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官员有些迟疑,“君后,那些人在牢中求饶,哭着喊着要见君后,这……”
“照着规矩行刑,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
“是。”得了祝青臣口谕,官员这才放心,领命而去。
祝青臣将最后一封奏章批完,低下头,看见衣裳上散落的李家人的血点,吩咐侍从:“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晚上要见李钺,他要准备一下。
*
这天晚上,太子李端是自己睡的。
祝青臣和一众方士守在封乾殿。
月近中天,宫墙那边的梆子敲过一声。
梆——
原本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祝青臣,迅速睁开眼睛,期待地看向方士们。
祝青臣抱着李钺穿戴过的帝王冠冕,端坐在蒲团上,腰背挺直。
方士们各自拿着明烛符水、罗盘法器,围着祝青臣转圈。
他们用手指蘸了符水,洒在他身边,用蜡烛在他身边环绕,险些燎了他的头发。
祝青臣始终端坐,一动不动,用自己最大的诚意。
念了一会儿咒文,忽然,殿中狂风大作,“哐当”几声,猛地吹开殿门窗扇。
祝青臣激动起来,想要告诉方士:“你们看,是李钺,李钺回来了……”
方士们来不及应答,赶忙拖来一个贴满符纸、缠满铃铛的屏风,挡在狂风与祝青臣之间。
祝青臣睁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后面,期待能够看见李钺的身影。
可是没有。
虽然那阵风似乎有灵性一般,只在屏风后面盘旋,吹得上面的符纸哗啦、铃铛叮铃乱响,看起来比祝青臣还着急。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影子,什么都没有。
祝青臣抱着李钺的衣裳,不自觉站起身来。
他冲到屏风后面,抬起手,想要抓住一些风,狂风却从他的指缝之间穿过,无法挽留。
祝青臣回过头:“李钺?!”
方士们连忙上前:“君后稍安勿躁,请安坐片刻。”
“我……”祝青臣想追着那阵风跑,却被方士们拉了回去。
他不安地坐在软垫上,时不时环顾四周,试图再找到那阵风。
可是,风怎么能被看见呢?
方士们又念了一会儿“魂兮归来”,见实在是没有动静,以为方才就是一阵寻常的风,于是换了策略。
他们对祝青臣道:“君后,可否将陛下冠冕交予我等,我等登上屋顶,面北招魂。”
祝青臣攥着李钺的衣裳,不肯撒手,坚定道:“我自己来。”
尚是隆冬,黑夜寒冷,天上还下着小雪。
侍从搬来梯子,祝青臣一手抱着李钺的冠冕,一手扶着梯子,一步步往上爬。
积雪湿滑,祝青臣手脚并用,爬上屋顶。中途还险些滑下屋顶,吓得侍从们都伸出手在底下接。
好不容易在屋脊上站稳。
“哗啦”一声,祝青臣双手张开,高高举起帝王礼服。
礼服如同风筝一般,寒风迎面扑来,又险些将祝青臣刮倒。
在他摇摇晃晃的时候,似乎又另一阵风从他身后吹来,扶住了他的腰。
祝青臣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他低头,看见等在底下的方士,稳住心神,重新举起礼服,像方士们教他的那样,高声呼唤李钺的名字。
“李钺!李钺!李钺——”
喊过三声,祝青臣连忙把衣裳捂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暖热,随后手忙脚乱地爬下梯子。
他抱着衣裳,跑回封乾殿,把暖热的衣裳盖在棺材上,紧紧地抱着棺材。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抬起头,盯着屏风那边。
直到天色微明,方士们出声提醒:“君后……”
祝青臣这才回过神,怔怔地看向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声问:“没成功?”
方士们低头:“是。”
“不可能的,我真的感觉到了,他就在这里。”祝青臣急急道,“刚才我爬上屋顶,险些跌倒,是一阵风扶了我一下。我下来的时候,也差点摔了,也是那阵风扶了我一把。”
“你们方才也都看见了,那阵风就是李钺,李钺就在这里。”
“我演示给你们看。”祝青臣双手扒着棺材,要爬上去,“好比我现在要睡了,马上就会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你们看好。”
方士们跪下请罪:“君后恕罪,我等无能。”
他们都不信。
祝青臣似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没有力气扒着棺材,跌坐在地上,满心欢喜都落了空。
良久,他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关你们的事,折腾了一晚上,下去休息吧。”
“是。”方士们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君后节哀。”
祝青臣神色微怔,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到底这些人是方士,还是他是方士。
就连方士都劝他,世间没有鬼神。
祝青臣坐在棺材边,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对着李钺的棺材又抓又挠,把棺材板拍得“邦邦”响。
“李钺,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害得我这么丢人,害得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一开始是大声质问,说着说着,祝青臣的语气里就带了哭腔。
“气死我了,你气死我了……”
祝青臣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出去:“来人!来人!”
侍从赶来:“君后有何吩咐?”
“去牢里,问问李家人,上次我吃的那个百珍糕是怎么做的,让他们拿出配方来,叫太医院做一份一模一样的出来!”
“君后,太医已经吩咐过了,那糕点对君后来说是大毒……”
“快去!”
祝青臣扶着门框,乌发散乱,脸色苍白,嘴唇却冻得殷红,眼中重新亮起希冀的光,明亮到古怪。
他就吃半块。
吃半块,李钺就会出来了。
上次就是这样,他吃了百珍糕,李钺来帮他纾解。
李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心火烧死的。
看着侍从们下去准备,祝青臣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殿中,在棺材边坐下。
可是,祝青臣没有等到百珍糕。
他等到了太医院的太医、道士方士、李端,还有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跪在殿外,李端抱着他的腿,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太傅爹爹不要吃毒药!太傅爹爹不要死!”
祝青臣坐在棺材边,摸摸他的脑袋,试图向他解释:“太傅没有想寻死,太傅只是想……”
李端根本听不进去:“不要,太傅爹爹不要吃毒药,父皇会难过的,父皇不会同意的。”
祝青臣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抱起来,又看向跪在殿外的众臣。
老太医膝行上前,痛心疾首:“君后本就体弱,上次中毒,无有大碍,就已经是吉人天相,死里逃生。举国百姓皆仰仗君后,陛下在天之灵,护佑君后平安,君后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祝青臣小声道:“您老误会了,我只是想……”
老太医俯身便拜,额头磕在地上,一声巨响。
祝青臣连忙去扶他。
可是紧跟着,老太医身后众臣,也跟着一起俯身叩首。
祝青臣根本扶不过来。
祝青臣抬起头,看着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忽然有些无奈。
他像是耍赖皮的小孩子一般,一掀衣摆,也想跪在他们面前。
只是被侍从拦住了。
祝青臣委屈地坐在台阶上:“我只是想见李钺,他就在这里。”
朝臣俯首:“请君后三思。”
两方僵持。
最后,祝青臣轻声道:“我知道了,不会吃的。”
作者有话说:
李那个不是故意不出来的,他也很努力想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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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访神仙
就在此处
9
文武百官苦苦相求。
祝青臣坐在封乾殿、帝王棺椁前的玉阶上,面对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又回头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端。
一片混乱。
祝青臣抬手让侍从上前,把跪在前面的诸位大人扶起来,伸手一捞,把李端抱进怀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
李端窝在太傅爹爹怀里,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口中仍含混不清地说着:“太傅爹爹别死……太傅爹爹别吃毒药……”
祝青臣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别哭了。”
要是李端再长大十岁,那就好了。
祝青臣把手帕递给侍从,一只手扶着李钺的棺椁,站起身来,向朝臣们深揖一礼。
他斟酌着,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多谢诸位点醒。”
众臣连忙俯身还礼:“君后言重了。”
祝青臣望了一眼宫墙那边的天色,折腾了这许久,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今日还有朝会,请诸位大人紫宸殿偏殿稍歇,容我更衣洗漱。”
“是。”众臣行礼离去。
侍从鱼贯而入,将李端带去偏殿等候,又端来热水,奉上官服。
祝青臣独自在封乾殿中洗漱,换了衣裳,把李钺棺椁前高大锃亮的青铜器皿当做镜子,对着束发戴冠。
临走时,祝青臣还从供案上拿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垫垫肚子。
动作熟练。
今日朝会无甚要事,朝臣们顾忌着祝青臣为办法事,一夜未眠,怕他身子撑不住,都长话短说。
不多时,朝会结束。
祝青臣在侍从相劝下,勉强回到寝殿,准备歇一会儿。
祝青臣刚换了衣裳,躺到榻上,还没闭上眼睛,忽然又想起什么,坐起来,唤了一声:“来人!”
侍从小跑进来:“君后有何吩咐?”
“从城外请来的那几位道长可回去了?”
“还未。君后吩咐款待,我等给道长们准备了斋饭,也准备了休憩之所,如今道长们正在偏殿歇息。”
“如此。”祝青臣略一沉吟,“去陛下私库,取两匹素净的布料,赠与他们,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是。”侍从点头记下。
“另外……”祝青臣轻声道,“他们何时要走,你来告知我一声。”
“君后还想……”
“我想和他们一同,再去道观里问一问,去去就回,不会有事。”
祝青臣态度坚决,侍从拗不过他,只能应了:“是,那君后可得让我们一同跟着。”
“嗯。”
见祝青臣同意,侍从这才放下心来:“那小的去准备,君后先歇息。”
侍从悄无声息地退走。
祝青臣平躺在榻上,望着帐子发呆。
他就知道,怀疑李钺在他身边的念头一旦发芽,就会疯狂滋长。
只是一个晚上,就长成了参天大树,遮云蔽日,将他牢牢缠裹其中。
就算他作茧自缚、杂念丛生,但他一定要见到李钺。
祝青臣就这样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仿佛只是一眨眼。
确实也没有多久。
侍从抱怨道:“君后才睡了不到两刻钟。”
祝青臣不愿再睡,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侍从准备好的布料,去偏殿见几位道长。
道长们用过斋饭,正各自盘腿打坐。
祝青臣便抱着布料,恭敬地候在门外。
待他们打坐完毕,才拿着东西进去。
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君后。”
祝青臣颔首:“不必多礼,各位道长昨夜辛苦了,带了两匹布料,以作谢礼。”
“多谢君后赏赐。”
“我听闻,三清观中有一位道号为清虚的老神仙,道行高深,法力高强,不知此次为何……”
“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便出门,更不便作法,因此不曾前来。”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老神仙何时得闲,我可去拜会?”
方士们抬起头,对上祝青臣双眼中闪烁着熟悉的亮光,便知他没有放弃。
“君后诚心,师父定然不会推辞,我等回禀师父,待师父择定时日,再来禀报君后。”
“好,那就多谢你们了。”祝青臣难得露出笑容,真诚感激的笑容。
*
三日后,方士们来宫中回禀,说清虚道长愿意见见君后。
祝青臣十分欢喜,沐浴更衣,还熏了香,然后抱着李钺穿过的衣裳,赶往城外三清观。
曲径通幽,积雪融化,从竹叶尖滑落,“滴答”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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