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听起来疲惫且不容置疑,温故只得答应,放下蜷在座位上的一条腿,很是郁闷丢手机,亲了亲林止醒的眼尾,“咱俩像是在谈地下情。”
林止醒没法反驳,按住他的脖子刚想吻回来,但温绮深的电话就和警报般撕心裂肺响起,拽他们回清醒的现实中。
这里是KTV,门半掩着,外面还有未走的同学,人随时会进来。
夏季的夜晚闷热,室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阵雨,打湿KTV门口的落地花篮,花瓣都被雨水打蔫,果然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门口。
温绮深在副驾驶,招呼他们赶紧上来,看到林止醒时一愣,“是你啊,你跟我儿子关系还真不错。”
“叔叔好。”林止醒说。
温故钻进车后奇怪地瞪他,质疑林止醒啥时候见的老爸,但又怕说多漏嘴,只得在暗暗地戳他。
可能是一中公众号的照片吧,毕竟老爸回来后,总带着些歉疚心理,总想弥补些对儿子缺少的关心,之前通电话时,这个忙碌社畜还无意中暴露了,自己把公众号里每篇推送都阅读了的事情。
温故酒醒了后开始犯困,出租车摇摇晃晃的,他下意识想靠在林止醒肩膀上小睡一会儿,却迷离之际发现温绮深疑惑地通过车镜后瞧后,猛然想起车上还有其他人在
“困?”
“嗯,我闭会儿眼。”温故慌忙推开林止醒的手,蜷缩着靠在座椅上,脑袋抵窗,没什么表情地盯视窗外。
唇角失去弧度,抿作直线。
林止醒被推开的指节曲了一下,似乎在火辣辣地发烫,他收回平日揽着这家伙让他小睡的亲昵动作,觉得温故不太开心。
后座的两人分明比谁都熟悉和亲对方,却硬是拉出了中间有楚河汉界的距离。
路灯透过车窗投落影子在车内,他们的影子时刻变换着,在某一时刻无间的重叠依靠比他俩都要亲密,像是在不甘心的向外界倾诉他们的爱意。
司机是个热情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温绮深也健谈,他们从国家政治聊到社会热点。
“今天爆出来的地区新闻看了吗?关于一个流浪汉偷窃的事儿。”司机问,“那人近几月来的,在这里找了份帮小卖部跑腿的工作,结果这段时间店里频繁丢东西,老板怀疑去他干的,就把他轰走了。”
温绮深问,“怀疑就炒了?不应该查监控吗?”
司机表示那又老又破的店,监控早成摆设了,压低声音道,“主要是老板打听到,那流浪汉是个同性恋,身上好像还有艾滋病毒,就那个什么HIV,这怎么还敢让他跑腿啊,万一把病毒黏在食物上传过去,要人命!”
外面的雨骤然加剧,砸的车玻璃一震一震的,车内空调打得低,明明是6月,却莫名感到湿冷冰凉。
温故的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旁边林止醒察觉到他的心慌,开口道,“尚未确定的事最好不要随意传播,并且HIV并不会通过唾沫传播。”
“我看是实锤吧,反正是种怪癖,这次不偷下次肯定偷,据说还和基因有关。”只有司机依旧在呶呶不休,“恶心,轰走也好。”
这词像枚尖针,沿着温故的指尖狠狠刺进去,随着疾速倒流的血液深扎入心脏,他垂眸,双手环抱胃部,仿佛只有彻底隐没黑暗才能心安。
林止醒的手放在不远处的座位上,温故慢慢挪过去,发凉的指尖碰到他,就没敢再动了,也不敢攥着,仿佛多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哪怕温绮深全程没有插话,他的目光也在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往后暼,像是司机的话在不经意间入了耳,让他控制不住地去猜忌。
而温故觉得老爸的眼神不只是在看他,更是通过他,在看某一个人。
回到家后在玄关处,父子之间依旧保持着沉默。温故甚至因为走神,踩到双运动鞋。
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冷清空荡。
温故给海藻球和乌龟嘻嘻换完水后,隐约听到打电话的低语,说什么“4万5”“概率不大”。
这是在聊工作上的事情吗?说起来老爸今晚是出去做什么了?
就见温绮深坐在餐桌旁,掐断电话重重丢远,一手撑额头,另手试图揉开打结般紧皱的眉毛,连西服都没有换,皱巴巴的。
“爸,给你煮碗西红柿鸡蛋面吧。”温故拉开冰箱取食材。
温绮深抹一把脸,眼里的疲倦更深重,仿佛会涌出来然后将他这人压垮,打折脊梁骨
但他只是略略沧桑的笑了下,看着端出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小故,离婚后爸爸就只有你了。”
温故递筷子,听着嘶溜嘶溜的吃面声。
“你一直都这么懂事,让我骄傲让我省心。”温绮深拍拍他的脑袋,想起身为父亲的职责,又安慰:“刚才出租车司机说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不用担心,你爸我正正常常,你绝对不会有这种毛病。”
“绝对不会。”
负罪感如磐石般倾轧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温故咬的下唇发白,疼到出血。
后来温绮深还说了什么都没印象了,只记得恍惚地冲澡,潦草复习完发言稿就躺在了床上。
半夜他反反复复被噩梦折磨,乡下祈福时奶奶慈祥的脸出现,随后扭曲七窍流血,训斥他为什么是喜欢男人的变态,就像他是个异类的左撇子,酒店里怪人被驱逐那幕不断出现,只不过丧家之犬成了他。
斥责、震怒、厌恶、心虚恐慌一切都光怪陆离而恐怖。
温故浑身冒着冷汗惊醒,感觉床铺都在坠入悬崖,他一把拔掉手机充电线,颤抖着点开微信,因汗还打滑摔在地面。
他真的好害怕噩梦成真。
昨天11:45
「Z:“最好喝点解酒茶,否则容易头痛。”」
「Z:“晚安。”」
这瞬间他才从无尽的失重感中回到现实,抱着手机,再次阖眼,拼命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就什么都好了,都会好的。
第72章 毕业
毕业典礼举办的盛大,报告厅门前铺着红毯,繁花簇拥,有一百多位家长也来到现场,摄像机全程录影,见证少年人在恣意高中的最后时光。
“前几天向大家征集的‘我和云城中学’主题短视频都在哪个U盘里面?”陈哲彻作为新闻部部长,全程负责毕业典礼。
“这里!但大家太热情了,视频过多只粗略浏览过!”
“来不及了,先给我!”那边场控的师傅抵达报告厅,电视台的学生也已架好直播架,陈哲彻忙得晕头转向,连忙接过后去和其他人交涉。
温故坐在后台的杂物箱上,隔着暗红帷幕眺望入场的人流,黑压压的一片,好似汹涌的潮水,他欣喜地看见不仅是老爸,白泉也出现在家长席朝他招手。
爸妈之间带着客气的距离感,但这样心平气和的分开,总比撕破脸皮好。
今早他还收到白泉的电话,祝福毕业与道歉没能给他一个美满的家,以及离婚后选择了妹妹而不是哥哥,但这对于温故来说却是已是最好的结果,只可惜温归无法来看毕业典礼。
但让他惊讶的是邹吹笙居然同样出席了,温故不由得想到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它说人长大了就是要跟世界和解的,然后感谢你遇到过的绝大多数人,于是他撞撞林止醒,朝他挑眉。
同学手里都拿着毕业证和小红花,兴奋的交头接耳,因为下午毕业照拍好就要真的离开了,很多人6月后就会很难再见面,也不知道下次没心没肺的聊天是在什么时候。
家长则相互间寒暄,环顾打量孩子生活三年的学校是怎副模样,或者发朋友圈炫耀一下全市最好的高中。
“说起来,我们都没有合影。”林止醒折叠好发言稿,来帮他整理衣领,低头的时候眼睫垂下来,干净的黑白红校服透出洗衣粉的味道。
温故发现还真是这样,因为一直在身边,所有反而没有想到过要用照片记录这些朝夕相处的时光。
于是他笑着说:“手机在教室里,等下典礼结束拍张,还能发朋友圈呢。”
连文案他都想好了,就叫:两个大帅哥的合影!
他俩笑闹了一会儿,全场突然暗灯掌声雷动,主持人吴倩倩和王波拉开这次毕业典礼的序幕,场下学生欢呼与沸腾,歌唱舞蹈节目后,大屏幕上出现段VCR,取景是年级部办公室。
画面中陈百岁坐在办公桌旁,桌上的茶慢悠悠冒着热气,朝镜头祝福大家毕业。
场下学生高呼:“百岁山!百岁山!”
“嘿,我都不知道喝过多少次百岁山的茶了!”
除了中央大屏幕,两侧还有小屏幕,连着不远处卢斌迅手里的摄像机,会把现场同学的反应投到屏幕里,但他看起来心不在焉,脑袋缠着止血绷带。
VCR一条条播放班主任的毕业祝福,放到徐算佟的时候,场下3班的同学突然沸腾,温故也激动地鼓掌。
徐算佟穿的是那件洗到有点透的白衬衫,坐在办公室腼腆一笑,“3班的孩子们,还记得这条衣服吗?这是高二开学,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穿的。”
3班同学皆是一愣,温故想起是这样的,高二刚开学,老徐穿着就是这件越熨越皱的白衬衫,头发永远翘着几根,爱在保温杯里泡咖啡,再丢几颗枸杞,活脱脱一个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
还总是流汗,每回夏天上课前,都会向前排同学借纸巾,然后拼命擦。
徐算佟说:“我是第一次当班主任,但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你们,在你们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看到了青春的意义,相信毕业后你们都会在簇拥中前行,老徐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老徐,我们爱你!”
温故也同样心潮澎湃。
镜头里出现被林荫包围的高三楼,有水坑的红白塑胶操场,悠长的尚礼路,小卖部......属于云城中学的场景一慕慕浮现,还有跑操后累到躺倒的学生,三分球进框后疯了似的和伙伴击掌的男生,上课偷吃零食被抓的同学。
画面切到了晚自修,温故惊奇地看见了自己,他和陈哲彻蹲在教室外目标墙旁,抛矿泉水瓶让它立住,旁边林止醒靠墙而立,手拿练习册,略带嫌弃地看着捧腹大笑的两人。
在场的大家原本还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突然就哽咽了。
蝉鸣和滚烫热风是每个夏天的惯例,高三楼的背书声承载每个天花乱坠的梦想,吱呀吱呀的老式风扇、晚自修明晃晃的白炽灯、在抽屉里的小说......拼凑出三年青春。
今年的夏风会吹走滚烫的热意,带走此刻年少的我们,可是它带不走数不尽的回忆。
我们是夏日限定,是无可替代,是前程似锦,也是来日方长。
录像的最后,小卖部的邵哥抱着晓晓突然出现,握着儿子的小手挥挥,后面是摇着尾巴的十六:“哥哥姐姐们,毕业快乐,以后要常来看看我们哦。”
他还说:“真的很开心来到云城中学工作,能遇到你们这群学生,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邵哥!是我们的邵哥!”
屏幕开始一条条播放大家提供的短视频,场下许多人瞬间红了眼眶,潸然泪下,抑制不住的低低哭泣传来。
因为意识到这一切都已经成为珍贵的过去,而他们即将要转身匆匆离开,或许不再回来,教室的这扇门关上,再打开就是别人的青春。
“毕业快乐。”林止醒凑过来,“准备发言了。”
温故的鼻尖一酸:“我也很幸运能来到云中,认识大家,认识你。”
帷幕外有如醉如狂的庆贺热闹,也有无尽的悲伤痛哭,而阳光斜斜投落在木地板,他们在后台的阴影角落,偎着脸交换鼻息。
“什么情况!!?”
惊呼声撕破后台的岑寂,乱镭鼓膜,温故猛然和林止醒拉开距离,回头看向大屏幕。
视频不知何时换作网吧门口,一群混混因为惹事被警车带走,而温故的身影也出现在画面中,能听到隐约的几句虐待动物,非法经营。
随后忽然变成黑漆漆的天台前,隐约光照亮后,竟是穿着一中校服的他和林止醒在拥吻。
这瞬间温故仿佛被榔头击打后脑勺,嗡嗡隆隆的耳鸣。
他们小心翼翼隐藏的珍重心意,此刻却被赤裸裸暴露在大屏幕上,在众人面前,当着父母、师长和同学的面被毫无隐私的放大。
陈百岁当即从观众席站起来:“负责人连视频内容都不检查的吗?这可是现场直播!”
“赶紧把画面关掉!!!”
“这两男的不是......”
陈哲彻瞬间就认出了画面中的两人是谁,脸色骤变,大骂着狂奔去场控室关闭电源,但他怎么可能跑过纷扰的可畏人言。
卢斌迅站在后台,愣愣地盯着大屏幕的画面,随后扭头和温故四目相对,眼里露出迷茫和犹豫。
温故看着他手里缓缓转来的摄像机,如同在看名为审判的手铐,他绝望地摇头,企图阻止接下来的举动,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是我传的。”卢斌迅破碎眼镜后的眼睛,流出一滴厌恶自身与嫉恨的泪水,“但是......对不起,事已至此,这或许是注定的。”
在镜头投来的瞬间,就听见卢斌迅颤巍巍地喊:“视频里的人就是他们!”
全完了。
汹涌的喧哗声四起,温故如坠冰窟,大脑混乱到无法思考,浑身仿佛陷入漆黑封闭的颠倒时空。
唯有林止醒紧紧抓住他的手,侧身替他捂住眼睛,看似苍白无力,却是恐惧里唯一的慰藉。:
“别看了,温故。”
他反反复复地说别怕,或者是我在。
第73章 乐园
可惜太苍白,太无力了。
直播的通道全部关闭,主持人连忙上台圆场,但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事故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余巷坐在议论声中,愣愣地看着大屏幕,瞥见卢斌迅手拎摄像机走出时,他冲过去就是愤怒的一拳:“你他妈有病啊?是谁在KTV帮的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观众席一阵惊呼,卢斌迅也傻住,在他印象里余巷是个连面试被算计错过都不吭声的胆小鬼,此刻竟会当众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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