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突然被人打开，不速之客到访，来人一头白发，仙袍裹身，正是沈喻灵自己。
沈喻灵:“……”
他上前提起林无情的衣领，将他甩在一边，又一把锁死林书宇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
“爹爹！”林无情大声叫喊，连滚带爬上来抓紧林书宇的衣裙。
沈喻灵神通广大，随意捏了个诀便将林无情变没影了。
林书宇心头火起，臭骂沈喻灵道:“混账，你把我儿子变到哪里去了？”
沈喻灵阴笑一声:“你这又穷酸又严苛的书生，不配做他的父亲。不如叫他跟了我，我定保他无虞。”
“你！”
沈喻灵反手扣住林书宇的脉门，别得他小臂生疼。他红着眼眶反抗，却无力与之抗衡。
林无情想来帮他，却被沈喻灵另一只手轻易制服。
“怎么，你不想认我做爹？我可是神仙。”
林无情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喻灵问他:“你能有几个年少？跟着我，我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他，你只会有受不完的苦难和折磨。你自己选，跟我，还是跟他？”
林书宇用热切的目光看着林无情，可林无情却缓缓别过了头，怯生生地走向沈喻灵，拽了拽他的衣角，绽放开话欢愉的笑容。
“我跟了你，是不是就能做神仙了啊？”
“那是自然。”
林无情笑得更开怀了，完全将林书宇的生养之恩抛之脑后，道:“那以后，你就是我的爹爹了！”
“不要……”林书宇眼睁睁看着林无情牵起沈喻灵的手，随他一道走入白光之中，他大喊一声，“不要！”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捆着一圈绳结，动弹不得。
他急着要挣脱开绳子的束缚，去救林无情回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绳子就是分毫不松。
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和发梢，他急得怒火中烧，热泪盈眶，忍不住朝那二人的背影喊道:“不要！不要！无情你不要走！你是我生的！你是我的孩子！无情！林无情！”
“无情！”林书宇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夜还未亮，屋子里漆黑一片。身畔有一只手迅速贴了过来，稳住他的后背，凉意随之袭来，顺着他的四肢蔓延开来。
“凝神。”是沈喻灵的声音。
林书宇闭上双眼，随着沈喻灵传给他的仙气，逐渐调整呼吸。
这边，林书宇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那边，沈喻灵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说最初关于林无情身世的一切都还只是沈喻灵的猜测，那听到林书宇在梦中亲口承认林无情是他生下来的，沈喻灵已然可以肯定，林无情根本就没有母亲，林书宇就是他的母亲。而自己，则是他那个无情无义抛妻弃子的负心汉父亲。
想明白了这一切，沈喻灵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阵阵作痛。
当初假借成亲一事欺骗林家是他不对，他亦怀揣着负罪之感生活了这么多年。历劫一事刚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下凡寻找林书宇的踪迹。只是没有想到寻来寻去，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林书宇缓过了神，四下找寻林无情的身影。
沈喻灵告诉他:“睡在那边。”
林书宇摸黑看了一眼侧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遂松了一口长气，将满身冷汗渐渐落了下去。
“劳你费心了。”
沈喻灵再次听到林书宇客气的道谢，只觉得刺耳。他何德何能称得上是费心，林书宇才是真正的费心。
话噎在喉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沈喻灵叹了口气，声音淡淡的，飘落在林书宇耳畔:“对不住……”
林书宇不明白这话是从何说起，笑了笑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为我父子二人守夜，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沈喻灵思来想去，只得用林无情来当挡箭牌。
“白日里我做事唐突，欠考虑了。林无情是你的孩子，我不该插手多事。”
林书宇心头一跳，他从林无情那儿得知，沈喻灵有读人心思的能力，莫不是自己今日介怀他随意放林无情出去玩，被他听到了吧。尴尬地笑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你说得对，他毕竟年纪还小，是该贪玩的时候。我不能总拿大人的条框来约束他，是得给他一些自由。”
沈喻灵自然听到了林书宇的心里话，但他装作毫不知情，应了一句:“那便好。”话锋一转，接着道，“关于无情的母亲……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第9章 三人行，必有无情之师焉
林书宇心惊肉跳，什么思绪都不敢有，生怕被沈喻灵读去了所思所想。同时，他又多少有些困惑，为何沈喻灵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爱听八卦的人……
沈喻灵迎上林书宇困惑的目光，解释道:“你不要多心，是因为刘大说林无情身上有股特殊的香气，我才想打探一下他的身世。”
林书宇了然，暂时将困惑放下，但依然提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多。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一定答得上来。”
“他是凡人吗？”
林书宇瞳孔微震，不明白沈喻灵在说什么。沈喻灵从他的眼神里得知，他对林无情身上生有仙根的事情毫不知情。
“应该是吧……”林书宇本来并不觉得这算是一个问题，但沈喻灵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以往可能是他想简单了。
沈喻灵沉下脸色，反驳道:“他不是。”
林书宇愕然。
“林无情身上有仙根，但你是个凡人，他的母亲应该是个神仙。”沈喻灵解释道。
林书宇心海波澜，泛起层层滔天巨浪。其实对于林无情身上异于常人之处，他早就有所察觉。
他比一般孩童开化要早，哪怕不食五谷，也仍力大无穷。精力旺盛，每日都有用不完的精气神。胆大过人，敢闯敢干，对任何新鲜事物都保持着好奇心，想要深入一探究竟。
但他一直以为林无情就是比其他孩子多了几分智慧，几分胆识，还有貌似使不完的精力。可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全赖仙根所赐。
林无情身上有仙根，他算是半个神仙。那个路过林家的难民，竟然是个神仙。
“他当初是如何离开你的？”
提到这个，林书宇的神情有些落寞:“不告……而别。”
沈喻灵抬手摸了一下鼻尖，借此掩饰他的尴尬。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人世间沧海桑田，于神仙来说不过转瞬之间。或许他只是事务缠身，没能及时下界回来找你。你不要太过介怀。”
林书宇苦笑一声，垂首道:“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就不介怀了。”
沈喻灵瞧他模样，分明就是还在耿耿于怀。他错开话题，接着问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回来寻你，你还愿意同他再续前缘吗？”
林书宇隐隐觉得有些怪哉:“这个问题……和无情有什么关系吗？”
沈喻灵还想着他不会觉察到呢，暗地里吃了个瘪，尴尬笑道:“只是好奇。”
林书宇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未开口，他的心路历程已全被沈喻灵听了过来。他急切开口，抢在了林书宇回答之前反问对方:“为什么？”
林书宇惊得顿了一下身形，沈喻灵恍觉失语，但已收不回来，索性继续追问:“就算他诚恳道歉，祈求你的原谅，你也不愿再同他好了么？”
林书宇额前隐隐有汗，暗想，他瞧人还是挺准的，一般不会看走眼，怎么对沈喻灵就不管用了呢？他这哪里是不八卦，分明是钻到八卦阵眼里面去了。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与他，不过也就是萍水相逢的情谊而已，谈不上前缘，更枉论再续。”
沈喻灵不死心道:“那要是他坚持呢？”
林书宇盯着沈喻灵的眉眼，发现自从他开始八卦以后，他倾身的幅度就越来越没规矩。两人之间再次突破林书宇心目中的合适距离，让他忍不住向后避开了几寸。
“这种事，我说不好……毕竟他现在没回来，单靠想象，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何选择。”
沈喻灵总算从林书宇密不透风的墙上寻到了一丝希望的缝隙，他收回咄咄逼人的气势，暗自沉了口气。
任重道远啊。
“无情之所以会吸引血妖的注意，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仙根。若是修仙过的仙人，妖怪不敢近身。他们最是喜欢这种未经修炼的仙童，食之，大补。”
林书宇听得胆战心惊，忙回首去看林无情是否还在床上躺着，见他呼吸平稳，睡得香甜，这才安下心来。
沈喻灵接着道:“我观无情身上的仙根长势喜人，是不可多得的修仙根骨，如果能得高人指点，假以时日，势必可以飞升成仙，入天界籍。”
林书宇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睁着浑圆的眼睛，盯住沈喻灵道:“所以你跟了我们多日，为的是带走无情？”
“不是……”沈喻灵一时语塞，他怎么会这么想自己？解释说，“我确实有意栽培他，想收他为徒，教导他修仙之法，但并不是要从你身边把他带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同你们一道生活。”
林书宇的眼睛比方才瞪得更大了，惊道:“你，你要跟我们一起生活？”
“我知道，无情是你的孩子，我不便带他离开，唯一能两全的法子就是与你们一道生活。我有此意，不知你如何想？”
随着林书宇拧眉陷入沉默，沈喻灵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由慢变快，越来越快。他从未这般忐忑，就算是当年在天庭被神君责罚下凡间历劫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紧张过。生怕林书宇一张口便是回绝，逼得他连退路都没有。
一时间得知过多信息，林书宇的脑子有些混乱。他还没有完全接受林无情是半个神仙的事情，沈喻灵又说要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太乱了，他的思绪要烧断掉了。
“你给我一点时间思考一下，我一时间给不了你答复。”林书宇神色有些慌乱，显然是被沈喻灵的话给吓着了。
沈喻灵将即将跳出口腔的心脏重新拽了回来，狠狠箍在原地，不叫它随意乱颤。
“也是，这种事情，得问过无情的意思，看他想不想拜我为师，想不想要做神仙。”
林书宇眼睫微抖，因为他知道，一旦询问林无情的意思，那小子必定比谁答应得都快。他巴不得学会那种能让自己隐身的法术，到处撒欢地跑着去玩。
届时，就算表面看来是他们三个在一起生活，但真正和林无情交集甚密的人就会从他变成沈喻灵。换句话说，他还是要从自己这里带走林无情。
林书宇狠了狠心，指尖缠住衣角，攥了一手心的汗。“还是不要过问他的意思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过普通人的日子。”
沈喻灵的心一下摔落在地，早知道不提林无情了。他赶紧挽尊，急切道:“不是……你再考虑一下，成了神仙不仅可以长生不老，还能普度众生。你不想让林无情成为世人敬仰的英雄吗？他明明有能力，却不能帮助更多世人，这不是一种浪费吗？”
林书宇心里那杆秤又偏了几分，刘大的死状和阿福的哭脸掠过他的眼前。如果林无情成了神仙，他是否也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挽救更多像是阿福和刘大一样无辜被妖怪所害的人呢？
沈喻灵听到了林书宇的犹豫，激动的心再次翻腾起来，乘胜追击道:“况且，这对无情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有仙根，却不修行，将来倘若再遇上妖怪，还是要拿他开刀。他不能终日躲躲藏藏，活在无尽的阴影之中。他必须拥有保护自己、保护你的力量，才能在这世上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
醍醐灌顶，一击致命，林书宇心里的秤彻底压在了沈喻灵这一边。就算他可以变身为A，靠着武力保护林无情一时，但他不能陪伴林无情一世。林无情终究会长大，会振翅，会高飞。只是这一天，比他预想中早了太多。
他还没有做好要和别人一起分享林无情的准备，这孩子马上就要拥有他人生中另外一个重要的人了。将来，他还会有拥有第三个，第四个……他的人生势必丰富多彩，而自己，不能因为自私就横加阻拦。
这不是爱，是占有。
林书宇的眼尾慢慢飞起红晕，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我知了，待他醒来，我会同他商量此事。”
沈喻灵心里的石头噗通一声落了地，多亏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力挽狂澜，不然媳妇揣上孩子又要跑了。
林书宇早早起床，梳洗停当，做好上工准备。今日是他在太平酒楼当跑堂的第一天，他得好好表现，给掌柜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此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可是话说回来，跑堂……需要做些什么来着？
林书宇瞧着别个跑堂在房前屋后忙来忙去，又是到街上招徕客人，又是去后院端茶倒水。他也学着去请客人，结果因为面薄，张不开嘴，站在街口立了半天，愣是一个客人也没揽到。
就在林书宇打算改行去倒水的时候，沈喻灵牵着林无情遥遥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
沈喻灵唇角含笑，低头与林无情对视一眼，道:“无情说想来找你，我便带他来了。”
林无情愕然反驳:“哪有，明明是你……”
“嗯？”
林无情瞬间没了话，仿佛一夜之间，已经和沈喻灵培养出了莫名其妙的默契，只要沈喻灵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沈喻灵:毕竟是亲生的。
林书宇偷偷回看身后，生怕被邱太平发现他上工期间私自接待家属。他悄咪咪对沈喻灵道:“我这儿正干活呢，你快带他走吧。”
沈喻灵心里暖融融，眉眼变得更弯。林书宇已经愿意将林无情放心地交给他看管，这感觉就像他们三个已然是一家人了般。
“不必，我们住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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