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席玉哪能任由他去死。跟着飞升下落,一只手抓着塔檐一角,一手死死抓住温期,嘶哑道:“温期。你不能死。”
他强硬地要把人往塔上带。他死了,魔域怎么办?欠修真界的又要如何?这般对他们,就想这么轻易地去死吗?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
死是最快的方式,但也最愚蠢的。前世他就是选择了这最傻的路。
温期虚软无力,看着沈席玉艰难地往上飞,低声道:“我累了。”在众人之恶中活下来,太辛苦了。他忍不了每日每夜的头疼,也受不了每日活得提心吊胆。生存亦是艰难,还谈什么道?
打死了也好。打死了也好。
他用了一点力,挣脱沈席玉的桎梏,“让我歇息一下。沈宗主。我们有缘再会。”
他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放开,直直下落。那眼神望着沈席玉,仿佛在说,“沈宗主,你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我。”“是我害死你的,我甘愿去死。”
沈席玉眼睁睁地看人离去,掉入海中,掀起轩然巨波。人隐入海中不见。他知道温期没那么容易死,他在逃避。只是他既然一心寻死,他又何须拦着。
他气怒地锤了一下塔檐,他才不信温期的鬼话。不过是他的推托之词,逃命去了而已。他微施灵气,回到塔顶。谢宗然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叽叽喳喳:
“师弟。这样的魔头你还救他干什么。”
“闲的没事。”
“啊?”谢宗然呆呆的。
沈席玉看着这谢宗然,无奈地笑笑。上次这人还跟他还打喊杀的,看了他就跟看仇人似的。现在又拼了命地上来救自己。希望此人有点情商,只怕是难了。何必跟他计较呢。
“师兄。我们下去吧。”
每次沈席玉主动喊他一句师兄,谢宗然的心情就特别好,他乖乖道:“好。我们下去。”
沈席玉点燃一个烟火棒,扔了出去,烟花在空中燃起,上面写着“温期已死”四个大字。
果不其然,这烟火一放,塔底的魔兵更为混乱,被杀被俘者不计其数。
沈席玉跟谢宗然刚要下楼之际,一个人的身影飞了过来,谢宗然想了不想拦在跟前,可也不知中了什么东西。谢宗然的脸上发了红,滚在了地上。
伤人的正是江小鱼。
“沈席玉。想要解药。就跟我来。”
“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师兄中的毒是噬骨散,三个时辰内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本来这玩意是要给你的。但是现在,便宜你师兄了。你想要解药。可以,跟我来。”
“解药呢。”
“我自会给你。你别耍花样。如果你想杀我,你师兄就死定了。”他从袋中拿出捆仙绳,“自己把手绑上。跟我走。”
谢宗然滚地上痛苦难当,“师弟。别理他!”
沈席玉照做了,“去哪里?”
江小鱼冷笑,踢了地上一脚谢宗然,“滚下去。去跟他们说。让林羡风立即滚来找我。人在万佛宗地宫。”
“我们走。”他推着沈席玉,两人御剑飞走。
万佛宗后山是历代宗主陵寝,少有人进入。沈席玉也不知江小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去了。到了一个宽阔的耳室,里面停着两具棺椁。
“你躺进去。”
“江小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叫你躺进去!”江小鱼骂了声。
沈席玉没办法,照做了。又等了一会儿。林羡风赶来,见到江小鱼,厉声喝道:
“江小鱼,江陵呢。”
“杀了。”江小鱼道,“师尊。你利用我就扔。我说过不会放过你。所以我把他杀死了。我就是让你痛不欲生。我给他吃了十颗鬼元丹,想必现在已经发疯致死吧。”
十颗鬼元丹……这毒性太猛,大罗神仙都受不了。岂止会发疯,会直接毒发身亡的。
林羡风痛彻心扉,喉口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知道江小鱼的狠辣。他连自己都能对付,会这么对付沈席玉,一点也不奇怪。
哪知他还在难受,一道风从他身旁经过,有人冲了过来,一掌把江小鱼打飞。谢臻这一掌太厉害了,江小鱼的胸口被活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来,五脏六腑都快被打歪了,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人呢!!嗯?”其实谢臻不至于这么蠢,只是因为这也担心那也担心的,听到了江小鱼的话,就失去了理智。不知道人就在棺椁里。
江小鱼擦了擦嘴边的血,凄绝一笑,“我那里不好。你们谁也不肯要我。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要!沈席玉已经死了。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谢臻也不管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心下一发狠,就要动手杀他人。林羡风拦在即将发疯的谢臻面前,“你冷静一点。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杀的。你师父如何能这么快就被人所杀!”
谢臻转过头,血红的眼看着他,“师父又不是神,为什么不会被人所杀?”他盯着林羡风看了一会儿,突然痴痴道:“你占有了他一世,我很妒忌你。林羡风,这辈子,师父是属于我的。”
他说着,留下了几行泪来。
林羡风不明所以,但在棺椁里的沈席玉听了已然大惊。这辈子……难道谢臻也是重生的?他的重生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心乱如麻,便运动真气,突破江小鱼的蹩脚禁言术,从棺椁里出来。江小鱼的那点法术对他来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受他所制也是权宜之计,想看看江小鱼到底想干什么。
三人听到声响,齐齐见棺椁里出现一个白玉美人。
沈席玉道:“江小鱼。解药拿出来。”
谢臻忙跑到沈席玉旁边,“师父。你没事!”
“嗯。没事。”
林羡风失望透顶。他真的从未怪过江小鱼。关他也是被他气得不行。是江小鱼自己想不开,误入歧途,还跟着魔教的人。他跟他真的一错再错,是他悟了他。
“小鱼。师尊从未利用过你。但我从头到尾,的确是只喜欢你师叔一个。你我不过一段错误。现在你我就算两清了。你不再是万佛宗弟子。你希望我偿还。你想要什么。我还给你就是。”
江小鱼冷笑,“你利用完我就这样说。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我就是让你痛苦,好。你想还我,可以,你自绝子孙根吧!”
沈席玉看了两人一眼,为了自己的爱就肆意伤害别人,何况江小鱼不爱林羡风,他又如何会让好友这般伤害自己。
他一手捏住江小鱼的脖子,把人猛地提起,怒喝道:“江小鱼。解药拿出来,我饶你不死。”
江小鱼本就被打得体弱无力,哪还能经得起沈席玉这般,脸憋得通红。
那边林羡风仿佛是看穿了什么,凄然一笑,平静斯文的脸上是一抹决绝,“好。”
谢臻心中冷笑,仿佛不相信林羡风会做到这个地步。
但林羡风速度何其快,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锋利的短剑,已经向下身而去,就在片刻间,下面鲜血一片。
几人都大受震动。他们怎知林羡风说做就做。
“你我到此结束。”他转向沈席玉,“江陵。你未修完的无情道,以后就由我来帮你完成。”他淡淡一笑,跟他微微颔首,一步一拐地转身离去。
那一抹冷漠,彻底冷却了江小鱼的心。说不出是何种感受。他想要的原本不是这样的。刚开始他只是希望师尊也像对待沈师叔一样对他。后面,他又想开了,觉得也没了不起的。自己跟林羡风也不过逢场作戏,互相利用而已。
难道这一段感情中,自己真的是动了心?为什么他看到师尊这样决绝,觉得心好痛好痛。痛得想哭……他一直以为师尊说的“至死靡他”是一句玩笑话,难道其实是真的?他真的非沈席玉不可。
师尊,师尊,小鱼只是希望你对我好啊。师尊。
他失魂落魄,刚想跟着走出陵寝。
沈席玉拉住他,“解药呢。”
“根本没有解药。”江小鱼淡笑道,“沈宗主关心则乱。那不过是普通的噬骨散,不会致人性命。”他说完,转身飘然远去。其后不知所踪。
一连遭遇这么多事,沈席玉和谢臻两人也不知作何反应。两人对视一眼。沈席玉叹了口气,问道:“你刚才跟林羡风说什么?什么占有了他一世?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
“你不要岔开我的话……你知道我前世身死的事?”
谢臻轻叹口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
“我知道。师父还想知道什么?”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又有什么不好问的。
“你为什么鞭打我死后的尸体?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你真的这么恨我?”
他问到后面,忍不住哽了声。
谢臻沉默,师父怎么会知道,哦对了,应该是翛然镜告诉他的,“不然,我该怎么做呢?”他嘴角微扯,“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他拿出翛然镜,和蕉鹿台的阴阳镜,将双镜合并,只见虚空一阵透亮,镜前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他伸出手,“走。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上次还没看完整,师父就出来了。这次看全吧。所有你想看的。”
回去吗?沈席玉犹豫了。想了一会儿,沈席玉把手递给他。两人跳进了虚空中。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隧道,看不到尽头。
“你怎么会有这阴阳镜?”
“刚才去拿的。”前世他就是靠这个加上翛然镜复活沈席玉的,这世肯定也不会错过这个宝物。刚才趁着两界交战,他回魔域拿了这宝物。
从隧道里出来,只见满天的风沙飞舞,还是那个玄冥之崖,背靠无边大海。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温期的魔兵正在退兵。他们刚逼死了他,不远处还是他被破自爆的尸体,迎着海风,跪在那里。很快,尸身就要消散了。那是他在主动兵解。
沈席玉不忍在看。前世觉得很悲痛的事情,再看有一种异样的感受。为什么就中了温期的圈套,轻信了他的话,为什么就这么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听到被背叛就万念俱灰。
人是何等的愚蠢,脆弱。为什么不等杀了温期后,回去质问谢臻?或许前世只是一场淡淡的梦。老天只是让他重来一回,去明白该明白的事,是看见该看见的人?
“尊主。他死了吗?死了好呀。”
“这样都不死吗?听说已经兵解了。”
“看来这沈宗主真的死得干净啊。”耳边传来温期的声音,声音冷漠。温期从未与他相识,自然也不会对他的死去有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几人的说话声远去,接着又是两个人走来。
“你们有看到沈席玉吗?”这是林羡风,“江陵!江陵……”他四处找着,旁边跟着江小鱼,“师尊。我们回去吧。肯定找不到了。”
“江陵……你在哪?”林羡风焦急地继续找着。
师徒同样缓慢远去。
沈席玉接着看到谢宗然。
“师弟!”“师弟啊——!!”谢宗然痛苦得跪倒在地上,平章也在一旁抹眼泪。
他们在崖边给他树立了个墓碑。
谢宗然哭得非常伤心,一声接着一声喊着师弟。
沈席玉叹了口气。眼前的画面再转,前面跑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谢臻,他疯狂地奔跑地冲向他,与他擦肩而过。
沈席玉回头看他。见他蹲下身不知在捡什么,手里还捏着一个嗜血幡。那是招魂用的。
“你在干什么?”他问旁边的谢臻。
“师父何不自己看看呢。”
他们跟着这个谢臻这边跑那边跑,几乎要把玄冥之崖所有的角落跑遍,海崖边的海风呼呼地吹着,几个时辰都过去了。
沈席玉实在好奇,快步走到那个谢臻身边,只见他抬头望向邈远的前方,乾坤袋里都是发光的白色碎片。
那么多闪光的东西,沈席玉还以为是什么虫子。原来那不是虫子。而是碎片,灵魂碎片。
应该是他的。他的魂体是白色的。
可是太小了。还这么多……
幻境中的谢臻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前方,喃喃道:“三万七千八百多碎片,应该够了吧。”
沈席玉心脏震动,三万多片,他是疯了吗?疯子才会去捡一个人身后的灵魂碎片。那该有多少!玄冥之崖,那么大,他又捡了多久!
他想去抓那个袋子,让那个谢臻别捡了。但他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从他身边再次跑过了。
谢臻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捧住他的脸,“师父。让我捡吧。你不爱这个世界,魂魄破碎成这样,只有我帮你捡回来。”他露出一个悲伤又幸福的笑容,“你看,我捡回来了,还把你救回来了。”
沈席玉听完忍不住泪流满面,“你疯了吗?你捡了多久?”他很想不哭的。可是真的好难过。
他曾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他以为所有人都不爱他了。所有人都已经抛弃他了。原来还有人爱他。是谢臻,是他的徒弟。
“不久。还好,还好。”一天捡几百,也就捡了一年多。难度主要是玄冥之崖的风沙太大,把很多碎片都吹到了崖下,甚至海里。他要动用法术不停地招魂,一招魂时间就花得更久了。
他的辛苦,根本不值一提。反倒是很高兴,能拥有师父的灵魂碎片,每一片都属于他。每一片都那么可爱。
谢臻也忍不住哭了,但没有像沈席玉那样哭得像个傻子,他轻轻擦掉师父的眼泪,“别哭了。师父。别哭了。”他低声地哄着,温柔地就像一个夫君。
“我很高兴,我的师父还是回来了。他回来了,还原谅了这个世界。对不起,我替他们说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吧。我会保护师父的。现在,以后,未来。都会保护你。别怕了。别怕。”
他的话语温柔,一声一声,一遍一遍地哄着沈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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