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明明黎璟的惊世容貌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单看面容甚至有几分可怖。
王竹依然柔美婉丽,不说似是二八少女,但和谢凤仪站在一处时,与其说是母女更像是一对姐妹。
可当他侧着脸微向后转头与王竹说话时,并无丁点违和感,好似他们本该就是如此的。
“太可惜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浓浓遗憾,谢凤仪眸光黯了黯,“阿宁,小镜子上次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那是谢凤仪决定住下来安顿好了后,她先去找了二圣,确定了他们留不住黎璟的命。
“我们治得了病,解得开毒,但他的五脏六腑都破败了,我们纵有千般手段,也无法将他治好。”
“以我们之能,最多也就是让他生机消失的速度慢一些,遭罪少一些罢了。”
谢凤仪听完医圣的话,转头就一连给镜非子送了多次口讯,将人给从宫里叫了出来。
镜非子来时还在喋喋不休,说正在和玉凌子明里暗里斗法不止。
现在叫他过来,会让他分心的。
用他的话说,“道爷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道爷我要用道术道法堂堂正正碾杀了他。”
“让他睁着那双狗眼好好看着,道爷我为何会被称为道门千百年来难遇的天才。”
“道爷得让他死个明白,你莫要打扰道爷我的好事儿。”
“要知道此时在道爷的心里,老不死的对道爷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你就是摆再多美人儿在我眼前,也抵挡不过一个活的老不死。”
谢凤仪直接薅着他到了正在昏睡中着的黎璟身前,面无表情的对他道,“道门天才,你能保住他的命吗?”
镜非子只看了一眼,就抽出拂尘一甩,“三清在上,道爷我再是天才,也是修道者,而非成道者。”
“床上躺着的这位,身上的魂火眼瞅着就剩一丝儿了。”
“你想要真想要他活,除了盗天机手里的那些有违天和的下作手段,再别无他法。”
谢凤仪听后半分犹豫都没有,转头就问萧长宁,“目前京都死牢之中有多少人?”
萧长宁还未接话,谢凤仪就被镜非子一拂尘拂了一脸,“小姑娘脑子转的倒是快,但不行。”
“人该死,魂可恕。”
“那些法子之所以说下作,是因要的不仅仅是命,还有身内的魂。”
“你要是要用他们来换床上这位活下去,得要不少人魂魄尽散才行。”
“小姑娘,你再是心狠手辣,不在意人命,也干不出这种事来吧。”
谢凤仪默然了,她确实干不出。
死牢里的人都是恶贯满盈之人,早晚都是逃不过一个死字的,区别就是多活几日和少活几日而已。
她可以用他们想要的东西,来换他们的命。
可是去做令人魂魄尽散,再无来世之机的事儿,她下不去手。
镜非子看她不语了,眼中露出一抹柔和来。
可当看到她看向床上黎璟的目光时,面色踌躇了一会还是一咬着牙跺着脚,一脸肉疼的开了口,“我看这人能挺到现在,魂火最后一丝不熄,全靠一股子强大无匹的执念在撑着。”
“我别的做不成,付出点辛苦来,在他魂上为他留下魂印,让他来生有机缘了却执念还是能的。”
“你可以等他醒了问问他,愿不愿意。”
第720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镜非子说完后,见谢凤仪有所犹豫,便知她一时也没想好。
放下这个话茬再一问她也没别的事,便撂下一句‘想好了再找我’便火烧屁股一样急吼吼的回了宫。
当日谢凤仪并未问黎璟,此时看着王竹笑眼看黎璟,便又想起了镜非子的话来。
“我想问问母亲的意思。”
谢凤仪视线落在正不知在说什么话的两人身上,语声是中化不开的怅然,“今生求不得,那便求个来世吧。”
就如她们两个,如阮诗蕴和谢曜,如五公主与林之南。
曾经都曾错过了,满腔的爱意在心中,最终却是求不得。
而后兜兜转转,终是又能得了一次机会,能够得以相守。
萧长宁知她心中的不甘,她很想要留住黎璟的命。
要是可以,她想要的并非是来世而是今生,是王竹与黎璟,而不是以后的谁与谁。
她们的意难平重来一次,终究还是以自身来圆上的。
人仍旧是那人,魂依然是那一抹魂。
去求来世,也是此世错过。
重新再来,便也再不是那人那情了。
黎璟用了二十几年的时光,到底还是没能修来一个不再做谢家妇的王竹。
他想求的是和王氏未嫁女王竹再度回到当初,而不是谢家的夫人。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萧长宁很不爱念诗,可在此情此景在看着王竹和黎璟时,感觉这诗竟是无比贴合当下。
谢凤仪眼底露出一抹无力来,他们母子三人手中握有倾覆天下之力,却留不住黎璟的一条命。
她抬眼去看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满心的酸涩难以言表。
这世上人力难及的事,真的是有好多啊。
谢凤仪做了决定,也没有拖沓下去。
黎璟没有时间了。
他的虚弱谁都能看得出来。
医圣跟在后面寸步不离,足以代表了他的一生即将要走到尽头。
在黎璟熬不住昏睡过去后,谢凤仪拉着萧长宁去找了王竹。
“娘,你心中有小叔吗?男女之情的那种。”
王竹没有对她的问话有所惊讶,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轻声的回了一声,“应该是有的吧。”
“这些年,我未曾再见过他,即便他来到了陈留之外。”
“我心中若单纯将他视作友人,为何不能见?”
“之所以不去见他,是因他在我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她说着,眼底逐渐泛起几许苦涩来,“其实我该是见一见他的。”
“我没去见,才让他明白我心中是有他的,才会守着这一份心意,在外面一飘便是二十余年,为我走遍天下,画遍天下。”
“我要是去见了,便意味着纯然拿他当知交友人待,他也许自那时起就会逐渐死了心。”
“而后回到兰溪,娶妻生子,过他安闲写意的一生。”
“他如今不过四十有四,还未到知天命之年,已是要……”
王竹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神色依旧从容,不见哀戚之色,眸底却布满了悲意。
“是我误了他一生。”
“你们大抵不知,他在丹青与书法上都是极好极有天分的。”
“要是他一心寄情山水,醉心于写写画画的话,这些年下来,早已能成书法大家了。”
她垂下眼去,左手摩挲着右手腕上的青玉镯,“我对不住他。”
谢凤仪眼底湿热,她上前拥住了王竹,一开口已哽咽,“娘,对不起,我留不住小叔的命。”
“这与你有何干系,你道歉做什么。”王竹轻轻回拥住女儿,“阿欢莫哭,娘都没有哭呢。”
谢凤仪还是很悲伤,缓了好一会才想起过来的目的,“娘,你信人有来世吗?”
“信的。”王竹这么一会儿,已经将情绪收拾好了,“娘见过的道家手段,并不比你少太多。”
“正一道的镜非子说,可以为小叔落下魂印,为你们结一个来生缘分,你愿意吗?”
“来生啊……”
王竹语意悠长,过了许久才开口,“待我问问阿璟吧,他遇到我的这一生,已是足够累了,也许来世他会不愿再遇到我了。”
“不会的。”谢凤仪笃定异常。
当爱一人深刻入骨时,漫说是求来世了,恨不得求的是生生世世。
王竹被爱了太多年,心中也对黎璟有情。
可她没能有机会让这份情意变得刻骨铭心,她并不懂这份情意能浓到何种地步。
事实也证明,谢凤仪对了。
在黎璟得知了此事后,日渐失去亮光与生机的眸子,一下子再次亮了起来。
整个人似乎是枯木逢春,状态眼见着变好了许多。
没有人感到欣喜,大家都清楚,这是黎璟生命最后的光亮了。
他见到了王竹,又能谋一个来世再续今世之缘,他心愿已了。
这是回光返照。
谢凤仪放了三只雕鸮和两波人飞速去京都找镜非子,务必让他以最快速度赶来别庄。
黎璟也明白自己大限快到了,将自己的青玉小印拿了出来。
王竹也将镯子褪了下来与小印放到了一起。
黎璟就这么看着放在一起的两个物件,再隔一会儿看一眼王竹,一个字都不说。
直到再也提不起气力维持着坐姿,身子往一侧倒去时,他才微笑着说了两个字,“真好。”
谢凤仪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伸手抹去,转头看向门外,“还没到吗?”
黎璟眼瞅着要不行了,镜非子你在哪里,你怎么还没来。
“到了。”镜非子先是声音响起,人才陡然出现在了她身侧,“想好了?”
黎璟已是气若游丝,双眼中最后一分神采也要消失了,艰难的挤出了一句,“多谢道长。”
镜非子并未回应他的道谢,只又问了他一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黎璟看向了王竹,对她笑了笑,吃力的抬了抬手,断断续续的道,“我有……有个有些……些过分……分的要求……求,能……”
他说到一半,手便要往下垂去。
镜非子摇摇头,手持拂尘一扬拂过他的身体,让他眼瞅着上不来的最后一口气又喘了上来,说话也一下顺畅了,“能让我握一握你的手吗?”
第721章 狗咬吕洞宾说的就是你
王竹没有作声,只是将手伸了出去主动要去握他的手。
在两人双手即将要触碰到时,黎璟手挪了一下,擦着她的手边躲开了她的手。
黎璟依旧是笑着的,看向王竹的眼底都是爱意,“这样便够了,你是谢家妇,我不能让你有任何被人诟病之处。”
谢凤仪刚强忍住的泪水一下子又下来了。
这话太像当初萧长宁颤抖着身子与她说,‘阿欢,我们之间最亲近的距离就只能是如此,不能再逾矩一步,这就是我们的命’之时了。
我心悦你,在世上的所有存在里,我心中最爱的就是你。
但你不是我的,你是他人妻,我再是爱极了你,再是想要亲近你,也不能对你有任何的逾矩。
因我在意你,是以我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不好影响。
哪怕,只有你知我知,无人会知晓或是说出去。
可我依然不会多越一步,这是对你的保护,也是对你的尊重。
未有一字说爱,一举一动都是爱。
怎么就这么苦啊。
谢凤仪别过头,不忍再去看黎璟。
王竹神容依旧是平静的,她拿过了那只青玉镯,放到了黎璟的手心。
语声比起往日多了些低沉,“玉印我留作念想,镯子你带走,今世我亏欠你的,来生偿还你。”
黎璟点了下头,慢慢合拢了手心,将玉镯用尽他此时所能用的最大力气握住。
“你没欠我,我们谁也欠谁的,只望若有来生,无需多富贵,只盼门当户对。”
他这话一出口,王竹眼底到底是漫上了几许水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湿意已然不见。
“好,只盼门当户对。”
黎璟笑得更开心了,眸光却开始涣散,“阿竹,我没有与你说过,坐在崖边迎风荡着脚的你,真的好美啊。”
“没有。”王竹柔和的看着黎璟,“你没有说,你与我说过许多话,从来没有夸赞过我美。”
“我知道,你是怕唐突了我,也怕一旦开了口,就无法以友人身份与我往来了,就像是我也没与你说过,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郎君。”
王竹说着,手探出去轻抚了一下黎璟已没有生息的脸,“阿璟,走好,待若有缘再相见的话,我一定会将这话说与你听。”
她说罢,站起了身子,拿过了小印来,又对着镜非子颔首,“有劳镜道长了。”
镜非子对她回了一个稽首,闭上眼手指开始掐诀。
王竹走过谢凤仪身侧时,拍了拍她肩膀后,握着小印走了出去。
谢凤仪泪水流了满脸,靠在萧长宁怀里咬着唇无声无息的恸哭。
她不该这么哭的,她知道。
她就是忍不住,她是在哭黎璟多年的情深与心上人不能相守的无奈,也是在哭昔年的自己与萧长宁。
他们两代人,经历是那么相似。
她也曾在皇后的凤座上,悄然咽下了心头所有的苦,一分不展露出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这样的苦,她们走出来了,如今苦尽甘来了。
王竹却才是刚深刻的认识到,这份情意有多重和刻骨。
她还有多年要去怀念追忆。
谢凤仪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情,有痛惜心疼,有不甘愤懑,有遗憾唏嘘。
她一时间理不清楚。
镜非子为黎璟留完了魂印后,转头看谢凤仪还在哭。
“小姑娘,生死有际会,如此放不下,于你无益处。”
谢凤仪哭的说不出话来,还不忘瞪镜非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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