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大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问:“真的吗?我要去的是……孟家村,我女儿嫁到这个地方来了,我是来给她送东西的。”
孟长安再三确认后点头,他对自己的东西有些犯难,见大爷还背着包,就让他先坐下,“大爷,我们一起走,我东西多一点,我先一趟一趟搬上车,回头过来帮你可以吗?”
大爷没听清,啊了一声,孟长安加大音量重复。
“不用不用,我这点东西我自己搬的动。”大爷爽快答道,瞅了瞅孟长安的身板,干脆放下背包,背着孟长安的东西,“走吧,我帮你一起。”
孟长安惊了片刻,连忙托住说不用,他见大爷个头矮小瘦削,怕他闪了腰。
“没事没事,你走你的,走前面。”大爷摆手让孟长安走前面,见他一直回头看东西,大爷乐呵呵说:“后生放心,你走前面,我等你快回来的时候再走,看着东西的,不会丢。”
孟长安犹豫,“大爷,要不你在这坐着,我来搬?”
“走走走。”
孟长安抿了下唇,对大爷不停道谢,他右手拖住行李箱,左手提了个袋子。
一去一回,很快孟长安就回来了。
两人交替轮换,最后孟长安的东西竟然也搬完了。
大爷看着上了年纪,实际上比孟长安还更有力气,来回两趟,孟长安气喘吁吁,鬓角黑发湿濡一片。
汽车即将出发,孟长安与大爷坐在了一处。
在他们离开火车站不久,一个身穿的确良格子衬衣的寸头年轻人跑来,在指定的位置处看了几眼,又向四周张望,没找到人后立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大巴车摇摇晃晃,孟长安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汽车一驶动,他便犯了恶心,想吐吐不出来。
大爷打开放在地上的背包,伸手探进去摸了摸,抓出了一把半绿不黄的草,揉了揉凑到孟长安身前,“来,闻一闻。”
孟长安下意识吸气,说不出的气味进入鼻腔,立即闻到清凉带着刺鼻的味道,十分提神醒脑,恶心感减轻许多。
“谢谢。”孟长安说的格外真挚。
他太难受了,格外不想说话,一路上都是靠着搭在前面背椅上闭眼,犯恶心时就抓起那把草闻一闻。
“你这后生家家,身体不行,比我这六七十的老人身体还差。”大爷摇头说道,恨铁不成钢,说着说着他又担忧起来,“你身体这么差,你爹娘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没人接你吗?”
“我女儿信里可是写了,从火车站到镇要坐两小时大巴,镇上再到村里,还要再坐一趟车,你这身体受得住吗?”
孟长安思考,不大确定,“应该能……”
要是知道路途这么辛苦,他肯定会再三考虑而不是突然冲动,但又一想想,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孟家村。
孟家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团结和谐的村子,外乡人一出现他们就能看出是不是本地人。
田野上,太阳高高悬挂,刺眼毒辣的阳光恨不得要将人晒掉一层皮。
临近十二点,从家里带了午饭与水的女人们挎着竹篮飞快地走上田埂,田间少有的风将她们头上包裹的布巾吹动。
近些年大队对于工分的考核没有之前那么严格,家家户户都宽裕了不少,出工赚工分的多是家中顶梁柱。
家里过得还不错的,咬咬牙会将适龄的小孩送气学校,若是小孩子不争气,那么最多读到初中高中就要回来干农活赚工分。
“孟茹,你真的不去上学了吗?”
军绿色衬衣的妇女骑着自行车从窄小的田埂骑过,叮铃叮铃,自行车停在了一块小小的地前,阳光刺眼,她用手挡遮光眯了眯眼,对着田地里的人大声喊。
“不去了,读书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孟茹从泥巴地里走出,小腿裤脚高高挽起,胳膊、小腿全是点点泥巴。
她戴着竹编的遮阳帽,头发梳成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垂于身后,笑起来温温柔柔,格外秀气。
宋老师叹了口气,她是知道孟茹家庭条件的。宋老师取出篮筐中的饭盒递给她,孟茹道谢接过就要转身去树荫下坐着,宋老师叫住她,“等会,给你带了水。”
“谢谢宋老师。”孟茹仰头微笑。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呀,宋老师心中可惜,想起什么问道:“你那弟弟是今天过来吗?”
孟茹一拍脑袋,有点慌,“哎呀,瞧我干活忙忘了,火车站这么大,他会不会走丢啊?”
宋老师见不得她这么关心那久未谋面的弟弟,“是叫孟长安对吧,他今年也十八了,这么大个人不可能走丢的,你不用担心他。”
“宋老师,您不知道我那弟弟他身体有点……”孟茹欲言又止,眼睛眨了眨。
“你就是太傻了,为了照顾弟弟你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你难道忘了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吗?再说,你那父母已经够偏心的了,不管不顾把你丢乡下,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心都偏到不知哪去了。就你傻,不知道争取,还巴巴上赶着照顾孟长安。”宋老师说的重了些,为此感到十分气愤。
孟茹家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一些,那父母真的是偏心极了……宋老师心里嘀咕,要不是考虑到人已经不幸走了她指不定要对孟茹多说几句。
提起父母,孟茹变得沉默,眼眶渐渐变红,抬头已是带了哭腔,“宋老师,你说我爸妈他们在下面会不会怨我啊?我那天是要赶车回去的,中间崴了脚您是知道的……等我恢复已经是几日后……我寄信过去弟弟也不回我,他肯定也是怪我的。”
“你就是太善良了!”宋老师扶住她的肩说,“要不是吉林绕了远路从山脚走过,你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唉,自己好好想想,人不能总是一昧的付出。”
孟茹抹着泪送别宋老师,待自行车离开后她带着饭盒走到树荫下,周围都没什么人,她默默吃了起来。
饭菜的味道粗涩,不怎么好,她却越吃越快,回想起宋老师说的话,孟茹心中的快感无限攀升。
合该是这样的场景,她是因为受伤才无法参加父母葬礼,她是为了照顾病弱的弟弟才会退学。
这时一位婶子走了过来,孟茹掩住阴郁,抬头时是一副纯善面容。
“孟茹啊,婶子这多带了些菜,来,多吃点,都是自家一大早做的,还热乎着没动过,不嫌弃啊。”婶子说着就要将预先分装的菜赶入孟茹碗中。
孟茹摆手推脱,“婶子,这怎么能行呢?二叔还要吃的,你给他留着,他干活辛苦。”
“他一个人吃了两碗足够了,你听话,好好吃啊,不要累着了,等长安回来你就轻松些了啊。”
“婶子,我……”
“再不听话婶子可就不疼了你了。”女人故意说重了话,板着脸,想到孟长安那孩子她颇为怀念,“上次见到长安还是大前年,不知道他有没有长高了些,身体好了没。”
“婶子不用担心,长安健健康康的,没事的。”孟茹捧着碗说。
婶子哈哈大笑,“那不错不错,长安是个好孩子,长得也俊。”
孟茹露出怀念神情,笑着应道,心里却恨死这个多嘴的人。
待婶子走过,孟茹面无表情看着碗里多出的菜,菜与饭混在一起,她用筷子挑了挑,全挑进了装垃圾的袋子中。
这些人虚伪的善意孟茹一点都不稀罕,重生一次,孟茹看得无比清楚,他们若是真的善,前世怎么会看着她误入歧途不帮助呢。
打孟茹再次醒来,她就下定决心要报复那些辜她负她的人,孟长安、于乾……
孟长安可一定要回来啊,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苦心半年营造的场景呢。
第59章 年代5
孟长安与同路的大爷下了大巴车后, 面对道路宽敞陌生的城镇两人并不显慌张。孟长安原先居住的大城市远比小镇更热闹,大爷则是经历丰富,去的地方多了就不怯生。
今天或许是赶闹市的日子, 街上人来人往,常能看见挑着担子或背着竹筐的人沿街叫卖。
这会已过中午, 两人都不是很饿。
大爷急着回去见闺女,不一会儿就找着榕树下即将收拾回家的人, 大爷朝牛车瞅了瞅, 问那人, 去孟家村顺路不, 可以捎两个人吗?
他们一来一回很快就说定好价格, 面对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大爷聊天明显更自在许多,彼此都对这桩买卖很满意。
“后生, 咋啦?可是还犯恶心?”大爷回头注意到孟长安脸色苍白,上前关切问道,犹豫了下,“要不先去饭店吃个饭休息下再走?”
孟长安摇头, 下一秒酸涩呕吐的感觉绵延不绝,他被大爷扶至树荫下,又靠着树休息了一会,这股难受的劲才缓过来。
大爷看着他直叹气,“后生你这身体可怎么办哟?”小小年纪一身病气,以后连讨老婆都难。
孟长安取出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瓶,拧开抿了一小口, 水是温热的,他并不是很想喝。
“大爷, 我现在好了,我们走吧。”
老是在这地方呆着也不是,先前说好搭顺风车的人还在等着他们。
他们两的行李堆在牛车上,板车上能下脚坐人的地方变得窄小。幸好孟长安体型偏瘦,大爷更是无所谓的上前与赶车的人坐在一块。
待他们坐稳,那人扬鞭轻轻一挥,牛迈开步子。
日过中天,黄土泥尘的大地散发着蒸腾热气,一辆被牛拉着的板车路过,板车前坐着一持绳挥鞭带草帽的人,他的皮肤被晒黄黑,车身后留下两道重重车辙印与飞扬在空中的沙尘。
孟长安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靠着行李睡着,他是用手撑在行李箱上,头枕在胳膊上的。
在过于明亮刺眼的阳光下,他的唇苍白干裂,纤密的眼睫颤抖,睡的并不安稳。
孟家早些年在孟家村是很有话语权的,家里连着出了好几代村长。孟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比起挡大责他更喜欢过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到了孟爷爷这一代,孟家渐渐退出孟家村的大舞台。
孟长安提前写了信,村里面的信都是统一托人去镇上取的,往往谁谁谁来信不出半日大家伙都会知道。
对于孟长安从城里面回来,村里乡亲是既嘘唏又心疼,唏嘘孟家父母好不容易在城里安家,结果遇上意外早早离开,心疼被留在乡下的孟茹还要为了照顾弟弟辍学回村里上工。
他们对城里来的孟长安早早带上了偏见,譬如娇气譬如懒惰再譬如……吸血虫。
“诶,到啦。”
牛车一刻不停地赶,终于在分岔口停下。往前面望去,进路口处有着一块石碑,上面高高刻着孟家村三个大字。曲曲折折的黄泥土路两侧是划分整齐的田地,沿着田地顺着看去,大大小小的屋舍沿途展开。
两人付了钱后,行李在车夫的帮助下放至平整的石头上。
大爷紧紧护着背包,对孟长安的东西犯难,“后生,你家人来接你不?”
孟长安不奢望孟茹会来接自己,他打算在路边等一等,看能不能等到进村的顺风车。
“长安?”送饭回来的廖婶远远不确定的喊了声。
孟长安侧身,来人很陌生。
“长安,你真的回来啦!我刚还和你姐说起你的事情。”廖婶子胳膊里挽着竹篮,伸出手左拉拉孟长安,右拍拍他的肩,态度热情笼络。
“真俊,跟小时候一个模样,没有变过。”
廖婶自顾自说着抬头发现孟长安愣愣的,她一拍手,记起那会孟长安才多大,“你那会才一两岁吧,小小一团,吵得很凶,你妈妈奶水不够,还是婶子我每天来回走一里路去喂你的呢。”
孟长安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但他想起母亲提过的干妈,那时母亲常常说,若不是干妈的出现,小长安很难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干妈?”孟长安不确定的唤道,黑眸澄澈温和。
“哎,对咯!”廖婶打十多年前就盼着这一声,结果每次长安回来不是她因事外出就是长安身体不舒服。
这一声竟然就把她眼泪叫了出来,廖婶粗糙地抹了抹眼泪,接着欢欢喜喜认人。
“这位是?”廖婶是个明事理的人,转头看向孟长安身边的大爷。
“我是翠花的亲爹,过来看她的,你知道三军家怎么走吗?”
廖婶笑了,“你是说翠花呀,三军家就在那条道拐角处,红墙绿瓦,与孟家挨在一起的。”
随着廖婶指路,孟长安跟着看过去。
自爷爷奶奶去世,孟长安就再也没回乡下来过。他见那灰扑扑的墙沿种着一颗极大的枣树,有着块前庭院,边上是三间挨着的小屋。
当年打地基时,孟家花了不少钱,数十年下来,房屋依旧坚固如初。
“后生,接你的人来了那我先走了啊,有空去三军家找我聊聊天唠嗑。”大爷乐呵呵与孟长安说,挥了挥手背着布包深一脚浅一脚率先朝前走。
“孟茹没叫吉林去车站接你吗?”廖婶心中狐疑,她刚见孟茹下地,还以为孟茹使唤了吉林去接孟长安。
“吉林?”孟长安没听过这个名字,侧了侧头,脸颊被晒得微红。
“你宋叔家的儿子,小名叫二狗,你每回回来都要争着跟你玩的那个。”后一句是廖婶听其他人念叨的,每回孟长安回来都会有很多小孩抢着跟他一起玩。不过孟长安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孟家父母又拘着他,廖婶听得最多的就是孟长安在看书,村里的小孩在他面前玩泥巴。
“来来来,先别站太阳底下了。”廖婶把人拉到树荫下,这里一侧有着条小溪水,溪流清澈见底,水波粼粼。
“东西挺多的,待会我让你叔给你拖回去。”廖婶安排道。
对于干妈口中的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孟长安不是很能分得清,他默默记住名字道谢。
看着模样俊秀安静的孟长安,廖婶想起村子里最近传来传去的流言风语,她迟疑一会后,还是将村里的事说给孟长安听。
村子里人多嘴杂,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一句我一句别人也不太好管,廖婶偶尔听她们说的太过火,当场撕了脸后她们才不会在她跟前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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