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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古代架空)——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09:41:47  作者:盛星斗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庄老板。”
  那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然而裹着夜风悠悠传来,冷冽低沉的嗓音却含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男人蓦地止住动作,慌乱在脸上掠过一瞬,很快又被掩饰起来,他站定身子,强作从容地理了理下摆,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拱手,喊了声:“裴大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两三步之外,成南蜷着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下,又听那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庄老板刚从裴某的家里出来,便在街上对一个叫花子拳脚相加,莫不是对方才与裴某的谈话有什么不满意?”
  他的话说得轻松悠然,似不过是茶余闲谈,听的人额上却迅速沁出一层汗来,赔笑道:“裴大人说的哪里的话,庄某岂敢,只是这叫花子没眼色碍了路,我才想着教训他一番。”
  宽宽的一条街,并排行三四驾马车也没问题,也不知大路边上坐着的人如何才能碍到他的路。
  裴缜没说话,那姓庄的老板察言观色,连忙又生硬地补充道:“也是庄某冲动了,一个叫花子罢了,狗都不如的东西,哪有必要和他置气。”
  裴缜的视线落在远处屋檐下悬着的一个灯笼上,夜太黑了,那灯笼的光显得无比孱弱,像是下一瞬便会湮灭在秋风中。
  他微笑着应了声“是”。
  庄老板暗暗松了口气,又寒暄几句便赶紧找了个借口告辞,这回没再坚持要自己走,乖乖地上了轿。
  随着马车远去,大街上重归寂静,裴缜垂眸看向地上的人,他像是不知道危险已经远去,仍保持着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裴缜只看了很短的一瞬,便收回视线,不发一言地转身朝府中走去,他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冯连跟在他身后,满大街除了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便只有呜咽的秋风,和头顶上一轮苍白如纸的月亮。
  睡着般的叫花子猛地放下手,一骨碌坐起来,喊道:“裴缜!”
  裴缜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冯连敏锐的回头,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这便要朝成南走过去质问他的身份,裴缜却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来,薄薄的月光照亮了他的眉目,比昨日的远远一瞥更加清晰,俊朗的轮廓彻底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刀劈斧凿又精雕细琢般英挺而俊秀,墨黑的眼睛像是一片不生波澜的黑色湖泊,淡淡地向成南看过来。
  成南的双手落在身侧地面上紧紧地攥成拳,他感到紧张,还有些难堪。他满身的鞋脚印,狼狈得要命,怎么想都不是一个适宜和裴缜重遇的时刻,但方才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裴缜离开的那个晚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口将人给叫住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成南将自己青紫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格外有出息地没移开,直直地盯向裴缜。心脏怦怦跳得极为剧烈,他不知道裴缜再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也有些无措于自己该如何回应,毕竟他对久别重逢这样的事经验太少了。
  然而裴缜看着他,像看着这世上任何一个叫花子般平静。
  这样的注视让成南一下慌乱起来,嘴唇焦躁地抿了又抿,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不记得我了么?”
  短暂的沉默被拉长得令人窒息,成南再也没办法和裴缜对视,仓促地想要移开视线,裴缜这时却忽然“哦”了一声,黑色的湖泊中生了些波澜,他看着成南,唇角微微勾起来,像是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
  “原来是你啊。”
 
 
第42章 你什么身份
  原来先前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事实让成南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当初是裴缜每日缠着他,他烦不胜烦,如今分别多年再次相遇,他一眼就认出了裴缜,可裴缜看了他那么多眼,还要他提醒才能认出自己来,哪有这样的?
  还有先前那庄老板骂他的时候,裴缜还应了“是”……
  成南越想越是忿忿,甚至要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裴缜摒退了冯连,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成南的头顶,许是周围太寂静了,这样的深夜让人觉得安全,也容易迷惑人短暂忘记心事,裴缜站了一会儿后,竟是撩起衣摆蹲了下来。
  两人视线持平,相隔不过一手臂的距离,成南愣愣地看着他,裴缜也没说话,两人一坐一蹲,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裴缜先笑起来,喊他道:“成南。”
  再多的委屈和不平都在这一声里面消散了干净,成南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前绝望欲死的裴缜,忽然为方才因为裴缜没能第一眼认出自己而愤愤的成南感到羞愧。裴缜这些年得受了多少的苦呢,他没有死去,还又回到了霖川,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他却在这样一件小事上纠结公不公平。
  成南放轻声音,像是怕将什么打碎,喊道:“裴缜……”
  裴缜“嗯”了一声。
  成南的声音微微发颤:“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裴缜神色中些微的愣怔骤然散去,猛然站起身,衣摆华贵的布料如水般流淌而下,遮住了成南的视线。成南惊讶地抬头,看到裴缜眨眼间变得没有表情的脸,那轮苍白的月亮挂在他的肩上,高贵遥远似是不可及。
  “还行吧。”片刻后,裴缜淡声道,他的神色已是缓和下来,看起来不疏远,也不亲昵,礼貌客气得令人找不出一点毛病,他站在原地,没再蹲下来,低头问成南,“你呢?”
  “我、我也还行……”成南说得有些结巴。
  裴缜上下将他打量一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成南的脸一下子红了,却又想不到什么话来辩解,只能懊恼地抿紧唇。
  “要不这样,”裴缜道,“我初来霖川,府中乱得很,有不少需要收拾的地方,下人却是不够,你若是愿意,可以来我府里干活。”
  成南不太习惯这些话出现在他和裴缜之间,有些犹豫,听裴缜又道:“不愿意就算了。”
  成南连忙站起身来,答应道:“愿意愿意。”
  不管怎么说,裴缜总不会像之前那些富贵人家一般克扣欺负他。
  裴缜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道:“这样我们就又可以常待在一起了。”
  成南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一听裴缜这样说,那些说不清的些微疑虑便被抛去了九霄云外,立马高兴起来。
  乞丐们听说成南要去那新建的裴府里干活,都是一脸艳羡,尤其是那几个知道成南与裴缜以前关系的,更是感叹成南这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裴府都倒了六年了,谁能想到裴缜还能再出现继续当他的靠山。
  李老三凑到收拾东西的成南边上,啧啧称奇他自小的好时运,腆着脸殷切地问:“阿团,你能不能跟裴少爷说一声,给我也在府里找个差事干,啥都行,我不挑!”
  他这样一说,其他的乞丐也都拥过来,七嘴八舌地表态自己也想进裴府,成南不好替裴缜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现在各地频繁有灾,百姓的日子苦,叫花子就更难了,每年光饿死的人便不知多少,若是裴缜愿意,那对大家而言还真不失为一个好路径。
  于是他说:“我先去那里干一段时间看看,如果还好,就求裴缜让大家也去。”
  众乞丐欢呼起来,先不论这允诺能否实现,至少现下仿佛是一丝希望。
  成南的东西少,没什么可收拾的,一个小布包便装完了,好不容易从兴奋的乞丐堆里钻出来,又被李老三鬼鬼祟祟地拉住,把他带到一侧,低声嘱咐道:“人家裴府哪用得着那么多下人,而且你看他们笨手笨脚的,能干好什么活?阿团,到时候你别管他们,可得先想着我。”
  说着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来一块糖,撕吧撕吧扯开外面包的糖纸,将化得看不出形状的糖一把塞进了成南的嘴里,瞪眼瞧着他:“记住了啊!”
  看成南点了头,他才松了口气,一推成南的背:“好了,快走吧,可别让人家裴少爷等急了,在那好好干啊,别偷懒!”
  成南走了几步,看到树下站着的余不行,想起来李老三方才的话,凑到余不行身边,小声跟他道:“到时候裴缜如果再要人,我先来跟你说啊,要第二个人的时候再找老三。”
  李老三在后面气愤地挥拳头:“死胖团子,我听到了啊!”
  余不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随后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好好干,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出来找我们。”
  成南乖乖点头,嘴里甜滋滋地咬着糖,在秋日清晨的阳光下,背着他的小包袱朝裴府走去。
  到了裴府,他先找到门房,说自己要找裴缜。那年轻门房看他几眼,见他衣着破烂,开口却是裴缜的名讳,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敢怠慢,颇为恭敬地问找自家主人什么事。
  成南毫无所觉,高高兴兴道:“他让我来府里干活。”
  原来也是个臭下人,门房的脸瞬时垮下来,冷淡地问了成南的名字,然后便让他在门外等,过一会儿又嫌成南站门口碍眼,把他赶到了阶下的石狮子旁。
  成南蹲在狮子脚边,从清晨等到半中午,兴致勃勃渐渐变为百无聊赖,他想裴缜是不是把自己这档子事给忘了,不太高兴地想,等见着了这家伙定要让他给自己道歉才行。
  但他的设想终究没有实现,因为这天他并未能见到裴缜,而是昨夜跟在裴缜身边的那个人走出来,将他唤了进去。
  那人一声不吭地带着他往里走,成南没忍住问道:“裴缜呢?”
  那人看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但终是没说什么,只是道:“主子有正事忙。”
  成南哦了一声,接下来没再多嘴问什么,他们一路走到内院,那人唤过来一个老头,向他道:“这是府里新来的下人,你看还有什么活,安排给他干就行。”
  老头连连说好,等那个被老头恭敬地称呼“冯管家”的人走了,院中只剩了成南与老头两人,他拽着自己的包袱带,忍不住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裴缜?”
  原本和善的老头眉毛一下立起来,怒声道:“你什么身份,竟敢直呼主子的名讳!”
  成南被吓一跳,忽然想起以前在别的府里干活挨打的事,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幸亏那老头并未打他,只是又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跟我过来!”
 
 
第43章 桂花糕
  老头自称老何,给他安排的都是些杂活,府中屋舍虽已建好不少一段时日,但因长久未住人,许多地方仍待收整,成南主要便负责擦拭那些尚未住人的屋子,又看他人高马大,让他还帮着后厨挑水劈柴。
  府中的下人确实不多,带上他也不过七八个,都井然有序地做自己的活计,其中有个叫何来宝的,是个自来熟,在成南擦门窗的时候好奇地凑他边上,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成南没明白他的话,眨了眨眼,问道:“什么叫怎么进来的?”
  何来宝以为他是不愿跟自己说,“嗨”了一声:“兄弟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不远处老何看到这俩人在一起叽咕,喝道:“何来宝你不干活,凑那干什么呢!”
  何来宝吐吐舌头,连忙从旁边又拿了块破布,和成南一起擦柱子,一边用眼风扫了扫老何,低声道:“老何是我的一个远房大伯,我就是他带进来的。”
  成南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怪不得俩人都姓何,不过,他奇怪道:“这府里很难进吗?”
  “现下哪里的活计好找啊,更何况,霖川城里那些豪门大户都是什么人家,”他哼了一声,撸起自己的袖子,上面几块骇人的伤疤,“打死你也没处讨说法去,裴家总比他们要好得多。”
  成南想着他的话,何来宝又撞他一下:“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没说找谁进来的呢?今早我可看见是冯管家亲自把你带进来的。”
  成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道:“是裴缜让我来的。”
  谁知何来宝睁大眼,竟是用抓过脏抹布的手来捂他的嘴:“你疯啦,怎么能直接叫主子的名讳!”
  成南挣开他的手,用力抹了把嘴,低下头去擦柱子上的灰。
  旁边的何来宝还在喋喋不休:“你可得管住自己的嘴,别再让别人听到了,先前杨家一个杂役就是因为直呼了杨二少的名字被听到割了舌头!唉,不过你真的认识主子吗,怎么可能呢……”
  成南低着头没再说话,心底有些烦躁,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他叫裴缜的名字,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告诉他,裴缜是主子,他是下人,他们之间的差别比天和地还远。这让成南不太舒服,但很快,他又自己劝慰自己,那不是别人,是裴缜啊,这些人只是不知道他俩的关系罢了,只要裴缜自己不这样想就好了。
  裴缜不会这样想吗?成南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那天夜里裴缜说的就是府中缺下人,但裴缜不说下人又能说什么呢,他自己也干不了其他的呀……成南想了半夜,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为裴缜开脱,最后是挂着眼泪花睡过去的。
  但他并非心事重的人,第二天一早便将这份纠结与伤心忘了大半,继续专心干他的活,偶尔闲下来了会往四周打量一番,想着能否看到裴缜。
  他进府之后一连四五天裴缜都没出现,这让成南有些恹恹。那天夜里两人虽是说了些话,但并不太多,裴缜待他答应了进府干活便让他回去收拾东西,成南虽有心想再多谈上几句,但想着进府之后日子长的是,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哪曾想这一分开就是四五天,成南满心牵挂着想知道裴缜过去几年的遭遇,却逮不着人问,只能抓心挠肝地一边等一边在心底偷偷地骂臭裴缜。
  不过除此之外,裴府里的日子倒是算得上舒坦,虽也不少挨骂,但却并未有打人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裴府里下人们的餐食格外丰盛,莫说一顿有两个白面馒头了,还常有一两个肉菜,偶尔还有精致的小点心。
  成南犹如鼠入米穴,每次拿到饭都高兴极了,但他并不全都吃完。这几年他发现自己身上好似真有点奇异之处,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几天不吃饭也只是饿得难受,但并饿不死,还是强强壮壮的身体。虽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既是死不了,那饿点便没什么了,他于是常留下一半的饭菜来,偷偷地拿给裴府外面的其他乞丐。以至于有一天老何忍不住嘀咕,说最近府外面的乞丐怎么那么多,成南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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