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纵观整座大殿,哪里有比御座旁边更显眼的位置。
“两位大人饶了我吧,”萧偌连忙摇头,“我可不想出这么大的风头。”
他望了望四周,指着西北边上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
“就挂在那边好了,用木框支起来,后面让人举着烛火,一点点来回移动便好。”
杜柏川还想再劝,被吴誉轻轻扯了一把,只能答应。
处理过贺寿图的事,又与两位画师商议好其余几张小幅贺寿图的摆放,萧偌终于空闲下来,要来大宴的草图,准备拿回玉阶殿帮忙做最后的修改。
“公子累不累,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行至半路,明棋神色担忧道。
整夜未眠,清早刚睡一会儿就被叫了出来,忙到如今已经临近晌午,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住了。
“不累,”萧偌扶着昏沉的额头,“草图下午就要用了,要尽早修改出来才行。”
心底却忍不住想,能累一点也好。
再累一点,他就不必再想起夜里要离开的事了。
回到玉阶殿,萧偌在明棋的劝说下喝了汤药,还没等将草图铺开,忽然有紫宸宫的太监送来一只木匣。
木匣很轻,打开里面只有一件衣裳。
“是太后叫你送来的?”萧偌捧着木匣疑惑。
皇上从未给他赏赐过日常衣物,那便只能是太后送来的。
“不是太后,是皇上,”御前太监恭敬道,“皇上想叫您大宴时穿上这套衣裳,公子打开瞧瞧便知道了。”
萧偌依言将衣裳展开,微微睁大了眼睛,旁边凑近来偷瞧的铃冬也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湖色缎织的衣料之上,赫然绣着精巧的团凤暗纹。
“公子,”好容易等到太监离去,铃冬紧抓住萧偌的袖角,眼眶都要红了,“奴婢总觉得不对,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别走了。”
萧偌也觉得心里打鼓。
大堇朝内,团凤绣纹是只有皇后才能使用的纹样。
若非是笃定了要立他为后,皇上根本没必要赶在大宴之前,给他送来这样的衣裳。
不,甚至不用等到月底,或许今晚,或许明日,他说不定便会接到立后的旨意。
“没事,”萧偌将木匣合上,安慰铃冬道,“估计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未必真的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什么给别人看的?”
虞泽兮迈进屋内,手上换了枚犀角嵌银丝的扳指,缎绣彩云龙纹的朝服比往日更显威严。
萧偌心底惊讶,疑惑这人为何每一次出现都没有任何声响,简直比那群御前侍卫还要可怕。
铃冬却是以为刚刚的谈话已然被对方听去了,瞬间浑身发抖,直接跪了下去。
注意到铃冬的反应,虞泽兮眼眸微眯,侧头将视线转了过去。
“皇上,”萧偌心头一紧,快步将铃冬挡在身后,“……刚才有内侍给臣送了衣裳过来,臣正与铃冬说呢,这衣上绣了团凤,给别人瞧见了恐怕不合规矩。”
“衣服是朕叫人连夜赶制出来的,你只管穿着,没有人敢多说闲话。”
虞泽兮语气平淡,望向铃冬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移开,碧色的眼眸几乎深不见底。
“不过,朕怎么觉得,你这丫鬟还有什么话要说。”
铃冬面色惨白,死死捏紧衣角,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欲坠。
萧偌暗道糟糕,铃冬年纪太小,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估计用不了多久便要撑不住了。
“皇上,咳咳……”他试图解释,却因为太过心急,还未开口便先呛咳起来。
虞泽兮皱眉将他扶住。
萧偌也顾不上脸面了,虚弱靠了过去:“咳咳不是,臣……”
其实并非是生病,萧偌对自己身体最是了解,入宫后总是感觉不适,很大原因还是由于他平日思虑太重,加上一直没有充分休息的缘故。
一旦劳累过度,就会忍不住想要咳嗽。
虞泽兮哪还有心思去管铃冬,回头冷声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把御医叫过来。”
“是,是。”铃冬手忙脚乱爬起身来。
“不用,”萧偌不敢朝铃冬使眼色,只能拉住身边人,“臣刚才已经喝过汤药,就是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就好了。”
铃冬还算聪明,用最快的速度退出门外,打定主意等皇上离开前都不要再回来了。
“你确定?”虞泽兮皱眉问,扶着他坐到床榻上面。
“是,臣还没用午膳,总不能再空腹喝一次汤药,”萧偌露出笑脸,放轻了嗓音道,“皇上还是先回去吧,免得误了晚上的大宴。”
虞泽兮探了探眼前人的额头,确认温度还算正常后,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他的确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只能道:“你好生歇着,如果下午还是不舒服的话,便不用去参加大宴了,朕晚上再来看你。”
“好。”萧偌点头。
墨色长发垂落在肩上,衬得白皙的面容越发乖顺。
虞泽兮深深望了他一眼,领着董公公离开玉阶殿。
刚迈出宫门,无需他多言,董叙轻点了下头,领着两名御前太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距离傍晚约定的时间,还有不足六个时辰。
…
按照规矩,只有四品以上朝中要员及宗室大臣能够坐于正殿之上,其余官员、诸军将领则分坐于偏殿与东西两廊。
然而借着画师的身份,萧偌却是提前大宴一个多时辰便被吴誉和杜柏川两人拉进了正殿。
萧偌原本还想拒绝,却被杜柏川伸手拦住。
“来来,等下还有燕喜图要画,萧公子今日可不能躲懒。”
燕同“宴”,意为宴饮喜乐。
杜柏川哪里是怕他躲懒,分明是想把最困难的一部分宴饮图交给他来画。
果不其然,就在萧偌问起对方准备让他负责哪一部分时,身旁吴誉笑了下,干脆指向上首御座的方向。
“当然是那边,哎呀,可不是下官们为难您,实在是您之前给皇上画了许久的画像,对皇上的样貌最是熟悉,御座附近合该由您来画才是。”
“而且您看,”吴誉笑容讨好,“位置都给您挑好了,就在贺寿图的旁边,正好也能顺便盯着烛火,免得大宴期间将画作烧坏。”
提到避免贺寿图被烧坏,萧偌犹豫片刻,最终只能点头。
“……这不就成了,我早说过,萧公子虽然看着清冷,其实最是好说话了。”
吴誉气定神闲道,回头却发现杜柏川睁大眼睛,像是正在走神。
“怎么了?”
顺着身边人的视线望过去,吴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萧偌今日的衣裳似乎有些不同。
为了作画方便,这人往日并不注重衣着打扮,穿的大多是深棕墨青一类不容易弄脏的衣料。
然而眼下却换了件颜色鲜亮的绸衣,整个人都明艳了许多,愈加衬得眉目淡雅,身姿清丽。
更重要的是那衣上的团凤……
“小声!”还未等吴誉张口,身后的杜柏川忽然拉住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吴誉深吸口气,将所有惊涛骇浪都压在了心底。
他猜到萧偌会被立后,却没想到速度居然如此之快。
“可不能乱说啊。”杜柏川摇了摇头,等万寿节过后,这皇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经过几个时辰的忙碌,群仙贺寿图已经被木框架了起来,就在萧偌之前挑好的位置上。
萧偌刚走过去,董公公便迎了过来,萧偌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皇上来了。
左右环顾并无那人的身影,才总算放下心来。
董叙未在意他的反应,只依旧恭敬道:“皇上还有公事要忙,叫老奴过来瞧瞧,萧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劳烦皇上挂念,”萧偌尽可能平稳道,“我晌午睡了一会儿,如今已经好多了,不会耽误晚上的大宴。”
“无妨,萧公子若是哪里不舒服了,随时都可以回去。”
董叙抬了抬手,叫几名太监搬来宴席用的桌椅,十分突兀地摆在御座旁不远处。
“等下公子便坐在此处吧,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底下人就好。”
“不……”萧偌眼睁睁看着桌椅被搬到面前,下意识想要拒绝。
虽然与御座隔着一段距离,但紧邻御座的东西两侧,分明是只有皇后才能坐的位置。
不对,庆和殿属于外朝,大宴时就连皇后也不能坐于正殿之内。
董叙却只道是皇上的旨意,不容拒绝引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又叫宫女端来点心和热茶。
“公子不是还要画燕喜图吗,这里位置最好,殿里发生什么都能瞧见。”董叙笑眯眯道。
萧偌:“……”那是。
某种程度上,他这位置简直比皇上的御座还要引人注目了。
不出萧偌所料,随着大宴临近,渐渐有官员来往于庆和殿内,几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位。
先是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贺寿图,之后才满脸惊诧地在他与御座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意识到自己举止失仪,忙不迭又将视线转开。
萧偌甚至能听到那些朝中大臣的小声议论。
“这位就是宣宁侯家的那个……”
“别,这话可不好乱说,说不准是宫里的画师呢。”
“你当老夫是傻子吗,离御座如此近,哪个画师不要命了敢坐在那里!”
“这眉眼,这容貌,萧家长子果然如传言中一样,也难怪圣上肯立他为后了。”
“行了行了,真是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萧偌沉沉叹了口气,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在众大臣的围观下朝殿外走去。
距离大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殿外也已经站了许多官员,天色昏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
萧偌努力避开人群,却还是与人撞在了一起,那人哎呦一声,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似乎是负责传话的小太监。
“公子饶命,小人没有留意脚下,不是有意要冲撞到萧公子。”
“我没事,你先起来吧。”只是撞到肩膀,萧偌并没有特别在意,摆了摆手让小太监离开。
直到对方身影蹿进人群,萧偌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多了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情况有变,速来西昭门外。
是父亲宣宁侯的字迹。
萧偌瞬间将字条攥紧,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情况有变是什么意思,是说几人要离京的事情已经被皇上发现了?
不,应该不会。
总管公公董叙刚与他说过话,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异常,如果皇上已经知晓他们的计划,必然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既然不是皇上那头,应该就是有其他的变故了。
来不及多想,萧偌勉强稳住面上的表情,快速朝西昭门的方向走去。
庆和殿位于外朝,到达西昭门需要穿过整个内廷,萧偌走得气喘吁吁,好在因为临近大宴,守卫都集中在外朝附近,加上萧偌身份特殊,一路都没有受到任何盘问。
刚走到西昭门外,萧偌就被人扯进一处夹道,半句话都没解释便丢给他一套衣裳。
青底银花,正是上六军天潢卫的服饰。
来人也有些眼熟,是宣宁侯身边的亲兵,三十出头,面容冷硬。
“穿着,铃冬已经走了,还请大公子随属下出宫。”
天上乌云密布,明明没有到夜晚,四周却暗得厉害。
萧偌胸口发紧,根本来不及多说什么,就已经被人强硬套上衣服,用力推着朝西昭门走去。
估计已经事先打点妥当,门外的侍卫只简单查验过腰牌便顺利将两人放行。
而直到被侍卫拽到马上,萧偌才终于回过神来。
“等一下,我有东西……”萧偌摸了摸怀里,忽然急着道。
男子一甩马鞭,直接打断他的话:“已经来不及了,等下便要出城,请大公子务必抓紧缰绳!”
冷风扑在脸上,萧偌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块玉牌,他昨晚刚刚做好的生辰礼物,因为走得太急,他竟然连这最后一样东西也没能留下。
紫宸宫后殿。
正在更换朝服的虞泽兮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的狼嚎,忍不住皱紧眉头。
董公公朝外望了望,也觉得疑惑:“估计是要下雨了吧,桑塔毕竟是荒原狼,自小便不喜欢雨水。”
北梁少雨干旱,生长在北梁的狼群自然也不习惯身上的绒毛被雨水打湿,故而每到下雨之前都会躁动不安。
虞泽兮伸手接过内侍递来的玉带,侧耳听着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长啸。
“萧偌呢,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虞泽兮忽然问。
“大约半个时辰前,老奴见萧公子坐着无聊,便叫人给他取了糕点和茶水。”董叙回忆着道,心底却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应当不会吧,”董公公喃喃自语,“今日可是万寿节。”
正因为是万寿节。
为了大宴群臣,今晚正是内廷守卫最松散之时。
庆和殿附近人流密集,太监宫女,上六军侍卫,甚至来往官员,萧偌若是有意甩开身边人离去,实在再简单不过。
事情比他预想中的提前了。
虞泽兮面如冰霜,一把挥开内侍:“叫人封锁宫门,在找到他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放行。”
“是。”董叙惊慌点头。
殿外白狼停止长啸,一跃而起,紧跟在主人身后。
…
距离大宴开始还有不到两刻钟,庆和殿正殿西北角上却已聚集了不少朝中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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