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徵,岳母,本宗主在灵堂等你们。”奚清川转身便走。
片刻后,宁嘉徵披麻戴孝,随娘亲到了灵堂。
四口棺材触目惊心,宁嘉徵重重地阖了阖眼,方才瞧见跪在左侧第二口棺材面前的小妹以及小妹怀中抱着的“王不留行”。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为爹爹与三名师兄上了香,后又去摩挲“王不留行”毛茸茸的小脑袋。
之前,“王不留行”一被他碰到皮毛,定会上蹿下跳,“汪汪汪”地向他示威。
现今,“王不留行”一动不动。
隋琼枝哑着嗓子道:“阿兄,‘王不留行’快不行了。”
“王不留行”忠心护主,两次袭击奚清川,皆遭到奚清川重创,能活过三日,已甚为不易。
奚清川顶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却连小小的松狮都不肯放过,委实是穷凶极恶。
宁嘉徵恨恨地瞥了眼奚清川,提议道:“到时候,便将‘王不留行’葬在爹爹左右,陪伴爹爹吧。”
“好。”隋琼枝含泪笑道,“‘王不留行’可喜欢爹爹啦,爹爹不像阿兄,从不欺负‘王不留行’。”
宁嘉徵辩驳道:“我亦从不欺负‘王不留行’。”
倘使而今阖家团圆,隋琼枝定要好生细数阿兄欺负“王不留行”的十大罪状。
可惜而今爹爹正安静地躺在棺材里,生机尽失。
她哪会有同阿兄斗嘴的兴致?
宁嘉徵觉察到小妹的沉默,亦沉默了。
良晌,隋琼枝揉着“王不留行”的耳朵,低声道:“对不住,我当年便不该将你捡回重华楼,我若不将你捡回重华楼,你如今定然还活蹦乱跳。”
“王不留行”精神萎靡,听得这话,费劲地抬起首来,吐出舌头,舔了舔小主人的下颌。
隋琼枝又惊又喜:“‘王不留行’你好起来了?”
然而,事与愿违,“王不留行”的小脑袋马上耷拉下去了。
宁嘉徵去探“王不留行”的鼻息,好在这鼻息纵然微弱,终归未断。
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色对隋琼枝道:“小妹,想必‘王不留行’适才强打起精神舔你的下颌,便是为了告诉你,她并不怪你,她想被你捡回重华楼,你切勿再自责了。”
“我不可能不自责,‘王不留行’虽然仅是只松狮,但我是将她当作家人看待的,我害得我的家人性命垂危……”隋琼枝突然哽咽了起来。
宁嘉徵愧疚不已:“不,是我害了‘王不留行’,我还害了爹爹与三名师兄。”
隋琼枝安慰道:“才不是阿兄害的,阿兄又不是自己想被那该死的奚清川相中的。”
“你们兄妹俩人倒是其乐融融。”奚清川陡地出声道。
宁嘉徵对小妹耳语道:“以免触怒奚清川,你切莫再说奚清川的坏话了。”
其后,他并不理会奚清川,跪于蒲团上,双掌合十,目视爹爹的牌位。
爹爹为他取名为“嘉徵”,寓意“美好的预兆”,他不单没能振兴重华楼,反而害了爹爹与三名师兄的性命。
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是什么“嘉徵”,恰恰相反,他实乃“凶兆”,他一出生便预示着重华楼将遭此劫难。
娘亲当年若是将他流了,爹爹此刻必定尚在人间。
第十章
作为凶兆,宁嘉徵已然害死了爹爹与三名师兄,还害得“王不留行”命不久矣,他决不能再祸害其他人。
一念及此,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面向爹爹的牌位,开始细细地回忆奚清川的身法,试图从中看出破绽。
良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修为与奚清川相去甚远,不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亦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他相信假以时日,任凭奚清川的身法何等高明,都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突然间,一拨人气势汹汹地闯入灵堂,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拨人当中,绝大部分人他毫无印象。
先前随奚清川来的那些人并不在其中,他方才从卧房走到灵堂,亦未见到他们,料想奚清川仅是想让他们见证爹爹是如何被其正法的,一利用完,即刻命令他们散了,以便其行不轨之事。
至于杨长老的尸身,大抵已被运回九天玄宗安葬了吧?
而这拨人面露不善,不知是被奚清川散播的对爹爹诽谤引来的,抑或接了奚清川的命令而来的。
他唤出“牵机”,直指他们,并质问道:“诸位有何贵干?”
他一身的筋脉远未恢复,单单唤出“牵机”,便教他额上泌出了一层细汗。
疼痛从他执着“牵机”的右手蔓延开来,直抵五脏六腑。
但他的右手很是稳定,且长身玉立,瞧来依旧是那个在“琼玑盛会”之上夺得魁首的少年。
“有何贵干?”一莽汉恶狠狠地道,“杨长老于老子有恩,老子今日要将宁重山挫骨扬灰。”
宁嘉徵不卑不亢地道:“爹爹清白无辜,杨长老既然有恩于你,你应当查明真相,教杨长老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才对。”
见莽汉对爹爹杀害了杨长老一事深信不疑,对他所言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便要掀棺盖,他自然不会客气。
换作受伤前,只一须臾,他便能使这莽汉动弹不得。
而现下他非但费了足足十分之一盏茶的功夫,才使这座肉山倒下,自身甚至还吐出了一口血来。
他面若含霜,衬得鲜血腥红得扎眼,唇瓣仿若上了唇脂。
不远处,奚清川隔岸观火,面上做如玉君子状,心下却尽是见不得人的念头。
宁嘉徵左手握拳,以手背擦过唇瓣,未能擦干净,导致血痕从唇角蜿蜒至耳垂,生出细微艳丽。
与此同时,他右手催动内息,命“牵机”发出了剑啸。
剑啸宛若游龙,盘踞于这灵堂,震慑着不善的来者。
连白烛上头的火焰,都因剑啸而剧烈地颤抖着。
隋琼枝将“王不留行”交予娘亲照看,亦提了剑,与阿兄并肩而战。
宁嘉徵衣袂纷飞,一身孝衣直如名贵的锦缎。
一炷香后,五十九人悉数躺倒于地。
宁嘉徵气血翻涌,呕血连连,鲜血染红了他的下颌、脖颈、锁骨,没入衣襟。
他浑不在意,接着以“牵机”支撑着身体道:“你们之中可有人还有再战之力?”
隋琼枝忧心忡忡地道:“阿兄,你……”
宁嘉徵打断道:“不必担心我,我尚未为爹爹与三名师兄报仇雪恨,死不……”了。
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呈现出一副危若朝露的病态。
先前那莽汉见状,直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提起大刀,直逼宁嘉徵的脖颈。
隋琼枝护在阿兄身前,阿兄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莽汉的脖颈,并将足有其三倍重的莽汉提了起来。
宁嘉徵瞥了奚清川一眼,立即将其丢了出去。
奚清川暗道:嘉徵,你是在向为夫我示威么?好生有趣。
下一息,宁嘉徵的唇角再度溢出了血来,他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你对娘亲做过的,我定要奉还。
无人再敢上前,有一妖修质问奚清川:“奚宗主,杨长老死于宁重山之手,你为何执意要迎娶这宁嘉徵?这宁嘉徵皂白不分,明显与其父是一路货色。他究竟对奚宗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奚宗主,快些回头是岸吧,切莫引火烧身,毁了一世英名。”
奚清川这伪君子当得称职,将天下人骗得团团转。
宁嘉徵想笑,便当真笑了出来。
妖修指着宁嘉徵道:“奚宗主,你看看这宁嘉徵,除了一张好皮囊,还有何处配得上你?”
“这位前辈所言极是,不才确实配不上奚宗主,只要奚宗主答应解除婚约,不才定不纠缠。”明知奚清川决计不会放过自己,宁嘉徵仍是想试上一试。
隋琼枝附和道:“我阿兄冲动鲁莽爱欺负人,绝不是奚宗主的良配。”
一旁的隋华卿亦附和道:“犬子不懂伺候人,又无法为奚宗主传宗接代,奚宗主不若另觅佳人吧。”
奚清川行至宁嘉徵身畔,揽了宁嘉徵的腰身,深情款款地道:“本宗主非嘉徵不娶。嘉徵之父虽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嘉徵是无辜的。嘉徵长年为其父所蒙蔽,甚是可怜。本宗主会教导好嘉徵,绝不会坐视嘉徵行差踏错。万一本宗主没能教导好嘉徵,不管嘉徵犯了什么过错,本宗主都愿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宁嘉徵满耳俱是夸赞奚清川乃是情痴之声。
他拨不开奚清川的手,恶心至极,意欲作呕,又听得奚清川道:“诸位,看在本宗主的薄面上,勿要再追究宁重山了,宁重山业已自裁,就算将其挫骨扬灰又如何?其能感受到丝毫痛楚么?不能。且本宗主未过门的娘子嘉徵是个孝子,本宗主想要成全他最后的孝心。”
奚清川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有一丹修肃然道:“在场的各门各派的兄弟姐妹都曾受过杨长老的恩惠,听闻杨长老的重孙女被宁重山毁了清白之身,以致寻了短见,皆气愤不已,听闻杨长老由于撞见宁重山作恶,被宁重山所杀,顿觉如丧考妣。我们无法容忍宁重山留下全尸,一致决定要将宁重山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望奚宗主莫要阻拦。”
奚清川侧首望向宁嘉徵,耳语道:“嘉徵可想求为夫给你爹爹留具全尸?”
宁嘉徵不假思索地道:“这些酒囊饭袋不足为惧,大不了我与他们同归于尽,求你做什么?”
“为夫可舍不得嘉徵与他们同归于尽。”奚清川捏了一下宁嘉徵的腰身,见宁嘉徵蹙眉,方才提声道,“嘉徵乃是本宗主心爱之人,本宗主岂能任由其父被挫骨扬灰?宁重山已为杨长老与杨姑娘偿了性命,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丹修失望地道:“奚宗主素来公正,涉及这宁嘉徵,却如此护短,实在不该。”
奚清川坚持道:“望诸位大人大量,成全嘉徵的孝心。”
丹修见奚清川说不通,遂拂袖而去。
其他人亦紧随其后。
不多时,这灵堂又只有宁嘉徵、隋琼枝、隋华卿以及奚清川四人了。
宁嘉徵盯着奚清川的手道:“松手。”
他未料到奚清川当真松了手。
奚清川凝视着宁嘉徵道:“嘉徵,为夫帮你保住了你爹爹的全尸,你要如何报答为夫?”
明明是这该死的奚清川逼死了爹爹,竟有脸索要报答?
宁嘉徵置之不理,再度在蒲团上跪下了。
隋华卿喂了宁嘉徵一颗续命丹,又为宁嘉徵拭净身上沾染的血迹,便抱着“王不留行”跪在了幼子身侧。
宁嘉徵问娘亲:“这三日不太平吧?”
隋华卿答道:“嗯,不太平,今日最不太平。”
及至夜幕降下,再也无人上门。
隋华卿正欲站起身来去做膳食,让一双儿女用一些,再劝受了内伤的幼子去歇息,岂料,身体忽然不能动弹了。
宁嘉徵发现了娘亲的古怪:“娘亲,你怎么了?”
娘亲并未作答,反倒奚清川出声道:“原本停灵三日足够了,可惜嘉徵一直昏睡不醒,为夫不忍嘉徵见不到岳父最后一面,才改为明日下葬。”
显然娘亲被这奚清川定住了,这奚清川究竟意欲何为?
宁嘉徵正思忖着,猝然被奚清川打横抱起。
他不及反抗,已被奚清川压在了爹爹的棺盖之上。
第十一章
奚清川一手按着宁嘉徵的胸膛,一手抚摸着宁嘉徵的侧颊,居高临下地道:“嘉徵且乖巧些,否则休怪为夫对岳母、妻妹不利。”
“你这个混账玩意儿,放开阿兄!”隋琼枝提剑直劈奚清川。
可惜的是,眨眼间,削铁如泥的宝剑竟然“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隋琼枝将手中仅剩的剑柄一扔,转而操起烛台,拔出白烛,将尖钉往奚清川后颈刺。
尖钉没入奚清川后颈的前一息,她的右腕突地被奚清川扣住了,疼得冷汗涟涟。
奚清川不看隋琼枝一眼,而是温言软语地问宁嘉徵:“嘉徵,为夫将妻妹送下去,与岳父作伴可好?”
这口吻直如是在同宁嘉徵打商量。
未待宁嘉徵作声,隋琼枝抢话道:“你有本事杀了我!”
奚清川挑开宁嘉徵的衣襟,细细摩挲着精致的锁骨,并迤迤然地道:“嘉徵,妻妹好不惜命,你说为夫成全她如何?”
宁嘉徵胃袋翻腾,启唇道:“放过琼枝。”
奚清川含笑道:“嘉徵,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于是宁嘉徵极尽谦卑地道:“求……”
隋琼枝打断道:“不许求这丧心病狂的老东西……啊……”
话未说完,她的右腕腕骨活生生地被奚清川捏碎了。
她忍着疼痛,将烛台从右手换至左手,未及刺向奚清川,左腕腕骨亦被奚清川捏碎了。
宁嘉徵火急火燎地道:“奚宗主,求你格外开恩,放过琼枝。”
奚清川提议道:“嘉徵应该唤得动听些。”
宁嘉徵最恨受人要挟,而这奚清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他。
奈何技不如人,他不得不顺从地道:“夫君,求你格外开恩,放过琼枝。”
奚清川和颜悦色地道:“嘉徵从今往后便唤为夫为‘夫君’如何?”
宁嘉徵只能应下了:“乐意之至。”
自今日起,“夫君”二字从我口中吐出来,含义便等同于“杀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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