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秋如也跟着点头。“你既是母亲也是父亲,孩子跟着你姓,会很有福气的。”
“是吧?”
李怀金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迫切地想知道,白银给孩子取了什么名。眼看着韩秋如就要走,他准备等她走后,仔仔细细地问白银一番。而韩秋如的手刚握住扶梯,那正方形的天窗门又一次急促作响。
“二爷!少爷!”
灵芝用力拍打着,喊得很着急。
“怎么了?”
“二爷!是…是咱们家的……”
“哥!”
听到那人熟悉而久违的声音,屋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愣住了。天窗被拉开后,果然是李怀玉笑着探出了身。
作者有话说:
我赶,我赶,我拼命赶,下一章就是终章了,he,一定是he、请大家放心好肯定he,没有一个人死去的世界
第56章 终章
【来生】
李怀金弄了个菜篮,上头拴着绳子,专门用来把煮好的吃食从上头送往下面,给没办法来回爬梯子的白银送饭。结果他下去一看,刚回来的弟弟跟白银二人仍旧依偎在一起。
“行了,别只顾着卿卿我我,先来吃饭吧。你刚回来,不饿吗?”
怀玉苦笑摇头,“饿过头了,就不知道什么叫饿。”他一手搂着白银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放在他那出怀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不但捡了条命,还能见到你们,吃饭哪有你们重要?”
“哎,后面那‘们’字就大可不必了吧。我才不见得你有多想我。”
白银这段时候,情绪就宛如一潭平静的湖水,有时候让李怀金觉得他都寂静得可怕。他大多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捧着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那些书几乎都要被他翻烂了。可一见到李怀玉回来,他挣扎着下床,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又踉跄着步伐扑进弟弟的怀里。
还哭着叫他名字,哭得像泪人,连现在去看,眼睛都还是红红的。怀金并不妒忌什么,他过去也是有这样的待遇。虽然也是过去的事情罢了。
他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桌上摆好碗筷。说是做了饭,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盘炒包心菜,以及少少的一碟腊肉,米也是有的。单独的那一小碗蒸蛋是白银一个人的。这些已经比大多数人吃得好太多了。从三个月前的八月开始,从天而降的炮火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袭击着仍旧舍不得这座城市的人们。从混乱的银行取钱比登天还难,所以李怀金只能靠着典当家里值钱的东西来跟人换取吃穿用度。
李怀玉这才松开白银,他从床上跳着站起来,飞快地走到他身后,整个人自他背后从上而下地紧搂着他。
弟弟力气那么大,当哥哥的居然快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你怎么跟那小屁孩子一样!哎!别压在我身上!快松手。”
“我以为你们已经走远了,本来都不打算回家的。但今天早上没有警报,想了想,还是回来看一眼……我幸好是回来了。”
兄弟俩就坐在木头箱子上吃饭,就连往常吃饭总要人端道床边的白银跟着也下了床。他穿着一身灰布大袄,是前几日拆了两件旧袄子拼在一块缝制的,能遮得住他的身子。但他坐不了这么矮的木箱,屋里唯一一把椅子是给他留的。几乎是死里逃生后的久别重逢,再次围在一起,三人脸上
怀玉举着筷子,盯着面前的饭菜,却迟迟没有下手。怀金以为他是嫌菜太简陋,有些无奈叹气。
“唉,就这些,弄不到什么大鱼大肉的了。知道你捡了条命回家不容易,先凑合一顿吧。我下午出去想想办法,看能去郊区找农户,换只鸡来。”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他摇头,于是连忙划了几口饭。
“我升连长了。”他含糊不清道。
“这不是好事吗?你叹气什么?”
“哥,你知道吗?光是我们这个团部,就一共往上海派了三万多个人,可活着回来的,却只有四千多个。而我们一个营476个人,回来后只剩72个了……我那赵团长,尤连长,全都死了。炮弹炸死的。死的时候我就在他们旁边,大家还正端着枪呢,一个炸弹轰过来,我被沙袋护了一下。但旁边那人腰部以上都没有了,只的肠子挂在身上,到处都是硫磺跟血腥味……”
吃着饭,李怀玉却不知不觉就说起来这些。忽然又猛地想起来白银还在听着。
“抱歉……我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跟你说这么恶心的事情。”
“我没关系,怀玉,你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好。没关系的。”
白银伸手,温和地抚摸着他的背。他觉得他简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神仙下凡了,陪在自己身边给他福气的。
李怀玉当了快五年的军学生,可上战场还是头一回。怀金则从广播里听到了一些新闻,说是撤退,但因为指挥不当,撤退沦为了大溃退。说来都是心痛的,要不是因为得照顾白银,他是定要陪在弟弟身边一起去护着他的。
可看着那二人,他又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气馁。饭后,也不得说出一句话。今日果真是没有空袭,兵都退回来后,多半忙着占领上海去了。饭后。他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开了条小缝。离白银远远地又抽起闷烟来。烟是最最难得的东西,也就剩下最后这么几根了。李怀金一支烟抽到了底,忽然心里有了主意。
“怀玉,你还是别回去了,来了军令也别回去。等白银生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出城吧。”
李怀玉不可置信,只因为哥哥正是一门心思当初送他去念军校的那个人。“哥!我现在是连长了,你这是让我当逃兵?!你这是想叫我一辈子在人面前抬不起头,一点武德都没有了!”
弟弟走过小弯路,却始终还是正直的。但李怀金现在倒宁可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这在这种时候,起码一家五口人都待在安安全全的地方,而不是要一边祈祷孩子诞生,一边祈祷炮弹不要落在自己头上。
“那能怎么办?我眼看着我弟弟去送死呢?白银,你说,我这说得对吗?”
白银却不说一句话。
李怀金蹙着眉头斜视着他,“你怎么现在不作声了?多少次吵着要我把怀玉弄回来的人不正是你吗?”见他还是沉默,李怀金没好气道,“他现在是回来了,我说咱们一起走,你却又一个字也不提。怀玉,你知道吗?我们为什么没能走得掉?就是因为这家伙眼泪淌个不停,说咱们走了你就没了家,又一而再而三地拖时间,硬拖到他月份大了走不掉了!噢,他本来还写了封情书给你呢!在我这块,我拿来给你看。”
见他就要去找那封信,白银这才急了,脸立刻涨得通红。“李怀金!”
“情…书?什么情书?”
怀玉对这种事立刻来了兴致。白银一个劲摇头。
“你别听他瞎扯……就是当初我们要走,我怕你又突然回来,才留了封信给你。”
“得了吧。”李怀金讪笑一声。“我都拆了看了。你那信里对怀玉说的话,谁看了不夸你一句用情至深呢?什么时候也来写一封给我就好了。”
白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几天没跟你吵嘴,你那张嘴又开始不受控制了犯贱是不是?”
李怀金一点也看不出来生什么气,反而现在他说很高兴的。“我倒觉得你不如多骂我几句才好。不喜欢你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
“你怎么不直接说你不喜欢我呢?”
“那可不行,我喜欢你是真的。”
“行了。”
怀玉举手打断了看着架势汹汹的二人。
“……好像我一回来你们就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吵嘴是我的错呢。”
“跟你没关系的,怀玉。他是这段日子伺候我伺候得烦了,我没怎么跟他多嘴,他找不到什么茬子挑我毛病。”
白银的这句话,才真真正正地把李怀金给惹毛了。他暴跳如雷,冲到白银跟前指着他鼻子。
“你,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每天给你送饭,端水洗脸洗脚,我伺候你,我什么时候有过一句怨言了?”
白银没被他的气质镇住,反瞪了回去,“你明里嘴上不说,可你哪天不在我耳边跟我唠叨,要是早点离开南京,咱们也不至于在这地下室里头躲着苟且度日了?一会说你朋友在重庆,又说谁谁在广州的。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我巴不得自己能长翅膀飞了!可我能够吗?你既然嫌我是个累赘,那不如干脆把我抛下不就得了,我根本就没求过你来照顾我。”
李怀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三两句就忽然吵成了这样。这段时间,白银和他始终都是处于一种相敬如宾的状态,但他没想到自己平时无心说出的话,会让白银想那么多。
他知道现在谁也没有过错,更不是争吵的。白银的话落音之后,三人之中则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怀玉左看右看,帮不上任何忙。贸然开口,他可能还会给二人的矛盾添乱。
又沉寂了一会,李怀金才缓过神。他低声道:“白银,我真的从来没有埋怨你什么,我是心甘情愿照顾你的,也盼你跟那两个孩子平安。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受的苦比我和怀玉加起来的还要多。”
他深呼吸着,这回走过去坐在白银床边,拉过他的手心平气和道,
“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爹一起到关外打鬼子。赶到那村子时,村里男人已经都被杀光了,只剩群老弱妇孺。不过十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他们拿刺刀插她下体,还把乳房割下来捏在手里把玩。我现在这么想带着你走,是因为你没亲眼见识过小鬼有多狼心狗肺。那简直不是人能干出勾当……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这些说出来却都是很笼统的。我原先心里是没底,因为不知道能守成什么样子。但我现在看清楚了,这里是根本就守不住的。”
李怀玉到底只能在家待到明天晚上。怀金甚至觉得,这恐怕只是放他们这样的军人来跟家里人见最后一面的假仁慈罢了。入了夜,便把白银旁边的位子让给了弟弟,让弟弟去安抚因为腰痛总难以入睡的他。自己则守在楼上。厅堂正桌的爹娘们的牌位,因为冲击好几次都落在地上。他望着爹娘,总在心里祈求他们要是真能显灵就好。自白天之后,白银就再也没跟他说过话,大约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李怀金自认为已经对他推心置腹了。
这矛盾根本不是一天两天才有,而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心存芥蒂。恰巧瞬时爆发罢了。白银不在他身边,照理说他应该反而能睡得了好觉。可竟是翻来覆去,连眼睛也不曾闭上。要是未曾生在这种乱世,那该有多好呢……这乱世又能够终结吗?和平对于人类这个物种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浅眠了一会。但没睡多久,突然有人推了推他,也不等他睁眼,他就被人拉了起来。
前一天跟李怀金前脚刚吵过,白银其实就觉得腹部开始下坠,但是他尚且能忍的程度。便也什么都没说。后半夜还是怀玉先发现不对劲,身下的床单好像都是湿的。结果照灯一看,白银咬着下唇,已经一句话也不知道说了。
于是李怀金打着激灵,大半夜的连衣服都没穿,就去敲韩秋如的门,可光这韩医生肯定不够,又跑了三条街,寻了先前就商定好的一位接生姥姥。那老婆子被半夜喊醒,听了情况不紧不慢地对李怀金说只是破了水,离生产还早得很、被怀金一个催促着,不免嘴里骂骂咧咧。李怀金却对她只有赔笑的份。
白银痛苦了一天,弟兄俩大眼瞪小眼,也跟着心里痛苦。李怀玉愁眉苦脸。
“哥,你说我怎么就不能替他生呢?他本来就柔柔弱弱的,怎么要受这种痛?”
“你别小看他,他可不柔弱。”怀金说,“但你这话说的对,你怎么就不能替他生?你打小调皮,从三四米高的树上摔下来,胳膊折了都没喊一声痛,不是大姐眼尖,你还打算把骨折的事情跟家里人瞒着呢。我看这样,不如你俩下辈子投胎还结婚,他是郎,你当妾。你去给他生孩子。但这辈子恐怕不行了。”
“可我怎么就是妾了?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
弟弟有时候很死脑筋。李怀金无奈,“郎有情妾有意,这只是一句俗话……”
“算了,咱这辈子还没开始过呢,就讨论起下辈子的事情。不吉利,你快别说了。”
怀玉话一落音,久违的警报又忽地响起,怀金听到大约是城南的方向又传来轰炸声,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心便都提到嗓子眼里。李怀玉这才知道,这段时间,哥哥和白银都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度日的,不免一阵心酸。轰炸声掩盖了孩子的哇哇啼哭,还是韩秋如露了头喊他们下去帮忙,二人这才从心惊肉跳,立刻转变为因为居然有新的生命肯降临于世而难得的喜悦。
然而,兄弟俩分别抱着另一对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太丑了。
实在是长得太丑了。
婴儿又黑又红,啼哭声震耳欲聋。那两张巴掌大的小脸,像老了很久的生姜一样皱巴巴的。稀稀疏疏的几根胎毛贴在额头上,身体在包被中挣扎蠕动,分明就是两块会动的肉块。
总之,完完全全看不出遗传了白银任何优点。接生姥却见怪不怪了。“二位老爷,这孩子刚生下来都长这样的,长长就好看啦。尤其是您家太太长得这么俊俏,我头一回给这么漂亮的太太接生呢。生得孩子以后必然也都是美人坯子。您现在可千万不要嫌呀。”
她干完活急着要拿钱,自然不比开始的态度。但就是没夸李怀金。想来要从相貌上夸自己,可能也是需要角度的。不过他现在实在高兴,白银卸了货,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一高兴就多赏了那接生姥一些东西。老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而韩秋如帮了一天的忙,却一份报酬也不肯要,只让李怀金办满月酒喊她吃席就是。可如今这个情况,如何能摆得了满月酒席呢……
白银生产完之后,如同被抽干全身力气,一动不动靠在床上。怀玉把一手一个,孩子抱到他面前,连他看了也不禁皱了皱眉。
“……真丑,长得跟老鼠似的。跟你们爹一样的丑。”
“那姥姥说,长长就好看了呢。”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孩子依旧哭闹,韩秋如也催促着,他只好伸手解着衬衫的纽扣袒胸露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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