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微凉,从衣袖里传来淡淡的沉香味道,萧偌觉得头好似更晕了,连同胸口的闷痛也越加剧烈。
“皇上?”
萧偌眼前阵阵发黑,早知道饿一天会有这样的后果,他就吃完午膳再过来了。
“闭嘴。”虞泽兮眉头皱得更深,懒得与他争辩,拦腰将他抱了起来。
“老奴马上去叫御医!”
不远处董公公也意识到不对,慌忙朝外跑去。
危机轻易化解,只有琮小王爷傻站在原地,举着无人在意的信件,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第25章
虽然被人拦腰抱着有些丢脸,但萧偌已经没有了再挣扎的力气。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听见铃冬和几名宫女的惊呼,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夜里,窗外一片漆黑,远处传来冯御医小声说话的嗓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真切。
“皇上不必担心,萧公子只是之前染了风寒,加上劳累过度,所以才会忽然发热,按时吃药,尽量多加休息,再过两日应当就能好了。”
“嗯。”虞泽兮挥手让他离开,转身吩咐了宫人几句,之后才推门进屋。
卧房内只点了一盏宫灯,光线昏暗,虞泽兮掀开描金床上的帷帐,低头与里面的人对视。
“醒了?”
萧偌眨了眨眼,脑袋还晕着,半晌才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想到自己是被对方一路抱回玉阶殿里的,萧偌脸颊微红,哑着声音道。
“多谢皇上将臣送回来,臣已经没事了,公务要紧,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没事?”虞泽兮挑眉,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都已经烧成这样,还敢说自己没事。”
萧偌咳嗽两声,才意识到自己额头烫得厉害,应该是风寒发热了。
说到风寒的话,其实自幼狼生病那天便已经有了征兆,只是许多事情积压着,他一直没有在意,所以才会越积越重。
有宫女将煎好的汤药端进来,苦涩难言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虞泽兮将药碗端到床前,想要扶着他起身。
萧偌勉强坐起,总算缓过神来,连忙向后退着道:“臣自己喝药就好了,皇上还是快些回去吧,以免被臣过了病气。”
风寒发热不比其他,很容易过给旁人,数日之后便是万寿节,他若是连累皇上也跟着一起病了,可就真的罪过大了。
“别动,”虞泽兮皱眉将萧偌按住,不许他乱动,“你以为朕和你一样,随便吹吹风就能生病。”
萧偌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心跳得太厉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今日脾气似乎变差了许多,完全不像往日那般温和。
“怎么,还想要朕亲手喂你喝药?”虞泽兮望着他,深碧色的眸子带了些戏谑。
“不用!”萧偌连忙接过药碗,忍着苦涩一饮而尽。
见他终于肯乖乖喝药,虞泽兮神色稍缓,用帕子帮他将嘴角擦净。
“听宫人说你画了近三个时辰的画,几乎一整日都没有用膳……先前也就罢了,若再敢有下次,你便搬到紫宸宫来,朕亲自盯着你休息用膳。”
萧偌险些被汤药呛到,低头咳了一声。
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眼前人的确是在生气,且还是生气他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过古怪,仿佛两人当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可是不对。
眼前之人对他明明只是利用,温和也好,体贴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做给太后看的,好让太后对他生出芥蒂,以此来分化宣宁侯与岳家的关系。
萧偌垂下眼帘,却怎么也压不住自己的心跳,只感觉胸口闷痛得更加严重。
“躺下吧,”面前人脸色实在难看,虞泽兮无奈,只得轻叹了声道,“朕今晚在这里守着你,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脑海中昏昏沉沉,萧偌也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等再醒来外面天还是黑的,屋内烛火却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虞泽兮并没有离开,而是将桌案搬到了床边,继续白日未批完的奏折,一手翻开折子,一手写下朱批。
就在萧偌看过去这段时间里,对方已经写下七八个“知道了”。
“笑什么?”
见他醒了,虞泽兮放下折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萧偌不敢躲闪,只能收起笑容:“没,臣已经觉得好多了,头也不昏沉了。”
他其实是在笑最后一封奏折,看开头似乎是某地总督写下的,问皇上要不要进献当地的水果入京。
也不知那水果究竟是什么,皇上似乎很是嫌弃,直接回“酸涩难吃,不必再送了”。
算不得什么好笑的话。
只是进宫这些日子,萧偌还从来不清楚这人的喜好,如今忽然得知对方不爱吃味道酸涩的水果,总有种新奇又有趣的感觉。
压抑住心底的起伏,萧偌望了望外头,房门微敞着,一眼便能瞧见明间靠墙的书案。
那上面正摆放着他之前重修过的群仙贺寿图。
心思转了几圈,还没等开口,额头就先被人拍了一记。
“想都别想,你眼下刚刚退热,如果夜里再烧起来,朕看你这几日都不必下床了。”
萧偌捂住额头,努力替自己争辩:“只剩下几处细节需要修改,一个时辰,不,三四刻钟就足够了。”
“皇上,马上便是万寿节了,臣已经花了那么多精力,实在不想半途而废。”
“那就等明早,”虞泽兮丝毫也不留情面,继续批改手边的奏折,“明日冯御医看过了,若是说你没事,你再起来作画。”
早上再画自然可以,但下午贺寿图便要被拿到庆和殿内进行前期的布置,萧偌还想多检查几遍,留出足够修补的时间。
“……你想让朕陪你一起睡?”虞泽兮问。
萧偌快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皇上您忙,臣马上便睡了!”
由于先前已经睡过,萧偌此刻并无困意,实在睡不着,索性偷眼打量起床边的虞泽兮。
昏黄烛火之下,那人轮廓深邃,低垂的眼睫浓黑好似鸦羽,唯有脸侧晕染出一抹橘红。
若是能画在纸上就好了。
萧偌忽然有冲动想要拿来笔墨,不过也无妨,他向来过目不忘,等明日再画应当也来得及。
正当萧偌在脑海中写写画画,思考这幅画该如何构图的时候,虞泽兮忽然间开口。
“……关于下月立后之事,太后应当已经与你说过了。”
萧偌愣住,脑海里的构图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太后没提过此事?”
虞泽兮微抬起眼眸,仿佛聊着再寻常不过的闲话,而非在谈论两人的婚事。
“说过。”
萧偌垂下头,心跳不断加快,不知是紧张还是纠结。
虞泽兮继续道:“太后一向中意你,觉得朕年少便与你相识,期间虽然有种种误会,但近来相处也算融洽,且朕也不想后位空置太久,便索性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太后的意思,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太后中意他?
萧偌盯着不远处的宫灯。
倘若没有听到那段在康仁宫里的对话,萧偌也许还会相信,然而此时此刻,太后估计十分后悔将他接进宫中。
“你不愿意?”
见他许久都没有应答,虞泽兮淡声问,语气平常,萧偌却莫名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皇上恕罪,臣方才走神了。”
虞泽兮神色温和,伸手帮他拨开碎发。
“你不答,朕便当你是已经同意了,最近仔细将养着身体,等到你病好了,朕带你去坤仪宫看看。”
坤仪宫既是皇后寝宫,也是帝后大婚的场所。
萧偌思绪混乱,不记得自己究竟有没有点头。
萧偌一直到清晨才总算睡去,梦里昏昏沉沉,再睁开眼时已是过了晌午。
屋内的虞泽兮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窗外是难得的好天气,明亮的阳光照进玉阶殿内,驱散了原本湿冷的空气。
“公子。”
就在萧偌发呆之时,铃冬匆忙跑进屋内,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压低了声音道。
“刚才有侍卫偷偷过来,是侯爷给您的回信。”
父亲那边的回信。
萧偌瞬间清醒,抬手展开字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小字。
…… 忠义两难全,无法可想,唯有暂避锋芒。
暂避锋芒,萧偌紧盯着眼前的小字,突然猜到父亲的用意,却又不敢相信,只感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公子,侯爷是……”
“噤声,”萧偌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燃尽,“只当没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嗯。”铃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忙不迭点头。
第26章
早上起身,将群仙贺寿图最后需要修补的部分改完,萧偌喝了晌午的汤药,独自坐在窗边发呆。
因为担心他吹了风,铃冬早早便将槛窗关严了,只能透过中间的隔纱隐隐望见伫立在庭院角落的银杏树。
秋风习习,来不及打扫的金黄叶片落了满地,正仿佛萧偌此刻惆怅纠结的心绪。
萧偌早就猜到父亲有可能会选择离开京城。
外界都以为宣宁侯只是由于姻亲的缘故,才会依附于岳家,却不知岳家除了对父亲有提携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皇上有意推宣宁侯上位分化岳家势力,岳家与太后也许会因此对父亲生出忌惮,但萧偌清楚,父亲绝无可能让自己成为皇上制衡岳家与太后的筹码。
可反过来,若是让宣宁侯屈服于岳家,甚至与岳家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皇上,宣宁侯也万万无法做到。
在萧偌的印象里,父亲是个武人,忠君爱国的思想几乎深刻进骨子里,忠义不能两全,左右为难之下,逃跑便成了唯一仅剩下的出路。
萧家在京中没有其他族人,宣宁侯与小儿子萧行舟都有武艺在身,加上宣宁侯多年在上六军任职的经历,只要肯豁出去的话,带上一家人离开其实也并非难事。
萧偌忍不住苦笑,心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三年前出事他第一个想到便是逃出京城,而如今三年过去,父亲面对难题的反应同样也没有任何新意。
也许是马上便要离开的缘故,望着玉阶殿内的摆设,萧偌竟升起了一股名为不舍的情绪。
黑漆的床榻,镂空的屏风,摆在墙角上的花架,屋内大部分装饰都来自皇上的赏赐,刚刚喂完羊奶的幼狼正凑到萧偌的手边,哼唧着用脑袋蹭他的掌心。
望着床边那人曾经用过的桌案,萧偌忽地推开房门。
“明棋,皇上如今在何处,眼下可有空闲?”
正在外间给花盆浇水的明棋闻言一愣,连忙回身道。
“皇上这会儿应当在御书房内,公子是要去见皇上?”
“御书房,”萧偌眉头微蹙,有些迟疑,“皇上今日还有公事要忙?”
“没有,”明棋迅速摇头,说完又觉得不对,讪笑着补充,“其实小的也不清楚,不过董公公说了,无论您何时想要见皇上,皇上都有空闲。”
萧偌望了明棋一眼:“董公公说的?别是你自己胡乱猜的吧。”
“哪儿能啊,小的可不敢胡说,”明棋讨好笑道,“皇上最是看重您了,昨晚您病了,皇上整夜都没有合眼,早上临走前特地让小的嘱咐您,叫您好生养病,等到下午忙完了便会过来看您。”
“不过公子现在去御书房也好,瞧见您身子好转了,皇上一定高兴。”
萧偌没再多言,只叮嘱让铃冬守在玉阶殿内,便换上了外出的衣裳。
铃冬原本还很疑惑公子为何要将自己留下,想起先前那张字条,顿时明白过来,认真朝萧偌点点头,叫他不必担心。
离开景丰宫,萧偌领着明棋一路来到紫宸宫外。
瞧见他的身影,正打算迈出宫门的董公公吓了一跳,连忙弓身行礼。
“哎呦,萧公子还病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说完不满盯着明棋:“皇上叫你好生照料萧公子,有什么事不能差人来说一声吗,何必劳动萧公子亲自跑来,若是吹了风该怎么办。”
明棋垂头不敢应声。
“是我自己要来的,”萧偌笑着指指明棋手中的木匣,“贺寿图已经改好了,我想自己拿来给皇上看看。”
“劳烦公公进去通传一声,若是皇上有事要忙的话,我便等会儿再过来。”
“不忙不忙,”董叙连忙换了张笑脸,迎着他进门,“不必通传,那些事情哪儿比得上公子重要,若是为了见您,皇上何时都有空闲。”
今日御书房内倒是没有大臣,只是东侧里间传来淡淡的汤药味道。
萧偌有些疑惑,问一旁的董公公:“皇上怎么了,不会是也染上风寒了吧?”
萧偌顿时紧张,皇上昨晚照顾了他整夜,两人同处一室,喂药时更是离得极近,别是他不小心将风寒过给对方了吧。
“哦,不是,”董叙反应过来,连忙低声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皇上六七岁时高热落下病根,稍不留神便会发作起来,一时半刻也治不好,只能用汤药慢慢调养着。”
萧偌总算回忆起来了,他的确见过几次那人吃药的场景,只是想到此处,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越发提了起来。
六七岁时的毛病,会耗费十几年也治不好吗。
可担心过了,又觉得他是在自寻烦恼,马上就要出宫了,他即便担心又能有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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