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纪远主审案件, 该说不说, 纪县令看上去儒雅斯文, 可那行事做派颇有点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要上呈的告词宋楚云早托纪思年转交给了纪远,即便这场官司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身为淮昭镇的父母官, 纪远依然坚持当众审理决判。
周娘子遭纪远一声呵斥,立马止住了挤出来的哭腔:“是....草民谨遵县令大人吩咐。”
“本官问你,堂下可是被告人周氏?因不修妇德,多番刁难虐待家中小哥儿, 被人状告上堂?”
“草民不敢!求大人明鉴!”周娘子声泪俱下,双膝一软,就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尽管经昨儿一闹, 这些事在村里已是瞒不住的秘密, 可当堂认罪和咬死不认还是有区别的。
唐濛尚未娶妻,要是她为母不慈的名声坐实, 那就真断了她儿子娶亲之路了。若咬死不认,没有物证下,说不定只能判个照料不周的失职过错。
反正她曾经对唐恬不好多是在叫人干粗活累活上,时过境迁,如今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真伤着唐恬哪儿了。
“本官刚看了原告呈上来的告词,上面桩桩件件,均是你苛责家中小哥儿的恶劣行径。大胆周氏,你还不认罪?!”
周娘子实在没底气喊冤枉,只得一声声求县令大人做主:“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哥儿是我夫前妻的遗子,自小就顽劣不堪、难以管教!草民....草民不过是让他在家多做些活计,以此来约束脾性。”
“放肆!”纪远嗤鼻一哼:“本官从未听过冬日拿冰水洗衣、夏季围炉烧炭是管教约束之法!你视原配遗子为眼中钉,多番反人道刁难,论理该当堂杖责二十!来人——”
“大人!” “且慢!”
“大人且慢。”宋楚云揣手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是有可露头的机会了:“大人恕罪,草民斗胆请您听草民一言。周氏之所以拒不认罪,是因为这些事过去多年,现下无法求证此等恶劣行径对我夫郎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草民想周氏不服,便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恰好,柳丰村里的几位老人德高望重,在村里颇有信服力,他们得知草民携夫郎上堂状告,自发要出面佐证这些事的真假。周娘子,这事单凭你或我说了都不算,咱们公平点,请个场外援助,如何?”
宋楚云早料到周娘子不会轻易认栽,提前就给村里的几个老人家打好招呼,此刻人就等在堂下。此番周娘子独自前来,他更是先一步找纪思年借了衙役,把去请壮师的唐悦和被收买了的村民给拦在半道上。
不能说是蓄谋已久吧,只能说是纯粹的单方面碾压。
宋楚云这边出席的以李婆婆为首,几位老人都是看着恬哥儿长大的。就算不了解内情,可他们极熟悉周娘子爱骂街的性子,罗列出几件他们记得的陈年旧事来说不成问题。
反观周娘子这边,去请壮师的唐悦久不出现,约好告偏状的村民也不见踪影,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
双方对比明显,结果便可想而知。
最终纪远一记惊堂木,定下结案陈词。
“被告人周氏,因德行有亏、不念善举,无故虐待家中小哥儿。现由本官判定,周氏赔付白银五十两,做以唐恬安养生计之用,若无足够银钱,当用家中屋宅进行抵押。本官限你一个月内赔清款项,否则将没收一切所得,并羁押周氏入狱。”
“另外,原告唐恬在唐家时未有大错,无辜受屈实乃本官治理不严。为杜绝往后此类纠葛频发,本官宣布,从今往后,原告唐恬与被告周氏再无瓜葛,不必仰承孝道,谨行孝礼,周氏亦无权托赖后娘身份让唐恬赡养照料。
“此案已结,退堂!”
-
-
这场官司的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纪远当众宣布的时候,唐恬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宋楚云的手。那指尖传递来的振奋和激动,让两个人都久久舍不得放开。
“真好,甜甜,往后你和周娘子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她再不能欺负你,也不能拿后娘做派给你委屈受了。”
“嗯.....”
小夫郎软趴趴靠在宋楚云肩头,说不清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还是感念有他夫君才有这结果。不知怎得,眼眶竟红了。
宋楚云含笑,揉揉他好摸的秀发,而后拱手抱拳,朗声唤住要离开的纪远:“大人请留步!草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做主!”
“噢?你可是还有冤屈要诉?”
纪远一贯刚正,最是看不得辖地百姓受半点苦难,听闻这话立马重新坐回到堂前:“本官在此,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回禀大人,草民并非是有冤屈,今日承蒙大人秉公执法,还草民与夫郎一个公道。草民想着,夫郎既与周氏划清界限,那从此以后便再无娘家可依,为让夫郎安心,草民恳请大人,为草民和夫郎拟一份证婚帖。”
“草民和夫郎感激今日之事有大人作主,证婚帖放在家中也好时刻警醒,要夫妻恩爱,同心和睦。”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行善积阴德的事,纪远当然乐意。
他本就因搭救过纪思年而对宋楚云印象颇好,看他这般善待发妻,品行贵重,就愈加想成全这双有情人了。
“原来是为这个。罢了,本官向来在堂上都是主审案件,替人证婚还是头一回。本官身为父母官,成人之美岂有推拒的道理。来人,拿纸笔!”
寻常夫妻登记造册,证婚帖都由衙门里的主簿代写。像这样由县令大人亲笔手书的殊荣,宋楚云和唐恬当真是淮昭镇独一例。
那些看完打官司准备走的百姓见状纷纷驻足,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半羡滟着唐恬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默默许愿自己将来也能嫁个这样的意中人。另一半则对宋楚云抚掌称赞,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说恶霸就没有温柔体贴那一款了?
片刻,纪远将写好的证婚帖交由衙役递上,又让人端来两杯甜酒:“有了证婚帖怎能没有交杯酒?案件已结,本官就不端着县令大人的架子了。和在场百姓们看着你们喝个交杯酒,顺便提前讨杯摆婚席的喜酒吃,就算是....与民同乐吧。”
纪远这番举动让唐恬大为意外,本以为肯写证婚帖就是最高待遇了,不料还亲口说要讨喜酒喝。
婚事被人这般被重视,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有依靠了。
宋楚云莞尔,执起酒杯看向唐恬,小夫郎也是满脸羞红,在围观群众的再三催促下,才腼腆的端起他那杯。
两人手腕相交,各自一饮而尽。
“好!”
人群里陡然冒出声喝彩,旋即一呼百应,大伙儿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嘴里不断重复着‘恭喜恭喜’、‘良缘永结’‘白头到老’等吉利话。
宋楚云一一拱手谢过,等他腾出空来想谢纪远主持证婚时,这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却早挂着笑意,避开众人退到后堂去了。
“恭喜啊,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这下总算能和夫郎安安逸逸过小日子了。”
纪思年迎面走来,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晃,端有种倜傥小哥儿出街的风姿。
宋楚云不给面子:“腿好利索了?”
纪思年:“......要不聊聊东床快婿的事?”
“什么东床快婿?”唐恬好奇探出小脑袋。
“别听,他在讲鬼故事。”宋楚云按回夫郎小脑袋:“今日之事,多谢。”
“客气,周氏为人不端,我爹秉公执法而已。”
纪思年目光落在唐恬身上,手里折扇一收,笑道:“又见面了,怪不得我爹打听宋哥家底的时候他要跑,夫郎容貌生的如此俊俏,彼此又情投意合的,若换做是我也断断不肯。”
“宋哥这能为夫郎出头撑腰的魄力,倒远胜过淮昭镇的大多数汉子。你们成亲时可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啊,好叫我沾一沾你们的喜气。”
“上回的事还没登门谢过公子,这回....公子您别打趣我们了。”唐恬抿唇一笑,投过去个和善的眼神。
“不是打趣,我是真羡慕你呢。”纪思年笑意不减,只是眸子里倏然蕴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个坚定选择自己的心上人,至少...我就没有。”
“会有的。”
宋楚云不做人,安慰纪思年的同时丝毫不影响他和小夫郎十指相扣秀恩爱。
“你别急,这个人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有些人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步履缓慢,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
第73章
从少年成长为男人么?
对于青烜为人是否果敢, 行事是否有担当,纪思年从不怀疑。可就不知为何,那人什么都好, 唯独在情爱上万般不开窍。
宋楚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也明白不论身处何地, 出身门楣都是一段婚姻中必不可少的因素。
而这些因素总令人踟蹰胆怯, 生怕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
——说到底, 还是对这份感情不够自信。
“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的。”宋楚云笑道:“你有没有对你那个贴身护卫直言过喜欢?就是当面表明, 你这辈子非他不嫁?”
“应该....算有过吧。”
纪思年到底是个小哥儿, 表明爱意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的太直白。
“我暗示过他。”
“你看问题这不就来了?暗示管什么用啊, 男人都是一根筋, 你不说明他怎么能知道。又是那样的身份差别, 会躲是人之常情, 不能全怪他。”
“可、可我旁敲侧击过好多回,就算他是个木鱼脑袋,如今也该钻出个洞来了吧?”
宋楚云被他这形容逗笑了:“听我一句劝, 不要试图去钻开一颗木鱼,木鱼用力敲一敲还能响,但你家那位可不一定。搞不好适得其反,逼得他想岔了路子连夜卷铺盖走人, 到时只怕你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宋楚云这话一半婉劝一半恐吓,青烜既然甘愿以护卫的身份在他身边陪伴多年,自是不会因为几句表态的逼迫就消失不见。
不过这事还得当事人自己想通, 话是谁主动说出口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总得有人迈出那一步。
“这样吧,你帮过我和甜甜一回, 那我们也帮你和青烜一回。彼此珍惜的感情无需多番交手,有效的有且只有一次就足够,纪小公子,你敢不敢试试?”
纪思年许是受了宋楚云和唐恬证婚的刺激,谁不期盼能和意中人携手并肩,笑谢满堂祝福呢?
他将所有的骄傲自负和小哥儿的羞涩踟蹰全数交付给宋楚云,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最后一次,青烜若不给个准话,本公子便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可他若应许.....长路漫漫,我等他来。”
-
-
宋楚云听出了他话里的执着,言止于此,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告别纪小公子,宋楚云大大方方牵起唐恬的手,没着急回家,反而在大街上悠闲转悠起来。
“不是答应了要撮合他们么?纪小公子也没说清那人在哪,咱们不赶紧去找,怎得还有闲心四处瞎逛呢?”
“当红娘也得先吃饱饭嘛,这肉饼好吃,我再去多买几个,晚点带回去给大金小金尝一尝。”
唐恬孩子心性,看见路边有卖炸肉饼的走不动道了,宋楚云就过去买了两个,这会儿一人一个正吃的起劲儿。
“甜甜,我知道镇上有家酒馆小菜做的很好,今儿拿了证婚帖,是不是该去庆祝一下新婚大喜啊?”
“别胡说,只是张帖子而已,哪就新婚大喜了......”
小夫郎吃的鼻尖上都沾了酥皮,看上去傻兮兮的:“你说要庆祝那就庆祝吧,是挺久没下过馆子了。但话先说好,吃饭的花销从你零用钱里扣,我的钱得去拿扯几匹红缎子,缝两床出嫁时要盖的鸳鸯被。”
宋·就没见过零用钱长啥样·楚云:甜甜果然是爱我的!明明可以直接抢,他却还愿意找借口进行剥削!
淮昭镇以酿酒和小曲儿最为出名,因而镇上多酒馆。
不少知己好友邀约相伴,要上两坛醇香美酒和几碟风味小菜,再请个嗓音出挑的歌姬弹奏吟唱。谈古论今,品酒聆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只是现下还没到饮酒玩乐的点,醉仙居里人客不多,瞧着有点冷清。
这里头的修葺风格很有点林间小筑的味道,店面虽是在闹市,但走进来一片静谧。雅间也不似寻常用屋门隔断,而是单独的小门,搭上茅草装点成木屋样式。
四周还别出心裁引用活水建造了室内清泉,既有曲水流觞的雅意,又保证每个雅间的独立性。
宋楚云一路细看下来,心内忍不住夸赞一句醉仙居的掌柜当真厉害。怪不得纪思年向他大力推荐,这里的确是个享受闲暇的好去处。
唐恬对里头的构造也起了好奇,四处转转看看,一时瞧见清泉里有锦鲤,便拨动水花去逗它们。一时望着墙上的诗词觉着巧妙,便站定低声念诵。
待看到隔间外挂着的菜单后,他忙悄悄拉过宋楚云:“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
“怎么了甜甜?你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菜价太贵了,一碟炝炒菜心就要八十文,随便一顿饭最少都得吃去小一两银子呢。”
唐恬边说边咂舌,看到菜单上的报价后对这满清泉的锦鲤都没了兴趣。
“没事儿。”宋楚云好笑,稳住小夫郎要趁人不备悄么溜走的脚步:“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吃就是,今儿这顿饭,有人请。”
“蛤?”
宋楚云朝唐恬挑挑眉,示意他跟好自己别走丢了。恰好接客的伙计刚从前一个雅间出来,见到他们立即迎上去:“欢迎二位光临醉仙居,大厅内有空桌,这边还有没被预定的雅间,请问二位想在哪里就座?”
“不用麻烦,我们与人拼个桌就是。”
“客官说笑了,这会儿没到饭点,空桌多的是,何必要委屈与人拼桌呢?”
47/105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