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甩开苏燃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走了。
苏燃微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到模糊,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背影。
门在他前方不远处“砰”的一声关上。
苏燃站在原地神色恍惚,仿如陷在过去的细碎微光里。他委屈而固执,想把走向破碎的梦境挽救拼凑回来,却发现凭着一个人的努力根本做不到。
梦碎了,现实一地鸡毛。
苏燃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哪里都没去,午饭晚饭都没吃。
他本来有好多事要做,投资的项目需要跟进,有几个地方需要亲自看看。
朋友请他去做客早先也答应了,还有乌九明昨天打电话约他去打球。
总是有事情要做的,不能一直在家呆着。
这一整天,苏燃一遍遍的劝自己,出去做事,可是身体却像是被禁锢在这里。
之后一连几天过去了,他提不起任何力气。
苏燃悲哀的在这失落狼狈的处境里,看清了自己。
他的心已经被池海霖抓住了,揉捏搓碎任由他,可是他受不了池海霖对他冷漠误解,受不了他想远离自己。
只是分开几天而已,为什么他这么懊恼。
明明,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苏燃后悔了,想了好久。
如果再来一遍,可能他还是会为自己辩解,但是他会用一种更委婉,池海霖也不讨厌的方式,把尤君柏的所作所为说出来。
为什么那一天那么冲动,和池海霖沟通起来那么不妥当呢。
如果他再温和一点,如果他当初在细致一点,别显得自己那么斤斤计较,是不是池海霖就能接受了?
可心里这么告诉自己,苏燃还是感觉哪里不对。
可能是因为他还不够聪明,如果他再聪明一点,绝对会找出更合理的方式,不让事情走到这种局面。
只是分开这么几天,苏燃就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好怕池海霖不回来了,不知怎么才好。
池海霖一星期没回这栋别墅,苏燃的神经紧绷着。就像拉开到最大弓弦,如果再这样下去,也许撑不了多久,那根理智的弦就会断掉。
苏燃给池海霖发消息,一直没有回复。
电话打过去,都没人接。
苏燃忍不住又一次给池海霖身边的周秘书发消息询问他,池海霖最近好吗,现在在做什么。
周秘书看着老板阴沉的脸色,心说抱歉,打字回苏燃说:抱歉,不方便说。
苏燃看这样的回复,就知道是池海霖不让周秘书和自己联系,周秘书不敢违背池海霖的命令,所以不敢透露消息。
他苦笑着,心想,看来池海霖还在生他的气。
苏燃其实也在生气,又气又委屈,可他不想和池海霖冷战。
但现在的局面,就是池海霖一定要和他冷战,让他认错。
苏燃非常难受,想不到要怎么改变现在的处境。
下午乌九明给苏燃打电话,喊他出去喝酒。
苏燃点头应了。
车开到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夜场,绚烂到让人头晕眼花的灯光闪来闪去。驻场乐队卖着力气,震耳欲聋的歌声响彻,在摇滚到极致的伴奏中,又像是在反叛的嘶吼。
苏燃穿过喧闹的舞池,由服务员领着朝着里面的包厢走去。
他来得早,乌九明还没到。
苏燃先开了一瓶酒,喝了几杯。
乌九明到的时候,苏燃已经把桌子上的酒到底了。
乌九明诧异的看了那酒瓶一眼,拿起了一看咂舌道:“这酒度数大,你怎么喝这么烈的?”
“没事。”苏燃低头,晃了晃酒杯又闷下去一口。
“先别喝了,等等其他人。”
“还有谁?”苏燃看着乌九明问道。
“这里的老板。”乌九明笑的春风得意又神神秘秘,“说起来,这个人跟我说他也是你同学。”
苏燃站起来,指着乌九明的身后。
“是他吗?”
乌九明回头,看到一个染着金褐色头发,灵动的杏眼狡黠含着笑意的小青年。
他一张娃娃脸咧着嘴,偏偏身上破洞裤牛仔夹克,怎么看都非常矛盾有违和感。
“顾灿,你来了!”乌九明站起来,走过去勾肩搭背和他说笑。
“你们已经喝起来了。”
这顾灿口音像是北方人,讲起话来总有点少量的大碴子味。
苏燃盯着这娃娃脸的小帅哥从上到下看了几眼,实在想不起自己自己认识的圈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乌九明说是同学,到底初中还是高中又或者是大学同学?苏燃记得人的实在不多,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至于“顾灿”这个名字,倒好像在哪儿听过。有点印象,但那印象又模模糊糊的充满不确定性,于是苏燃干脆不想了,等着乌九明给他介绍引见。
然而乌九明平时很热心话很多的一个人,今天却关顾着和顾灿聊天了,都没照顾到苏燃几句。
苏燃喝到第三瓶,坐在沙发左边的顾灿看了他一眼,语气很熟络的说:“你酒量不行,喝这么多等会走不动了。”
苏燃的眼睛已经迷离起来了,他看着顾灿随口敷衍:“没事,我酒量好。”
顾灿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也会套瞎话吹牛。看不出来,变化挺大的。”
苏燃正想反驳他,顾灿已经靠过来,抬手把他酒瓶子夺了放到一边。
“行了,别喝了。”
苏燃迷茫的看着他,晕晕乎乎的脑袋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这么自来熟。
顾灿却拍着他的肩膀劝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也不唠嗑光顾着喝酒,真不够意思。要我看啊,你喝酒也是不开心,不喝酒也是不开心,不如不喝。”
乌九明哈哈笑着,把苏燃手边的酒瓶子都拿到一边。
“顾灿说的对,你还是别喝了,和我们聊聊呗。”
苏燃扯开顾灿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低声问:“你,到底是谁啊?别管我。”
就像是多出来一个朋友似的,名字有点印象,但他到现在也对不上脸。
顾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好啊,你把我忘了,以前你天天和我玩的。”顾灿激动地晃着苏燃的肩膀,一条条数着他们的革命友谊:“咱俩原先家住近就隔半条街,小学做过同桌,还在一个舞蹈班一起哭过,你还抄过我的作业。小学六年啊,六年,到了初中我还给你发□□一起打游戏,你怎么把我忘了。”
苏燃看他这么一副痛心疾首的夸张样子,忽然就想起来了。
他尴尬的笑着,“小胖?”
“哎,就是我。”已经非常清瘦,圆脸可爱看不出一点过去肥胖影子的顾灿答应着。
“是你啊。”
苏燃看着他,感觉世界就是把整容刀,眼前这个小帅哥居然会是过去的小胖。
曾经,池海霖特别讨厌的小胖。
苏燃笑了笑,觉得很神奇。
“是我。”顾灿很不高兴他居然把自己忘了,抱怨道:“你记性真不好。”
苏燃就坡下驴,“抱歉,我记性真不行,要不自罚三杯。”
顾灿眼睛一转,问他:“你还记得池海霖吗?”
苏燃下意识回答:“记得。”
他说完,酒劲上头的脑子意识到哪里不对,果然顾灿戏精的假哭:“真的太伤心了,都是小时候认识的,你还记得池家那个小子,却忘了我这个同桌。”
醉醺醺的苏燃想想也不想,低声喃喃道:“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
池海霖,是他永远永远忘不掉的人。
他的名字已经刻进苏燃的骨头里,就算分开,也不可能忘记。
何况,他永远也不想和池海霖分开。
池海霖,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存在,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们认识的时候……苏燃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他的不同了。
第10章
苏燃又喝了一杯,含糊着和两位朋友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醉醺醺闭上眼睛。
醉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走入第一次和池海霖认识的场景里。
小学刚毕业,苏燃的母亲就过世了。苏父因为家里的生意带着苏燃搬家去A市。
两地千里之隔,新地方几乎一切都是陌生的。
不仅是水土不服,没有认识的朋友,家里的气氛也沉闷到窒息。
在学校,因为苏燃不标准的普通话遭到嘲笑,没交到朋友。
在家里,爸爸总不回家,妈妈养的猫咪也死了。在过度灰黑色的时间里,苏燃来到在A市一中上初中的第五个月中旬。
苏燃爸爸领进门一个陌生的女人,说要给苏燃当后妈。
那个女人年轻漂亮,穿着时髦。她看着房间里女人抱着小孩的合影旧照皱眉,“这些旧照片是时候收一收了。”
苏父没有意见,反而对她很抱歉:“对不住,我最近太忙,忘了先收起来这些旧东西,再带你来。”
苏燃听懂他们的谈话后,惶恐极了。
他愤怒的反抗,用尽力气说:“不行,这是我妈妈的东西,你不能动。”
那女人淡淡打量他一眼没说话,苏父不满意的看着苏燃,“以后她就是你的新妈妈,你要听话。”
苏燃一开始并不听话,他闹着要把妈妈的物件都留下。
但没有用,他挽留不住和母亲有关的旧物。到最后不只照片,好多物件都没了,只剩唯一一张遗照藏到自己房间没被收走。
搬家好不容易带来的老摆件要么扔了要么置换,全都变成新女主人喜欢的风格。环境的大变动使得家里的小孩充满不安,整天愁云惨雾。
新的女主人并不想看他的脸扫兴。而苏父竟也由着她再三折腾,最后把苏燃留在那里,找了个保姆照顾他。他们则是在这城市中心买了新房,不久之后苏父和陶女士领了结婚证住进去了。
就这么轻易被被抛到一边,苏燃难以接受现实。
保姆下班后,他呆呆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抱着母亲的遗照无声流泪。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孤单的日子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放学后除了写作业和以前的朋友打电话外,苏燃很少有别的娱乐。
他在空荡荡的房间放着妈妈喜欢的几首歌剧曲子,沉迷在过去的氛围中跳着最熟悉的舞蹈。
立起脚尖优雅伸展肢体的时候,仿佛还在旧日时光里,他还是可以拥抱幸福,拥有甜蜜希冀的骄傲的小王子。
可一曲终了,他对着并无观众空荡荡的房间,右手横在胸前,左手背后,优雅缓慢的鞠躬礼谢幕后。
再抬头时习惯性的,他看向左边,那是以前妈妈常站着的地方,现在却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早已不是从前的小王子了,他只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鬼。
最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月底,苏燃家邻着的小洋楼里搬来新的一家人。
刚住进去,那家爽朗大方的女主人烤了小饼干,端着小饼干,带着自己的又高又帅的儿子拜访左邻右舍。
苏燃开门的一瞬间,就被这个邻居阿姨征服了,她笑得实在太温柔和善。
保姆接过饼干的时候,他对着这位阿姨磕磕绊绊说了三四遍“谢谢”。
直到和站在商阿姨身后的少年诧异的目光对上,苏燃才呐呐闭嘴。
他只是,只是觉得惊喜。
想起同学嘲笑的“嘴笨不会讲话”,苏燃低着头,感觉自卑极了。
邻居阿姨离开的时候,苏燃小声小心翼翼和她告别。
从这天起,苏燃开始不自觉关注自己的邻居一家,并且默默地羡慕住在里面的哥哥。
——这个哥哥有一位很好很好的妈妈,既热心又善良大方。
不过苏燃从没见过那家的男主人,时间一长,又不是那么羡慕了。他觉得好像差不多,这个哥哥好像没有爸爸,自己也没有妈妈。
虽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但在苏燃单方面的胡乱猜测中,已经达成了和隔壁少年的同病相怜,单方面惺惺相惜的心理状态。
这条街坐公交就得往西走一段,邻居哥哥背着书包上学时,苏燃常远远地跟一段路,或悄悄地走近一些,踩着他的影子。
这个身量很高的哥哥看起来很不好说话,苏燃也不敢开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直到后来突然有一天没见到这位哥哥,过好长一段时间再见他的时候,少年正在小洋楼前面拎着书包坐上一辆轿车。
原来他有人接送了。
看来以后不能同路了。
苏燃失落的垂着头,继续一个人往前走。
孤单久了其实很慌乱。
他希望有人陪着自己,想爸爸、想妈妈回来陪着他。
苏燃给爸爸打电话,诉说自己的想念,想让他回家。
可电话另一端的男人说,“太忙了,过几天吧。到时候一起吃饭,你好好学习乖乖听话。”
然后在苏燃的期待中过一段时间,苏父带着娇妻一起来这宅子吃饭。
餐桌上,他们俩言笑晏晏互相夹菜,是一家人。苏燃捧着小碗坐在边上,倒像是住在这房子里的外客。
三次四次,每次都是这样。
苏燃发现努力让自己变懂事,也并不能得到想要的。
身旁无人,
心里空空如也。
慢慢的,乖巧懂事的漂亮小孩变了个样子。
这变化模模糊糊,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发生的。
据周围所有人说,苏燃那段时间极其不讨人喜欢。
作业写得乱糟糟,跟不上学习进度,老师很头疼。
“班里的平均分都被你拉低了,怎么好意思的。”
他被罚站起来,夜晚时手酸酸的握着笔,疲倦的抄着卷子。
进入下半学期,学校考试开家长会,苏燃家长的位置始终是空的。
即使和同学起了冲突,他的家长也从没来为他撑腰。
时间一长,苏燃在班级里的处境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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