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云极享受这种恬淡安逸的氛围,抱着心上人,在茶余饭后有一搭没一搭讨论新居的构造。
唐恬白天念书耗费不少精力,晚上又受一遭欺负,到这时早已泛起困倦。他半依偎在夫君怀里,任由对方的手从头顶抚到后背,最后停在腰间轻柔拍哄。
屋里豆油灯微微晃动,月色伴随星点从窗椽撒进,照在地面有坑洼的土砖上。
那些脚踩上去有凸感的砖块被光亮反衬,明暗交叠,像一片流淌着的水光。承载起一对正当好年纪的眷侣,缓而慢的进入甜美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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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新房子的事正式提上日程,接下来这小半个月可就有的宋楚云忙了。
四亩地的庄稼需要人照看,旧屋后边的一亩半田也要人打理,好不容易闲一点,还得上砖厂定买砖的事项和在院子里开辟新居的范围。
因是盖两层小楼,占地面积不比平房大,所以开辟起来要轻松些许。原先那开垦在院子里的三分地宋楚云舍不得推平,便干脆把院子边的烂篱笆拆了,新居在原定的地方往外挪出去一截。
暂时没人手,宋楚云就叫来大鑫帮忙。每日上午摊子照旧摆,吃过午饭哥俩就一人一锄头刨土打地基。
也赖于大鑫力气足,宋楚云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如此半个月下来,划分出的新居地界看上去就很有模样了。
今日大鑫临时要去镇上给沈员外家送咸鸭蛋,到的晚了些,宋楚云还没来得及问他下一批货还定不定,就见他一脸慌张道:“老大,不好了!我才将去镇上,瞧着好几家老爷堵在县衙门口要打官司呢!”
“为着什么事?”
“前一阵不是有十来个长工相约回沙溪村探亲么,算算日子早该回来了,可去的那批人至今一个不见。镇上的老爷差小厮去打听才知那些人根本没回村,看样子是赎不出卖身契,全都跑了。老大,我记得你家里那两个长工....噢,大金小金,他们好像就是沙溪村的人?”
宋楚云垂眸思忖须臾:“是了,我听他们哥俩提过,家在沙溪村村头,屋子外边有颗大桑树,每年结的桑葚又大又甜。”
“哎哟,老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们屋子外结的果实甜不甜?我看那哥俩一去半个月不回,多半是跑了!咱还是赶紧上衙门去报备一下吧,报备的早说不定能判牙行给咱多赔点钱!”
宋楚云遭他拉的一趔趄,在土堆上站稳后方笑道:“别人家的长工什么脾性我不清楚,但大金小金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上衙门报备就相当于坐实他们的罪行,即便日后人回来了,你让他们如何再在村里自处?”
“老大,我说你这慈悲心未免也太泛滥了点儿吧?”
大鑫急得直跺脚,咬定了就是这哥俩不安好心,自家老大被人骗还倒帮人数钱。
“不是慈悲心泛滥,是我了解他们。这哥俩出身孤苦,比旁人更懂人情冷暖,再说人要是真跑了强抓回来也没用。长工失去自由难免对主家怀有怨气,搞不好双方仇结大了,反而坏事。”
“可、可买人你花了银子,还有工钱呢,白白打水漂你不心疼啊?”
“人要真跑了我自然心疼,但现下事情不是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么?耐心点,没准再等两日他们就回来了。”
大鑫眼见劝不动人,自个儿着急上火,扬着锄头骂骂咧咧好一阵。宋楚云无奈,只得用砂锅煨猪蹄给喂了顿饱的,这才勉强把光头卤蛋的愤懑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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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事到大鑫劝说无效后就该暂缓不谈了的,哪知事情愈演愈烈。那些本本分分当长工的逃难村民听说有人趁机跑了,也私下拉帮结伙,商量着趁夜逃出淮昭镇。
衙门连续几日都接到各家员外上门状告,不是东家丢了个伙夫,就是西家少了位厨娘,弄得纪远里外安抚焦头烂额。
距离大金小金约定的期限又过去整整半个月,这哥俩还是没有任何下落。
在这期间宋楚云接到了衙门的通传,要他们几个在牙行买过人的主家形容出丢失长工的样貌特征,衙门画出画像,拿去邻里各镇排查搜索。
别家老爷纷纷争前抢后,唯恐口头形容的不细致,有个别会作画的还亲自动笔将长工的五官身量给描绘下来。
轮到宋楚云,他翻来覆去就一句‘不用通缉,他们一定会回来’当搪塞,而后在其余老爷的嘲笑声里专心思索新居顶上的露台拿什么材质铺最好。
这事不仅在衙门口传的热闹,也连带传进了唐恬上课的学堂。有些预备考童生的学子还拿这个当文章内容,大量引经据典探讨长工与东家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如何产生的。
此举获得学堂夫子一致好评。
不过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小夫郎对此却并不太高兴:“今儿上课,夫子让我们就这事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说了那些长工之所以想逃,定是干活干的不舒坦,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有位同窗笑话我性子软,说长工就是长工,是家里买来干活的下人,有什么好给脸尊重的。”
“我不服气,在课室里跟他争辩起来,不想旁的同窗都帮着他。愿哥儿身子不舒坦请了假,这几日都没来学堂,我一个人又说不过他们六七个,把我气的中饭都没吃。”
唐恬叉腰抱怨被气到没吃中饭的样子娇俏又可爱,惹得宋楚云心下泛软,一路回去给买了七八样新鲜吃食。
小夫郎满怀抱着零嘴儿心情才好些,碎碎念半晌,叼起话梅歪头一哼:“幸亏还有三天就到结业考试了,我听说周家小哥儿要去鲜果铺给他阿爹阿娘看店面,秋季开学不来了。不然和这种人待在同一间课室里,往后定还有不少架要吵。”
唐恬兀自说着,说完今日在学堂的遭遇又说周家小哥儿不来了的事,宋楚云全程笑眯眯的听,不打断他,也不劝要和同窗友好相处的话。
倒是小夫郎说累了,不好意思抿抿唇:“你、你总这样盯着我笑什么,不嫌我聒噪啊?”
“听你说话哪会聒噪,我觉得有趣的很呢。甜甜,以前你受了委屈总闷声隐忍,如今遇到不平的事也肯为此发声,我看着你不是笑,是觉得欣慰。”
宋楚云一双眸子含情,配上诚恳的语气把唐恬盯得脸红起来。
“臭流氓,怎么好好说话也像在撩拨人.....”
宋楚云无辜:“我在夸你欸,放眼镇上那么多小哥儿,试问谁有你这般待人的真诚?”
“那、那大金小金他们,真的会因为我们真诚相待而回来吗?”
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小夫郎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
宋楚云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莞尔一笑道:“我不信强压重迫,只信将心比心。我们再等等,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第79章
宋楚云和大鑫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打好新居地基, 院子里开辟出一块长形空地,往下挖出六寸凹陷。又用掺了鹅卵石的黄泥分层填满,再拿大棚拆下来的厚木板给仔细抹平。
黄泥本就粘性大, 有鹅卵石加固更是坚硬耐用。宋楚云想着新居修建好住的时日长,还在黄泥里倒了糯米熬出来的浆糊。
这样一来等日头晒干, 就算是锄头狠敲在地面上也砸不出半分裂痕。
大金小金返乡一个月未归, 原本有他们哥俩参与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延出数十日。大扬因带沐哥儿回柳丰村要提前去收拾下旧屋, 便约定好六月底正式开始打下手。
前后错落的这几天宋楚云薅不着人帮忙,只得把大鑫一个顶两个用。可怜大鑫头顶光秃, 被/操劳狠了愈加不长头发, 连带那张圆成卤蛋的脸也不似以往那般圆润饱满了。
“辛苦辛苦, 等大金小金回来我放你半个月的假, 你买点糕饼到邻村探望下表妹去。”
“可拉倒吧.....你那两个长工一晃个把月不见人影, 谁知道跑哪去了。我让你上衙门报备你也不肯, 他俩要是还能回来,别说地基,就是整个屋子我都义务帮你盖咯。”
大鑫愤愤不满, 撒筏子似的往背篓里猛塞砖块。
“用骡子用骡子!”宋楚云好笑,这人发起脾气来怎么尽跟自己较劲呢。
“你别灰心嘛,从咱这到沙溪村有百十来里地呢,往返一趟哪有这么快。再说他们这次回去是给亲人送终的, 操办丧仪少不得要多耽搁些日子。”
“不是我说,老大,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回来啊?那逃难来的能有几个是好的, 抓住能跑的机会谁不跑?得亏是你不计较, 要换成我,这会儿已经冲到沙溪村去逮他哥俩了。”
“逮到之后呢?”
“逮到之后暴揍一顿先啊, 揍断条腿往衙门口一扭送,看这俩瘸子还怎么跑!”
大鑫是为宋楚云不平,这番好意他明白,所以才不多加逞口舌分辨。
“行了行了,大热天的别动气。今儿是甜甜结业考试,我得早点去学堂门口候着,过了晌午日头大,你干脆就在这睡个午觉。等晚点叫大扬和沐哥儿过来,咱哥几个吃顿饭聚一聚。”
聚一聚那就是有好菜好酒的意思,大鑫闻言脸色柔和了些许:“行呗,我可不像那养不熟的哥俩,我对老大你那是忠贞不二,神仙来了都拆不散。得勒.....你接小嫂子去吧,晚上我要吃豆干炖大肘子。”
“好。”
宋楚云笑出声,在他光溜的脑门上拍了一记:“睡前别忘了喝碗绿豆汤,天天顶着太阳晒,小心中暑。”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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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云从家出来就直奔向学堂。
一整个季度的课程最后一天是结业考试,通过考试后书院给发盖了章的结业证书。表明学子受过启蒙,能简单的识字认句。
他到的还算早,然而学堂门口早已聚集大批等学子出来的家大人,有相熟的就三五一群找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站着,拉拉家常打发时间。
宋楚云闲来无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发觉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挤兑那些下落不明的长工们,觉得无趣,便兀自蹲到了石阶旁。
等候半晌,学堂内蓦然响起几记敲铜锣的清脆声响,很快学堂门打开,陆陆续续走出来一批学子。
家大人见自家孩子露头忙迎上去,拿笔墨的拿笔墨,问成绩的问成绩。瞧着课业单上盖红章的则欢喜不已,乐乐呵呵说要下饭馆给学子当犒劳,瞧着盖的是黑色章印的则数落不休,有甚者当街揍人,埋怨学子读书不认真。
宋楚云勾唇观望,眼见一个小胖墩儿被同款身材的阿娘生生揍哭,登时没忍住笑弯了眼。
“你蹲这干嘛呢?”
唐恬不知何时出来的,扒在门槛里头发问。小夫郎容貌清秀,长衫一穿比正经在书院念书的秀才还斯文。
宋楚云这糙汉歇脚的行为被人活捉也不脸红,起身跺了跺蹲麻的腿脚,笑道:“在等你啊,这儿背阳,凉快。”
唐恬两步蹦到面前,牵上他夫君的手,和路过同窗一一打招呼道别。
宋楚云早瞧见他手里捏着结业证书,只是页面折起来,看不到上面盖的是红章还是黑印。
“你不问问我考试的结果么?”
一路从书院走到栓骡子的草棚,宋楚云都没问半句关于成绩的事。唐恬起先还故意卖关子,见他夫君当真是不在意好坏,自个儿先忍不住提起话头了。
“我送你进学堂又不是为拿这张结业证书,况且你在家时我就检查过功课,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想来应对学堂的考试应该没问题。”
“嘁....没意思。”
唐恬鼓起脸,把结业证书往他手里一塞,气咻咻爬到宋初八背上。
宋楚云失笑,打开书页预备配合小夫郎想挨夸的心思进行表演。
“哇,甜甜,你真是太棒......欸?我红绿色盲了?这证书上的印章好像是绿的?”
“对啊。”唐恬翘翘脚,满脸都是孩子心性的得意:“这次考试按最终成绩盖章,每个课室只有排名第一的人有资格盖绿章。除此外还会给成绩最佳的学子额外发一份学堂开具的优等学子证明,有了这证明可以免掉下个季度的学费。”
宋楚云眼里冒光:“这么说?”
小夫郎从布包里翻出份质地上乘的卷本,大红外壳,里边正是有翰墨学堂徽记的优等学子证明。
“排名第一呐?我家甜甜真厉害!”宋楚云这回夸的真心实意,甚至扑过去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哎呀,收敛点儿,在街上呢.....”
“管他在哪,谁规定不准当街亲自己夫郎啦!走着走着.....好不容易结束课业放长假,夫君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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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恬此次结业考荣获桂冠的事不消半个时辰就传进了以宋楚云为首的小型组织里。
大扬与有荣焉,立马带上沐哥儿赶来道喜。
“恭喜小嫂子学有所成,这是我夫郎叫拿来的三斤猪肉两斤羊肉,小嫂子读书辛苦了,给补补身子。”
“来就来嘛,干啥还拿东西,嗐....这多不好意思。”宋楚云眉开眼笑去拎肉,光顾着向唐恬介绍弟媳,差点把大扬关在院门外。
唐恬一见黄沐两个人气场就对上了,他抿抿唇,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草编风车递过去。
“我不知你们来会拎这么多肉,只做了这个给你当见面礼,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技艺不佳。”
“怎会。”沐哥儿是真心喜欢这草编风车,叶片和手柄都拿草细致编扎过,摸上去光滑无比且极有韧性:“做这玩意儿最要耐心和技巧了,你都自谦技艺不佳那叫我这种压根摆弄的来的怎么办?屠户家肉易得,精致摆件却不常有,我还想烦你有空时多教教我,别嫌我笨才好呢。”
黄沐腼腆一笑,风车在掌心摇来晃去简直爱不释手。
小夫郎也笑:“里屋摆了好些我做完的成品,你要不要去看看?若是看到有中意的,我送给你。”
“真的啊?那我要去看!”
两个小哥儿找到共同兴趣爱好哪还管得了旁人,不等宋楚云和大扬商量好肉做哪些菜式,手一牵就欢欢喜喜扎进里屋了。
大鑫午觉睡醒往集市上去了一趟,回来时胳膊夹着两坛酒,买的花生、兰花豆、卤猪耳等下酒菜没手拿,油纸袋就用嘴叼着,进门自是遭了好一顿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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