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以为是妖,小手悄无声息地探向袋子深处,抽出了一把菜刀。回身,猛地将刀丢向来人。
菜刀在距离沈喻灵不到二十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突然间调转方向,垂直砸落在地。
林无情瞪大了圆滚滚的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你、你是怎么躲过去的?你真的是神仙吗?”
沈喻灵反问林无情:“那不然呢?”
林无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他还是谨记林书宇的教诲,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但他又实在好奇得紧,想知道沈喻灵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憋了半天,红了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
沈喻灵瞧他那副样子,便忍不住想逗弄,捏了一个听心诀给他,立马就将他的心声盗听了来。
轻笑一声,十足炫耀:“我是神仙,自然无所不能,找到你们父子两个,易如反掌。”
林无情再次惊到,沈喻灵无须捏听心诀,单是夸张的眼神就已经出卖了他的心声。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话都写在脸上。
“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那是自然。”
林无情兴奋得满面红光:“能教给我吗?”
沈喻灵果断摇头:“不能。”
林无情愕然:“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沈喻灵刚想说林无情没有仙根,是十足的肉体凡胎,修炼不了神法仙术。可他用慧眼匆匆扫了一眼林无情的胸口,发现他心尖之上竟然生了一棵冒着仙气的小芽。
怎么回事?他不是凡人?
不及沈喻灵细思,拿着茶壶出去接水的林书宇突然回来了,被意外出现在房间中的人吓了一跳,手一哆嗦,茶壶脱落。
沈喻灵瞬间在原地消失,又出现在林书宇身畔,屈膝拎住了茶壶的手柄,缓缓站直了身体。幽然如炬的目光掠过林书宇的肩头,似有若无地飞过他的发梢。
那簪子,该如何给他呢。
“又见面了。”沈喻灵边说,边回身将茶壶放在桌上,顺手给林氏父子二人倒了两杯热茶。
桌上只放了两个茶杯,有些扎到沈喻灵的眼。不过无妨,时日长了,自然会变作三个。
林书宇心头突突地跳,还沉浸在被沈喻灵吓到的余韵当中,像只仓鼠一般喘匀了气,定睛看向沈喻灵。
这人,是不是出现得太频繁了些?
“爹,这人真是神仙,他躲得过飞刀,还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林无情一溜烟儿窜到林书宇跟前,抱住他的膝盖窝,献宝似的语气,好像已经默认沈喻灵是他发现的大宝贝了。
林书宇搂了搂林无情的肩膀,侧目看向掉落在门口的菜刀,心里五味杂陈。
这人神通广大,上天入地不在话下,就算是为了调查血妖一事,山泉村里那么多证人,何故追到这么远的长寿镇来寻自己?
他看向沈喻灵的眼神里不自觉蒙上了一层警惕:“阁下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沈喻灵负手而立,几根手指微微一动,便能听到林书宇的心声。他提步走向桌旁,非常自然地落座,嘴角噙着半分笑意,极尽善意之能势。
“血妖一事,牵连甚广,我刚从黑白无常那里打探到了刘大的口供,特来寻你。”
“黑白无常?!”林无情惊奇不已,大叫出声,被林书宇拽来捂住了嘴。
后院厢房一排连着一排,就算不是有意偷听,也恐隔墙有耳。
林书宇淡淡听着,面上无恙,但是心里早已暗暗炸开了锅。
黑白无常,只在神话故事传说当中听到过的词汇。还有刘大,他都已经死了,沈喻灵竟然还能找到他的魂魄,让他作证。
林书宇下意识搂紧了林无情,将他完全圈在怀里。
沈喻灵接着道:“他说林无情的身上有种奇特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吸血。我猜测,那血妖定会主动接近林无情,跟着你们,便能寻到他的所在。”
林无情惊愕抬眸,和林书宇四目相对。后者不自觉间将指尖扣进了林无情的衣裳,小孩子的哼唧从指缝里溢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沈喻灵的目光扫过林书宇捏拳到发青且颤抖的指节,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在你们左右。他若来犯,我必保你父子安然无恙。”
林书宇震惊之余,缓缓松了口气,为他先前怀疑沈喻灵的来意感到羞愧,不自觉红了红脸。他肤色白,任何一点轻微的变化都甚是明显。
“那就谢过神仙了。”
沈喻灵看到他耳廓上泛起的红色,勾勒出一圈好看的形状。他干咳一声,忙移开了视线。
“此外,我这里还有一物,可在关键时刻保命,赠予你。”沈喻灵从怀中掏出那根银簪,轻轻落在了桌上,不经意的动作,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保护林书宇和林无情的性命。
林书宇没有任何疑心,反而更加觉得愧疚,脸色又红了几分,为难道:“神仙如此帮助我们父子两人,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
沈喻灵宽慰他道:“无妨,捉妖乃我辈分内之事,行善积德,人人有责。”
林书宇低头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银簪,惭愧道:“此物贵重,待事情了结,我定完璧归赵。”
沈喻灵静静听着,并不反驳,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种回答。他既拿了,便没有再还回来的道理,届时只需随便找个借口便能糊弄过去,叫他继续戴着。
沈喻灵环视四周,这里的居住条件比茅草屋好上许多,不怪林书宇会答应来太平酒楼打杂。
只是从一踏进这里便萦绕在他鼻息之间的妖气,让他着实有些难办。
主动邀请林书宇父子来镇上生活,又汇聚了如此强大的妖气,这里必定住着那个为祸一方的血妖无疑。
收服妖物对他来说只在一瞬之间,完工以后他还能用什么理由继续待在林书宇身边呢?
如此想来,这血妖一时半刻还收服不得。只要这妖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管着,便没有机会再出去害人。待他先借收妖这个理由麻缠林书宇一段时间,随后再找个机会收妖吧。
这晌,沈喻灵的脑子山路十八弯,已然将前路分析了个九曲回肠。同时,林书宇的脑子也没停下,一直滴溜溜转着。
忽而,他定睛看向沈喻灵,冷不丁问道:“神仙,你吃肉吗?”
第7章 你今天夜里要住这儿吗?
林书宇借用太平酒楼后院里一口暂时不用的大铁锅把火升起来的时候,沈喻灵还在回味刚才那番离奇的对话。
“神仙,你吃肉吗?”
沈喻灵耳朵一动:“什么,肉?”
林书宇心说那不是你拿来的鲜肉吗,你还问我?他答道:“呃,应该是猪肉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没什么,不重要。”
沈喻灵自说自话,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林书宇顿了几秒,仍不死心,照旧问道:“那你吃吗?”
沈喻灵实诚道:“一般不吃。”
林书宇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失落:“哦。”
沈喻灵改口道:“偶尔也吃。”
林书宇眸光微动,但又害怕唐突了沈喻灵,一时犹豫到底该不该去生火炒肉。
沈喻灵强调道:“你做的话,我姑且可以一吃。”
林书宇这下才算彻底拨开云雾见太阳,喜气顺着鼻梁蔓上眉梢,带动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饱满充盈起来。
“你等着,马上来。”
他牵起林无情的小手,拉他一起去了后院。
别看林无情年纪小,生火可是一把好手。他在林书宇身边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如何生火添柴扇风。
日子长了以后,林书宇还会发现他的另外一项技能,也和火有关,叫拱火。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林书宇独自一人带娃生活这么些年,烹饪技能突飞猛进,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变成如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良家煮夫。
生起火来,烧热了锅,他抄起锅铲,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盘小炒肉端了上来。筷子递给沈喻灵,热切的眼神也一并递了过去。
“神仙,你尝尝看。”
沈喻灵自成为神仙以来,每日只餐夕风,只饮晨露,凡间之物,许久不曾入腹,他都快忘了这肉的滋味了。
拢起衣袖,夹了一口,放入口中,滑嫩的触感立刻在他唇齿之间爆开,肥美的汁水顺着喉头滑过味蕾,喷香四溢,引人垂涎。超乎寻常的好吃,他一时有些愣住了。
林书宇以为是菜品做失败了,紧张得一下子变了腔调:“怎么,是不好吃吗?”
他赶忙回想自己方才是不是将糖和盐看岔了,还是将酱油和醋弄混了。
林无情嗅着那肉的气味,哈喇子几乎淌在地上,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幸福得叫出声来:“爹爹,好吃!”
林书宇松了口气,再去看沈喻灵时,发现他正沉着气,缓缓摇头,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怪哉:“那是……不合神仙的胃口吗?”
“不,很好吃。我只是觉得……”沈喻灵苦笑道,“做神仙不如做人呐。”
林书宇总算松快了些,陪着沈喻灵笑了笑,低头拍拍林无情的肩膀,招呼他说:“外面锅里给你留的还有,别吃这个盘子里的,去。”
林无情像得了天下大赦般开怀,风一般跑了出去,一头扎进锅里,大快朵颐。
沈喻灵遥望林无情的背影,道:“其实无妨的。”
“神仙大度,但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规矩,怕他唐突了你。”
“不会,我同他聊过几回,他很可爱,也很率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沈喻灵将目光拉回到林书宇身上,“多亏有你,将他养得很好。”
林书宇惭愧道:“我亏欠他太多,只能想尽办法弥补,希望他长大以后不要怨我。”
沈喻灵试探地问:“无情的娘,去了哪里?”
林书宇心头掠过一丝微痛,摇头苦笑说:“我也不知道,有了无情以后,‘她’就走了,没说去了哪里,也没说要不要回来。我猜,应该是不回来了。”
沈喻灵的手掌在宽大的衣袖下面缓缓屈指捏紧:“那你现在……一个人带他生活,可有不便?”
“自然是有的。”苦笑蔓延上林书宇的唇角,“只不过如今都适应了,谈不上不便。他偶尔会问起那些,我避而不答就是了。”
“没想过再寻一个人一起生活?”
“残破之身,哪里敢想那些,能活下去就已经知足常乐了。”
林书宇四下环顾,屋内有两张床铺,本来可供他和林无情一人一张,如今多了一个沈喻灵,他只能和林无情挤在一张床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说了要寸步不离地陪在自己和林无情身边,但夜里也没必要住在一间屋子里面吧?
再说回来,他是神仙,神仙需要睡觉吗?
“神仙,你睡觉吗?”
沈喻灵无奈道:“我是神仙,不是死了,你做的事情,七八成,我也做。”
“哦。”林书宇顿了顿,追问道,“那你今天夜里要住这儿吗?”
沈喻灵正夹起一块肉往嘴里送,险些被肉汁呛到。他咳了几声,好不容易顺匀了气,瞧着林书宇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脑子里面一闪而过的念头甚是罪恶。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能住下最好,以免那血妖夜间来袭。”
“说得正是。”
林书宇赶紧张罗着给沈喻灵准备床铺,铺了一层厚实的被子给他,将稍微单薄一些的留给了自己。后又拿来一个入秋之后自己刚刚缝的荞麦皮枕头,拍松软了,放在塌上。最后,他瞅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两个茶杯,忙出去又拿了一个茶杯过来,给沈喻灵倒上茶水。
“神仙,你喝茶。”
沈喻灵接了茶杯,放置唇口,忽然道:“你不要总是这样称呼我,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哦。”林书宇试着道,“那我叫你……喻灵吗?”
沈喻灵心头微动,仿佛上面有一根无形的丝线被林书宇牵着,他轻轻一拽,自己便随之心动。
他顿时觉得唇边这茶有些烫嘴,轻轻将其落在桌上,和另外两个茶杯并排放在一起。
林无情突然跑了进来,抹了一嘴的肉油,还在不停嗦螺指头上的肉香,一脸餍足之相,藏在衣服底下的小肚子微微隆起,西瓜似的圆滚滚。
“爹爹,肉可太好吃了,我明天还想吃。”
林书宇摇头道:“不成。昨日吃了,今日也吃了,明日便没有了。”
林无情不像别家孩子一样吵闹,非要林书宇给他肉吃才行,而是闷声点了点头,应了一下就没有下文了。
林无情弱弱地看了林书宇一眼:“那我想出去玩,行吗?”
林书宇还是摇头:“我答应了掌柜,你不可以随意出去扰乱客人休息,不然我们就没法住在这里了。”
林无情还是闷声应着,这次没再点头了,瞧着神情有些落寞,像是被人夺走了魂魄。
沈喻灵撑膝起身,缓缓来到林书宇的身后,声音在他耳后不远处想起:“我有方法可以让他出去玩,还不影响其他客人休息。”
林书宇有些被吓到,因为没想到沈喻灵会凑得这么近,这已经超出了他对安全距离的限定,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下意识往一边挪了半步,就见林无情大喜,一蹦三尺高,牵着他的手,跑着跳着凑到沈喻灵跟前,仰着脖子看他:“真的吗?真的吗?是什么方法?快教给我!”
林书宇不防,又被林无情给拽了回来,这一下离得比方才还要近些,他的肩膀几乎快要贴在沈喻灵的胸口了。
“无情,不许无礼!”
林无情撇了撇嘴,悻悻地低下头去。
“无妨。”沈喻灵倒是宠他,因为发现比起林书宇,林无情显然要好收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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