”
“……!”宋羽寒暴起一掌,天魔直接被他劈的散了架,却还是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着。
凤凰虚弱至极:“你失去共情的能力,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
鬼影爬一步,便消散一步,他整个人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水晕开淡化,声音嘶哑凄惨:
“我恨你……”
尘归尘,土归土,尘烟尽散,宋羽寒不知此时他是何种心情面对这一切的,僵在了原地许久。
凤凰的声音也逐渐便小:“这是你我,第一次相见吧……”
“不。”宋羽寒握紧了拳,低声说,“当年我在识海幻境之中,见过你。”
“……啊。”凤凰淡声笑了,“我将灵魂寄托在你身上,由此转世转生,留着现在这抹残存的灵魂就是为了预防今日之事,没想到居然真的发挥到了作用。”
宋羽寒没有说话。
凤凰道:“我这一生,亏欠了太多人,相柳被天魔利用之事,我没有想到,但却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生性性格多变,易被人左右,也许当年没有给他们一个痛快,是我的错,没有及时补上这个漏洞,让它越扩越大,直至今天如此下场,也是我的错……”
宋羽寒睫毛颤了颤:“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凤凰笑了一下,便如同静止了一般,没有了声音。
宋羽寒试探般地:“凤凰?”
但没有人回应他,他似有所感般地抬头。
只见白茫茫的天幕之中如同金缕般炸开金光,凤凰的影子划过,他华美的尾羽拖曳出一道绝美的流光,似是早知自己结局般地,撞入深渊,消失不见。
宋羽寒站起身,伸出手去接那星星点点的金光,烈焰般殷红的额间印缓缓浮现在他的眉心,琉璃般地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新生的凤凰涅槃之相。
这一刻,两世记忆相交融,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恍惚了,是好是坏,全在自身。
“宋羽寒!”
黑曼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宋羽寒转身的瞬间,所有光景飞速后退,眼底呈现的是硝烟弥漫后平静的满地苍夷。
黑曼巴跟云七等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愣住了,除了那枚额间印跟瞳孔色外,他的身上仿佛又多了些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存在在他的身上,黑曼巴一时间不敢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宋羽寒了。
宋羽寒懂得他的顾虑,轻轻点了点头:“是我。”
黑曼巴大松一口气,他忽而又想起什么,张了张嘴,犹豫踟蹰半刻还是道:“宋羽寒,颜离初他,他………”
“我知道。”宋羽寒低垂了眼眸,长睫遮住了他的神色,手指轻抚着石盘碎片,“他会回来的。”
黑曼巴觉得他是受刺激过渡,脑子出问题了:“虽然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是他的确回不来了,你想开点……”
宋羽寒回头冲他一笑:“前辈,永轩陵就在这里,你不去看看苍烨吗?”
“我……”黑曼巴一怔,“我自会去,可是你……”
灵犀拍了拍他,摇摇头制止:“好了。”
随后又道:“宋道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就等他回来就好。”宋羽寒低声道。
“那也要一个容身之地吧。”
宋羽寒道:“天下之大,怎么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们不用担心了。”
矮妖怪道:“宋道长!来妖族吧。”
他干瘪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底下的其他妖怪闻言也是赞同点头,这不由得让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们的场景。
颜离初御下真的做的很不错。
但是宋羽寒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不想去那里。”
他不想去的缘故多半也是怕勾起了伤心事,且妖族居民虽都还是不错,但宋羽寒还是觉得有点被吵的头痛。
云七本想说那回斜月阁吧,但刚准备说的时候,却收回了话,斜月阁给他留下的痛,更加是不可磨灭的,这么多年宋羽寒都没有提过想要回去看一看,想必他也已经被伤透了心。
灵犀忽然道:“蓬莱岛久无外人打扰,尚可一住。”
宋羽寒想了想,还是点头:“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在世外桃源暂住。”
“可是那里毕竟已经是浸染了血的不祥之地,如何能……我在主城之中会替你安排好客房,吃穿用度都会是最好的,这样可好?”
“前人之错,花树何辜?”宋羽寒笑了笑,“若是住主城,倒是与我想要远隔的心愿相悖了。”
他这么说,灵犀也不好再说什么,黑曼巴扭头:“我去看苍烨。”
“你不休整休整再……”
“不必了。”
他与宋羽寒擦肩而过,踩着碎石画了阵符,头也不回地跑去了陵墓。
皇族陵墓都在这里,建的辉煌而广阔,黑曼巴在这一代代君王墓之中,一个个寻着,最后在座陵墓前停下了,黑曼巴嘴唇颤抖着,道:“看什么看,没有花给你带。”
“你死后,我总想着,能混一天是一天,若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倒也算好,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看到你在等我。”
他席地坐下,又像是怕他痛一般,轻轻抚着石碑,将上面沾染的灰尘跟脏污用袖子擦拭干净,依偎般地靠着。
“后来我又想,这满地的苍夷,倘若弃之不管,想必你要更加难受……想到这里,我便舍不得了。”
“人死如灯灭,你们居然还要建个碑装模作样,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每天都要给你扫墓?真是居心叵测。”黑曼巴眼角湿润了。
忽然一阵风刮过,一片梅花吹落在他的身上,恰巧落在了他受伤的左手臂上,黑曼巴盯着这片梅花,忽然扭头,起身就走,走到半路却又定住了。
他转身看着这座陵墓,瞪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离去。
……
战后百废待兴,由天羽台跟斜月阁领导,重建了永轩陵,不过永轩陵至此改名,叫“永轩国。”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韵音宗居然也出面了,他们换了一个宗主,是个女孩,她一袭粉紫色罗裳,朝修兰跟云七行礼:“前辈们好,从前是韵音宗做事太过鲁莽,不懂规矩,还请让这场战争中所损失的全额由韵音宗承担。”
云七道:“我没见过你,你是……”
女孩抬头,粲然一笑:“我叫紫衣。”
我曾经,受过宋道友的不杀之恩。
但她没有说。
那日在深夜里宋羽寒没有杀的女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蝶永宜在其他几大宗门的表决下,入了国陵,从此每年的清明,来祭祀的人总会有一妖一人,从不延后。
黑曼巴提议过让颜离初也入国陵,却被宋羽寒拒绝了,他没有办法,也只能由着他去。
时间一天天流逝,重建后的永轩国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魔族见计不成,也不敢再出门露面,其余的则仍旧是来往密切,蓬莱岛闭关后,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闭门不让所有人进,有求取灵泉者,可进。
至于灵泉内那位前辈,在见到宋羽寒额间的火焰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年后。
“宋道长。”
灵犀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面前之人一般,温声唤道。
宋羽寒闻声转头,他一袭银白色滚着暗纹的袍子,发丝用竹簪挽住,额间的灵玉与额间印衬得他面冠如玉,芝兰玉树。
他站在满天飞舞的桃花之中,浅笑:“怎么了?”
灵犀一时间有些被怔住了,随后轻咳道:“晚上城中会有庙会,你要去吗?”
宋羽寒摇头:“不去了,多谢你,灵犀。”
他就知道会这样。
灵犀抿了抿唇,道:“其实黑曼巴他们来过几次,说想来看看你,但是都被我推脱掉了。”
“做得很好,多谢你了,灵犀。”
“其实你……”灵犀欲言又止,“这么多年了,他也不会回了,你何不进城中来,好歹也热闹一些,你原本是喜闹的。”
“人总是会变的。”宋羽寒摩挲着手腕上串着的碎石盘链子,“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灵犀又一次劝说无果,他摇了摇头,叹气道:“那我告辞了。”
“慢走。”
等他走后,宋羽寒继续倚靠在一块大石头旁,仔细打量着手腕的石盘,十年如一日般地看着。
正如凤凰而言,只要等着灵魂修复好了,便好了。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件事成为了宋羽寒能坚持下去的理由。
忽然,石盘中间开始出现了一条裂缝,宋羽寒每日都在盯着它看,因此这下给他吓得不轻,他一下子站起身来,给石盘传输灵力。
可不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仿佛泥牛入海般地没了动静。
随后石盘又就像是承受不住大量的灵力般地轰然炸开!
化作了灰烬。
……怎么回事?
宋羽寒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指尖颤抖着摸索地面的碎石与尘灰,仓皇又无助。
不,不能这样……
不可以……
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绝望几乎要再次吞噬掉他,他奋力将石沙和在一起,当然这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脱力般地跪倒在地。
他再一次,再一次的……
“师哥。”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不过,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宋羽寒像木偶一般,僵住了。
那道声音温柔低沉,徐徐唤着他。
他猛然回头,那个眸光潋滟,眉尾上挑的狐狸眼正温柔地看着他,一袭月牙色白衣,清雅的俊美,他的长相没有变,他的语调亦是没有变。
花海朦胧,金光遮霞,宋羽寒忽然有种极度不安的不真实感。
是多年来的幻境所致,还是每个独自卧榻的夜晚深陷其中的短暂的美梦破碎。
他是分不清了。
宋羽寒的眸中有破碎的星星光影,站起的动作逐渐迟疑。
会不会是幻境?
他迈开了第一步,树枝被踩断。
会不会是他在做梦?
第二步。
就像从前那样,就像无数个夜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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