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千川挣脱开祁云,匆匆爬上对方的两腿,两只手像抱西瓜一样贴在祁云身上。
“哎呀,学琴嘛,哪有亲父肚子里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重要啊!而且子山师傅总跟爹爹出府,一般也见不到的,近日更不需说了……”
祁云面上的笑顿时僵了,嘴上两边如同被人缝着针线死死勒住,怕是稍有扯动,便会即刻间血流不止。
他们两人已经到日日相伴的地步了吗?
可是……
祁云不觉垂下了眼眸,晦涩难明。
如今……要怪也怪他自己,眼下他身形臃肿,况且容貌举止也不似从前,又是失明哑口,带出府也是丢尽他大将军的脸面。
“叮咚!云云殿下,今日份安胎药已送达!”
门口不见人影便听人声,之前好几次下来,众人也皆知这是谁了。
“申洛叔叔!”
卫千川喊住,先从祁云身上溜了下去。
乔申洛一身浅杏色长衫,一手端着药,一手拿着花环,即稳又快的走来。
祁云回过神,掩过片刻忧思,又是温润一笑着,望向声音习惯的伸出手来接住药碗。
——多谢。
片刻后,乔申洛接过空碗放在一旁,拿着花环凑到祁云面前。
一阵清新脱俗的草花香扑鼻而来,祁云愣了愣,卫千川则大喊着:“哇,好好看的花啊!”
——好看的花?
祁云无声道,头上被人轻放了什么环形的物件,他不禁伸手上去抚摸,柔软的花瓣与枝叶交错着,触感十分奇巧。
好看……究竟有多好看呢?可他看不见……
菁儿也道:“这花与公子真真是般配极了!”
卫千川高兴的跳起来,“嗯嗯!亲父这是鲜花配美人呀!”
阿盈转过身看着,并笑道:“殿下,这花五颜六色的,像一顶霞冠呢!”
乔申洛看着对方有些惊喜又无措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来抚上对方的脸颊。
祁云一怔,两只手扯下来抓向脸上申洛的手,激动的抱在胸前,两只眼明明无神,但此刻看着对方,却蕴了浅浅水光潋滟。
他轻声道:
——多谢,申洛。
乔申洛笑着,圆润的眸子也有些含光,他回复道:“云云殿下喜欢就好。”
祁云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忽然缓过神来,又突然松开乔申洛的手。
乔申洛不甚在意,又继续道:“大侍卫说了,这几日将军也是忙着,今日徬晚我便来阁中,给你用木势的药。”
祁云闻言面色一红,但又想到卫长临确实无空给他做这些,可自己总要为将来的孩子考虑,他愣了半晌,最终还是怯怯的点下了头。
乔申洛一见,立即喜上眉梢。连忙退下身来,穿云箭一般跑出阁门,边跑边解释道:“云云殿下,我这就去备药!!!”
卫千川哈哈大笑,菁儿也掩住面悄摸的笑出声来。
第125章 心中有他的
窗楞边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由远及近,听得祁云一愣。
卫千川惊道:“是雀儿!”
菁儿与阿盈也看去,是一只极其罕见的蓝羽青雀。“雀儿生性怕人,怎会专往此处来呢?”
阿盈道:“它爪上好像有个小信筒啊……”
信筒?
祁云皱眉听着,心里疑惑是愈积愈多,不禁屈起指悄悄握紧,他也想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还能看见。
文兮听声从梁上飞下,青雀也不怕生,直接飞往文兮伸开的手中。
文兮抚了抚小东西的头顶,轻轻取下信纸来,抬手任它飞去。
祁云不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文兮打开信纸道:“公子,这是……给你的信。”
闻言祁云更是皱眉,思索一阵实在想不起何人会给他写信。
他便道:
——这不是将军府豢养的信鹦吗?
文兮摇了摇头,将信递给阿盈。
“府上信鹦皆为白羽,从未有过如此名贵的青雀。”
阿盈接过信纸,“殿下,这确实是给您的信,上面专门写了殿下的名讳,我这便念给您听。”
祁云点了点头,随即深思起来。
许是文兮记错了?可墨兮早便被朱并修叫走,如今他也是问不了旁人的。
“……祁公子,展信安。听人说公子的病现已好了,在下也担心许久。原是在下无用,只能在府外徘徊多日求见,卫将军却不允。在下此次来信只是想问问公子,是否已经病愈如初?自客栈一别后,在下便再未见过公子,心中总是难免……难免……”
阿盈突然脸红顿住,似乎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祁云到此大概也明白,这封信究竟是何人所写了。
文兮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不念了?”
卫千川两眼发光,好似觉得有趣,一脚踏上矮凳夺走信纸。
阿盈慌张道:“哎!小公子!”
菁儿忙着想抢回去,但又是小主子,不得不让着。
卫千川两只小手举着纸,虚眼凑近道:“先生教我好多字,我也可以给亲父念!嗯……总是难免思念疾苦。这些也原是不打……紧的,只希望公子能记得当初……的定情信物,在下便……毛(毫)无遗憾了。期待公子的回信——慕秀。这信……这信居然……是慕秀叔叔写的!?”
菁儿纠正道:“应该是毫无遗憾吧?”
那定情信物四个字,众人皆是听得明明白白,脸上早已写满了尴尬与震惊。
祁云无奈扶额,慕秀确实给了他一本诗集作为定情信物,但却是硬塞给他的,但也怪他自己未能拒绝。
文兮道:“将军知道此事吗?”
菁儿解释道:“……从前素娟姐与我讲过此事,想来将军自然是知道的。”
卫千川问道:“亲父,为什么慕秀叔叔要给你写信啊?你们是好友吗?”
祁云对着千川单纯的声音,面上不由得红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听见阿盈道:“殿下,可要回信吗?”
祁云踌躇半刻,一想到自己还欠着慕秀一个人情,自己心里就不是滋味。
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这可是救命之恩呢?
祁云慎重的点了点头,习惯抚着手上的红玛瑙,道:
——回,阿盈,麻烦你帮我写如今一切都好,同愿安。若有困苦之处,还望及时告知,必当相助。
阿盈道:“……是。”
文兮看着祁云露出了些许不解的神情,随后问道:“公子,眼下……你真的一切都好吗?”
祁云僵住,连手指都缓缓紧扣住椅上扶手。
如今的他……真的好吗?他不知道,太多次夜不能寐,太多次痛苦滋味,也许如今的空乏无事,倒也是他的一切安好吧?
文兮在他身边这么久,许是也看出来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祁云缓过神来,倒冲着文兮突兀一笑,随后道:
——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命中注定。
门边突然走进一位婢女来,恭敬的垂着头,把脸埋的极深。
一来就对着椅上人道:“给祁公子请安,卫将军正在茶昕阁,说是请您去一趟。”
祁云微微颔着首,示意知道了。
明明平日都见不上一面,为何长临又突然叫他去一趟呢?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卫长临冷漠却深情的眉眼,也许子山终究只是个外人……长临还是在乎他的,还是心中有他的。
阿盈扶着祁云起身,一旁的婢女却道:“祁公子,将军特意叮嘱只让奴婢带您一人前去。”
阿盈并未收回手,只道:“殿下如今身怀将军子嗣,不便行走,旁边怎能无一人伺候?”
菁儿也道:“就是,你是哪阁的婢女?这些日我怎未见过?”
婢女道:“奴婢是茶昕阁的,祁公子若是需要人伺候……倒也不是不行。”
祁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熟悉而和蔼的笑容,眉尾也上翘着,似乎是有些高兴,随后松开阿盈扶过来的手,只道:
——我一人去便是。
他想去,想去见长临。那个能够给他温暖,逃脱苦楚的长临。
阿盈只好退到一边去,道:“是。”
卫千川鼓着脸担忧道:“亲父……”
文兮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祁云艰难的起身托着腰,一步步走去。
路上婢女扶住祁云一只手,也不说什么,就慢慢的引着。
步履下踏着石子路,清风徐徐拂面,极其久违的阳光散漫的笼罩在祁云的衣衫上,温暖轻柔,就好像钻进了谁宽大的怀抱之中。
祁云微虚着眼,纯澈的眼瞳似乎能看见日头一般。他真的很久未出来过了,久的好像自己与世隔绝了数载……
阿盈在阁里不放心,悄悄的跟在身后。
很快,茶昕阁便到了。
婢女带着祁云上了台阶,迈过三步便停住,转而松开祁云的手退后道:“前面就是阁门了,还请公子亲自进去吧。”
祁云犹豫的伸上手,果然触碰到了紧闭的门扉。
长临此刻是不是正等着他推开门,打算一掌将他抱去?是不是还是记得他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腰间还系着他亲手做的香囊?
他期待着,轻轻使力一推,门便应势而开。
——长临。
该来的拥抱并未来,祁云有些失落的张着口询问,希望至少能听到对方的回复。
“……”
可耳边只传来些许奇怪的声音,像绸缎摩擦,却又像撕扯揉捻。只是还稍稍有些远,听得不甚清晰。
祁云不觉悄悄向声音靠近,他看不见,步子上也就更是小心翼翼。
“呃……”
一声隐忍的男子闷哼突然在祁云的左侧响起,他心中一颤,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将步子戛然止住。
“将军……”
重重叠叠的嫣红纱幔轻飘着,拼接成一块浅薄的遮羞布,其上若隐若现的两副身躯,亦是两串染了污浊的流苏胡乱的相错打绞。
“别动。”
祁云一袭松绿的长衫,清秀素雅的打扮,与此间几乎是格格不入。
“嗯……是……”
“——”
来回的声响荡开在阁中,如同水中一圈圈撞入心弦的涟漪。
祁云无神的眼中流落一丝光亮,悲哀又无助,他就像被人彻头彻尾的抛弃了,仅仅是抛弃了一个无用之物那么简单。
第126章 都尝了个遍
“……将军……最喜欢在下的……何处?”
卫长临冷冷盯着子山的迷离的双眸,大手一把抓住对方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子山被卫长临的举动镇了半晌,才见对方缓缓开口道:“上面,下面。”
“……还有呢?”
“像最初的,洁白无瑕的祁云。”
祁云一字不落的听着,身子不禁一晃,脑袋瞬时昏沉起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最初的,洁白无瑕的自己……
卫长临从未在他面前故意提起这种事,他以为长临心里有他便不会在意。
尽管钟肃那次无法避免,但或许长临都一直都记恨于心,只是藏着不对他说出来罢了。
子山向纱幔外望去,又转过头肆意笑了笑,询问过去:“为何?”
卫长临漠然道:“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心爱之人身上沾过旁物。”
祁云咧着嘴惨淡的笑了笑,依旧愣愣的立着,眼眶里的泪接踵而落。
他知道刀割炮烙是什么滋味,知道寒冰浸透是什么滋味……但是他却不知道有些时候,轻轻一句话能比什么都伤人千倍万倍。
最初的自己,洁白无瑕的自己……他回不去了,早便回不去了。
“子山知道,将军故意隐忍,也不过是念着昔日旧情,不舍罢了。毕竟您的暗卫可都是一五一十的说了,祁公子之前与谁共行过事,将军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
子山再将卫长临拥入怀中,用腿勾了勾腰,似乎是余热未清,还想着再来一次。
“砰——!!”
重物倒地之声一刹间惊起,榻上两人皆是一愣,卫长临心有不安,连忙披上外衣欲向纱幔外走去。
子山却一把拉住卫长临,道:“许是什么物件倒了,待会儿自有下人来扶的。”
门边的阿盈不敢入内随行,担心将军责怪,便安分守着。
可霎时阁中一声震响,阿盈怕殿下出了什么差池,也不顾什么奴才身份,连忙奔到阁中去。
“殿下!!!”
阿盈一见祁云倒地不起,急急冲到对方身边,跪地抱起上半身来,试图唤醒祁云神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卫长临一听到是祁云身边人的叫喊声,狠狠睨了子山一眼,直接甩开对方的手,急得大步跨了出去。
他连连掀开层叠嫣红的纱幔,地上人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
卫长临起初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到祁云就这么不省人事的被下人抱着,脸色惨白,发红的眼角泪水仍旧莹莹生光。
“殿下……殿下,您醒醒啊,殿下!”
卫长临愣住了,看着对方消瘦的手腕却于此不符隆起的腹部,顾自的害怕起来,不敢冒然靠近,只是慌张喊道:“快!传乔南医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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