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顾梅峰的门路,想办个卷烟厂是极其容易的。而李明新的大成运输公司主要负责了江上运输这一块,东至上海,西至重庆,沿途包括了芜湖和武昌都设有了分司处,由他们负责往外地的代理销售与经营接谈任务。汤易鸿负责卷烟厂厂况运营,南京本地的经营则还是顾梅峰首先推往自己家的茶楼及酒楼。怀金除了卷烟机和工人们的工费,是最大的股东。因有某人做中间人的介绍,这桩生意几乎是在还没谈之前就是已经敲定了的。
“那工人怎么请?现在马上要冬天过年关了,上哪一口气请到五十来个手卷烟工呢?”李怀金问道。
顾梅峰笑道:“李老板不必烦神这个,您只要肯出钱,还有请不到的人吗?现在南京的卷烟厂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每家总能挖到那么几个好的手艺人的的。”
怀金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顾梅峰继续说道:“我都想好了,这厂子江宁镇上目前就有座现成的。原先是个纺织厂,几个月前大股东突然不想干了,变卖了家产带着一家老小跑去了广州,我正愁着怎么处理呢。”
“那股东,是姓齐吗?”白银突然开口问道。
“是,白经理如何知道?”
他笑道:“过去和我家是住对门的。”
不用白银看向自己,李怀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卖给自己房子的那户人家正是姓齐。几人又在感慨世界真小。聊着聊着,顾梅峰让人拿来了黄历,这年头做生意就得讲究速度快,几人商定了下周六就是个签合同的好日子。入了夜,顾梅峰一定要留几人吃饭,说是已经摆好了席子。怀金本想回家的,因为他再也不想跟白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却硬是被拉了下来。餐厅在一楼,十分宽敞,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油画,内容是一幅圣母玛利亚哺乳图。架子上摆满了瓷器玉石一类的古玩。一进门,李怀金闻到了重重的辣油味,正中间的大理石桌上正摆着一大盆辣火锅。火锅周围摆着各种新鲜食材,荤菜以毛肚为主,有鱼片、肉片、看着血淋淋的鸭血,腰子片和肝片,素菜则是白嫩嫩的藕片,菠菜。怀金也爱吃火锅,但他吃的通常都是老京式的清汤涮羊肉锅,这种牛油辣锅他去了西安后才看到有人吃过,是从川中传出来的。
顾梅峰坐上了主座,又安排众人坐下。“几位都能吃点辣吧?我是个四川人,这不一到冬天了就好这口毛肚火锅,想请诸位也尝一尝,这牛油和豆豉酱,都是特意请人从那边运出来的呢。”
“那味道可是正宗的,我得好好尝尝。南京可吃不到地道的川式火锅馆子。”
汤易鸿说着就拿起了筷子。每人身边都配了一个专门夹菜的女仆,还上了几瓶泸州大曲,那倒满量酒杯差不多一杯是三两,闻起来应是有不下十年的年头。但他吃不了辣,光闻到辣味就快要呛得流眼泪。这顿饭吃得他边吃边是泪流满面,女仆倒是个贴心了,后来见他实在是不能吃辣,还倒了碗清水,总把食材捞出来后又涮一涮再夹给他。即使如此外加不停被灌白酒,两种完全不同的辣味交织再一起难以形容。不过辣到最后嘴巴却麻木了,尝不出来什么,可胃却跟着绞痛。
顾梅峰送众人离开,让人叫了黄包车,李明新和汤易鸿已是喝得醉醺醺,三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些什么大笑着。怀金倒是没醉,他此刻只是觉得自己腹中犹如大火烧灼般难受。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行列。心想,果然还是没有那么特别顺利的生意,到底是要自己付出一些代价的。只有白银一如稳当。怀金在心里头纳闷,白银明明跟自己一样没少被灌酒,怎么连脸都不带红一下的呢?首先来的车夫先把快不省人事的汤易鸿扶了上去。李明新又对顾梅峰说道:“不用陪我们了!您回去吧顾老板,咱们几个,下周六再见。那天我请大家去首都饭店,再好好聚一聚,您看如何?”
“李老板的邀请当然是盛情难却了。”那两人道着别,顾梅峰又对李怀金拱了拱手。“我算不了什么,这次出大手笔的主要还是怀金兄弟啊。”
李怀金一边忍着腹痛一边先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句,这顾梅峰看样子跟自己当初那后母,怀玉的母亲年龄是差不多一半大,居然跑来跟他称兄道弟。当然他是明白道上有些哥哥弟弟相互乱叫的称呼的,于是点了点头。“我也就只能出点资本,这运营方面还要看各位仁兄的本事了。”
说着,另外三辆黄包车也陆陆续续到了。顾梅峰走后,李明新突然尚不顾怀金也在场,紧紧搂住了白银。只见他通红的脸对白银露出讨好般的笑:“嫂兄,这首都饭店,我前段时间就订了个客房,乃是按月支付的,这钥匙还在我手上呢。”李明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带着牌子的钥匙,在白银眼前晃一晃,又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深深地吻了下去。“你看,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怀金本来就不舒服,这一幕看得他作呕,差点又把刚刚吃下的东西快吐了出来。白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反用另一只手拉住李明新,把他拉到车前。“二弟,你喝多了,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别叫我二弟!你比我还小几岁呢!”但李明新已是烂醉如泥,白银抽出了自己的手,和车夫一起把他架了上去,对车夫说了句:“请你送这位先生去李府园,谢谢。”车夫点点头,就把李明新给拉走了,而那人还在车里头大喊:“嫂兄、嫂兄!银儿!你等着啊!你、你迟早是要被我带上床的!”
直到那辆车消失不见,白银的笑容才在脸上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正好和在一旁看戏的李怀金打了个照面。
“……你看什么看?”
怀金笑道:“我哪里是在看你,我是在笑话你,笑你真是不知廉耻,连自己小叔也能勾搭上。”
白银咬了咬下唇,又面无表情,虽是瞪了他一眼,却也低下头,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走过上了车。李怀金就是在那时候突然感觉肚子痛得比刚刚还要难以忍受,他倒吸已口凉气,连站都站不稳地蹲了下去,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车夫是收了钱要带人的,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扶起怀金,他却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上了车还没走几步的白银本正准备离开,听了声音,又看了怀金一眼。
第10章
【灌药】
白银抬头看看天,明月当空,犹如一面明镜,这样的圆月他是很熟悉的。李文卿就是在一个月前这样满月夜中走了。如今约是晚上十点左右,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或是一样的拉车人匆忙而过。中山大道两旁陆续新栽的法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梧桐叶习着簌簌秋风,迎面吹得白银的脸发凉。但他不觉得冷,把李怀金扶上了自己的那辆车,也跟着坐了上去。而这人刚刚痛得看着就快昏死了,再一摸额,烧得发烫。浑身都是烫的,坐上车便抬不起头,软绵绵地耷拉在那。这狭仄的车厢空间,坐两个人是有些挤的。李怀金的脑袋垂着垂着,不禁靠无力地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心里头对车夫有些歉意,因此主动多付了两倍的车钱。“你一下拉我们两个人,不会吃力吗?”
车夫收了不少钱,心里头正十分乐呵。他在前头笑了笑,边擦汗边嗐了一声:“这有什么?我们什么体力活没干过?我这三轮车,本来就是能拉双人的,顾老板为人大方,他家每晚都摆席子,散席了就给客人找我们这种里头宽敞的车子坐。只要您不觉得挤就行。”
李怀金听着没忍住哼唧了一声。他以前吃辣也会胃痛,只是从来没有痛得让他感觉此刻自己正在死与生之间挣扎。知道自己正不要脸地靠在白银身上,但连坐直了的力气都没有。他白银安的到底是什么好心?白银见他一直翻来覆去,竟用手不耐烦地轻拍了他发青的脸。
“别动了行不行?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好吗?”
他当然也不想动来动去的,虽然白银的动作很轻,还是惹得他不悦地仰视瞪了白银一眼。不过那阵窝火消失得很快。他看见白银那张匀称而白皙的脸,乌黑沉静的眼睛又被月光映得透亮,里头伸着纤长的睫毛。而这张脸和头顶的明月相比,竟比不出哪一个更为清丽。只不过,终年高高悬挂在空中那无情的冷月,是绝不会对任何人笑的。
“老看我干嘛?烧糊涂了?”
“……你不会让人把我拉到河边上推下去淹了吧?”
“真烧糊涂了。”白银笑道。“就算你是个再怎么招人厌恶的,我俩既无冤无仇,我也不至于会杀了你呀。”
李怀金发觉自己头靠着的地方,正好是那男性坤泽性腺的位置。他此刻没有像先前那样主动散了信香,反而因为凑得近,只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味道。就是这样的淡香,却是极其抚慰人心的。
白银只让车夫把他们蹬到弄堂口,自己先下了车,又伸手去扶李怀金。他一离开,那股淡香立刻消失殆尽了。李怀金本能地依恋那味道离开,可不想自己刚两脚落地还没站稳,抓着白银的胳膊,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把肚子里那未能消化的火锅菜,混咋着浓烈的酒臭,全部稀里哗啦地吐在白银身上,而那件漂漂亮亮的裙子和蕾丝披肩,不但沾了许多呕吐物,还湿了一大半。这就算了,就连白银的脸上,都被溅了不少污渍。
车夫还没来得及走,被吓了一跳,哟地叫了一声,又立刻庆幸这位爷刚刚幸好没吐在自己车里头。可吐在别人身上怀金真是头一回,他不知所措,只能看着白银先默默地用手背擦着脸发愣。又从包里掏出一条丝绸手绢,不停地擦拭着自己的衣服。
他明显忍着语气里的恼火,恨恨而道:“你莫非是来给我当祖宗的?啊?李怀金。”
这约是白银头一次叫他的名字,怀金听得一愣一愣。白银背对着月光,看不清他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但这样被吐了一身,不管怎么样肯定恶心坏了,想必是极其烦郁的。他却没怎么管自己,怀金只能像块木头被他拉走。白银敲了敲韩氏医馆的门,过了一会,就有个提灯披着外套的女人钻出头来。
“看病吗?怎么……这么臭?”
韩亚英让病人坐在沙发上,但她第一件事却是给白银拿来了热毛巾。“他怎么会吐成这样?这么重的酒味……喝多了?”
李怀金立刻回嘴:“你看我样子像喝多了吗?这才哪跟哪啊,我他妈就是吃那狗火锅吃的。”
“辣的?”韩医生这才闻着那味道,皱起了眉。“以前有吗?”
“…以前也有,但就是疼一阵,也没疼得这么厉害过。”
他也从来没吃过那么辣的东西。韩医生几近无言:“……那你还敢吃什么辣火锅啊?还敢喝酒。”
这种难以避免的应酬,你懂什么——虽然想这样反驳,但他现在疼得连说话的劲儿都快没了。白银实在是擦不干净那条蕾丝披肩,干脆脱了下来,问韩医生哪里能丢垃圾。
“我先给你抓点药,熬了喝下去,你这回去还得接着吐,先把胃里头给吐干净了。可这还不算数,明天会腹泻,这药先喝两天,没好再来找我看。这两天就吃点口味清淡的吧。我怀疑你就是对辣过敏,你自己看看你的脸和胳膊,起这么大一片的风团。感觉呼吸怎么样?”韩医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怀金倒没觉得呼吸有什么不畅的,她点点头。“呼吸还好就行,总之先回去休息,还有什么事就敲我家门,半夜我也能听得见。”
从弄堂口到家,就这么点路,他本不想接受白银搀扶的。何况刚刚吐了人家一身,怀金觉得自己没眼再看他。但自医馆出来,没走两步,那胃里头又开始一阵翻江倒海。白银的身高,架起他来是刚刚好的,在回去的路上,他连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个。然而到了家,不管怎么敲喊,屋里的人似是都睡了,漆黑一片。
李怀金一头恼火,这门都快被敲烂了,也不见人从里头出来。苗老爹年纪大了耳背就算了,可小江那个傻小子到底在搞什么?他敲得累了, 靠着木门在台阶上坐下来,而白银站在他旁边,怀金不经意瞥过去,看见了一双米色的皮鞋。那纤长的脚脖子,正被白色长筒丝袜紧紧包裹着。再往上头看去一点,旗袍的裙摆是曳地的款式,可分叉却又刚好开到膝盖之上。正好看见丝袜最尽头那一小截裸露的肌肤。而那再向上的光景……他没看过男坤的裸体,只是听说过,他们外表看着跟普通男人一样,但那屁股里头却有一道旁人没有的深穴,就那穴可以像女人一样生孩子,里头听说弄起来也是水嫩。更听说有的人,是长了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女穴……他虽是个稳当的,但听了这些说从来没有过遐想,没有过性欲动是假的。
见他没了力,白银也替他上前敲了门,可依旧没人出来。怀金低着头不敢看他,没注意到白银对着自己的脸上那担忧的神色:“这秋夜雨露深重,你还发烧着呢,一个人坐在这儿不行啊。”
“没…没事,比这更冷的地方我都待过几夜,算不了什么。”
“可你还得吃药呢?”
“不吃药我也好得起来。你别管我了行不行?回家去。”李怀金虽然是个难产儿,可从小到大身体都健硕得很,几乎没有生过病。别说让他喝药了,那一粒一粒没什么味道的西药他都吞不下去。听到高跟鞋离去的声音,他才敢抬头看白银的背影,觉得心里头有些荒凉凉。又不免狠狠地骂起小江那个混小子起来,让自己要在门口忍着腹痛呆一夜。他因着没什么力气,靠着门,竟然昏昏欲睡起来。迷蒙之中,看见白银却已换了套干净衣服,又高高地绾着头发,重新回到自己面前,他还带了那个女佣。两人一起把他两边架着拖到了自己的家里那宽敞如主卧的一间居室。这肯定是白银自己的房间,味道一闻便知。
“少君,李二爷这…他脸真够吓人了……”
灵芝和主人手忙脚乱地把怀金抬到了床上,她惊讶地看着白银蹲下去给那人脱去了鞋,还拉过了被子掖在他身上。
“没事,我带去看过医生了。这风团并不传染人。你现在再去对门,敲敲看看,有没有人来开门,实在没人的话再回来。紫菀睡了吗?”
“噢,知道您今天回来得晚,所以我让她早就去睡了。”
白银也没说什么,点点头。“那就算了,我自己去把这药给熬了吧。”
“可是您,让他睡在您的床上……您晚上睡哪呢?”
“你别管我。”白银说着,把灵芝往门外推。“先看看能不能把他家里头的佣人喊起来吧!”
这卧室收拾得不算整洁,尤其床对着的那衣架子上,各种外套裙子,还有些看上去像是男装裤子都乱七八糟地挂着,甚至连几条白色的乳衣也敞开了挂在上头。而这张床,枕头上,蚕丝被上,到处都充斥着白银的味道。那种感觉既是熟悉,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李怀金本挣扎着想坐起,可无奈那床垫和枕头都实在太软,整个人深深陷进去。他见白银要离开,又立刻喊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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