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看庭院里的荷花开得还好,便画荷花吧。”
太后日常礼佛,最喜爱的便是荷花,闻言神色缓和了些,伸手拨了拨佛珠。
“就画荷花,正好哀家也想瞧瞧,你这颜料到底有何稀奇。”
萧偌轻声称是,低头开始作画。
荷花在花卉里并不算难画,萧偌速度很快,起笔不过半刻钟便已然将一副荷花画好。
层层荷叶映衬之下,一朵花苞立在正中,简单却不失雅致。
吴誉抻着脖子,在后面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这不就是一朵普通的荷花?
萧偌搁下画笔,确定没有问题后,回过头道:“臣已经画完,还请皇上叫人取来烛火,并将四周门窗遮严,尽量不使外面的光线照进来。”
吴誉心惊肉跳,不明白对方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与皇上说话。
刚想替对方缓和几句,就见皇上神情平常,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迹象,只抬手让人照做。
几名宫女用帷幔将门窗挡住,虽然还有少许光线从缝隙中透出,但整个房间已然变得十分昏暗。
萧偌叫内侍取来木框,小心将画纸挂在上面,又将一盏烛台立在木框之后。
众人连同太后都紧盯着他的动作,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唯有虞泽兮的目光落在萧偌的身上,细细打量他被烛火照亮的眉眼。
摆好了一应事物,萧偌检查无误后,终于朝众人道:“东西都已经备齐,还请太后与皇上细看。”
太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刚要开口催促,就见萧偌忽然推动烛台,让烛火从左至右缓缓移动。
“哎!”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太后心猛地一跳,昏暗室内,随着火光变化,原本还是花苞的荷花居然缓缓盛开。
水面微光浮动,一只蜻蜓灵活跃起,羽翅扇动,轻巧落在花瓣之上。
“花开了?”吴誉喃喃自语。
这种利用光影变化让画中景象动起来的道具吴誉并非没有见过,但还从未见有人能在短时间里,将一幅画面做得如此鲜活。
要知道,那些用来作画的矿石颜料可都是无色的,也就意味着萧偌方才完全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之下,画出如此细致精密的荷花图。
他是如何做到的?
吴誉越想越觉得心惊,下意识望向站立在不远处的萧偌。
萧偌手里的烛火还在继续移动,这回蜻蜓飞走,日头西沉,荷花缓缓合拢,所有一切又都重新归于沉寂。
屋内一片寂静,许久都没有人张口说话。
最后还是虞泽兮先抚掌赞道:“不错,这五色粉画出的荷花的确与众不同。”
太后轻哼了声,虽然不喜萧偌如此出风头,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些本事。
“那重画贺寿图的事……”萧偌忍不住问。
虞泽兮不甚在意道:“朕早说过了,贺寿图的事由你全权决定,若是期间有任何想法了,只管放手去做便是,不必特地来知会朕。”
“臣多谢皇上。”萧偌总算放下心来。
时间紧迫,萧偌需要在数日之内将贺寿图画完,没有空闲再多说什么,很快便带着吴誉离开,偌大的宫室仅留下太后与皇上两人。
孔雀蓝釉莲花熏炉里冒着笔直的青烟,老料檀香笼罩在四周,四下安静,只有太后手中的佛珠发出清脆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虞泽兮终于站起身来:“儿子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你站住!”太后直接将佛珠拍在了桌上。
虞泽兮没有说话,只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对面人。
一股怒气冲上胸口,让太后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端庄。
“你是故意与哀家作对的是不是?”
虞泽兮一脸疑惑,语气淡淡道:“母后何出此言,母后将萧偌挑选入宫,不正是希望儿子能与他亲近,立他为后吗。”
“现今如了母后的愿,怎么母后反而要责怪儿子了。”
“皇上分明知道哀家是什么意思!”太后提高了嗓音。
门外内侍被争吵声吓住,全都靠墙边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虞泽兮垂下眼眸,他自然知晓太后的意图。
萧偌母亲是岳家旁支,太后希望他能占据皇后的位置,为岳家所用,同时又不希望对方太过受宠,以至彻底摆脱岳家的掌控。
萧家只是人丁单薄,但宣宁侯还在上六军里任职,一旦完全脱离岳家,定然会对太后在宫中的局势不利。
太后狠狠攥紧佛珠,缓和了嗓音道:“……哀家没有要责怪皇上的意思,立他为后可以,但先前的方家女,那个叫方竟瑶的,也必须重新接回宫中。”
“萧偌再好也是男子,皇上已经登基两年了,为了江山稳固,必须尽早诞下皇嗣才行。”
“不成,”虞泽兮脸上带着笑,倾身与太后对视,半真半假道,“儿子对萧偌情根深种,只想要他一个,之后也不会再纳其余女子入宫了,至于皇嗣的话,日后从宗室里过继一个便是了,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眼眸猛地睁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情根深种什么的太后自然不信,只是不再纳其他妃嫔入宫,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打定主意,往后再不会让她插手后宫之事。
“你不能……”太后一把推开想要搀扶她的宫女,直接站了起来。
“邱辰,母后累了,扶她回房中休息吧。”虞泽兮道。
邱公公不敢反驳,只能垂首应是。
正站在殿外,恰巧听了全程的萧偌心底翻江倒海,也顾不上去拿忘带的笔墨,匆忙扯着吴誉离开。
吴誉原本就胖,如今跑得气喘吁吁。
“萧公子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萧偌:“……”
高兴什么,他之前还很疑惑,皇上为何毫无缘故便对他如此亲近,却原来是为了借他对抗太后,平衡岳家势力。
如此一来,父亲宣宁侯必然会被推向与岳家对立,两方牵扯之下,最后说不准连性命都保不住。
想起过去若有若无的悸动,萧偌深深吸了口气。
第24章
从康仁宫走回景丰宫,萧偌的怒气渐渐平息,仅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怅然。
秋风萧瑟,萧偌脚步沉重。
其实也没有生气的余地。
最初进宫之时,他原本也以为皇上会同意他入宫不过是为了方便报复,结果这半月来,他非但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反而被处处关照。
有目的才是正常,倘若对方没有目的的话,凭什么要将三年前的仇怨一笔勾销,还要照顾他的家人,甚至立他为后。
“公子,”铃冬接过木箱,忍不住担心问,“可是事情不顺利了?”
康仁宫清早不许人随意进出,铃冬和明棋方才一直守在宫外,并不知晓殿里发生了何事。
“没有,”萧偌顿了顿,恢复到以往的神情,“都很顺利,皇上已经同意让我重画贺寿图了。”
“那公子为何……”脸色不太好。
铃冬依旧疑惑。
萧偌轻咳了一声,伸手掩住唇角:“可能是这两日受了凉,喝碗姜汤就好了。”
“快些回去吧,最好能赶在后日之前将画改完。”
方才他在殿外已经与吴誉商量过了,重画风险太大,不如在原有的贺寿图上进行添加,这样不出意外的话,估计两日之内就能完成,也更方便给后续布置留出足够的时间。
匆匆回到玉阶殿,萧偌来不及用早膳,胡乱吃了几块糕点,便开始重修先前的贺寿图。
五色粉本身并无颜色,画成后无法修改,落下的每一笔都必须精准衡量,不单要考虑落笔时的方位,更要事先规划好在烛火照映下的效果。
一旦中途出了差错,便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也不知画了多久,体力迅速流失。
萧偌轻咳了两声,饿得头昏眼花,偏又不敢停笔,只能强忍着胸口的闷痛,快速将女仙的披帛画完。
铃冬在旁边等得心急,终于见对方搁下纸笔,连忙端着热茶上前。
“公子歇歇吧,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奴婢给您拿些吃的过来。”
萧偌摆摆手,见屋内没有旁人,压低了声音道:“……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琮小王爷可会今日过来?”
琮王世子虞齐瑞与萧偌相识多年,之前萧偌能顺利离京也多亏了有对方帮忙,可以说是他眼下唯一能信任的人。
算算时间,虞齐瑞应当今日就会进宫来给太后请安,萧偌想往家中送信,不敢托付旁人,便只能求助这位好友。
立后之事一旦被摆上台面,岳家那边必然会有所反应。
萧偌需得尽快知晓父亲宣宁侯的打算,才好早日做出应对。
铃冬环顾了下四周,也跟着小心翼翼道:“公子放心,已经打听过了,琮小王爷下午便会进宫,您先用些午膳,奴婢去帮您盯着,保证不会错过。”
萧偌思忖片刻,到底还是不能放心:“罢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铃冬还想再劝,却被萧偌抬手止住。
“你去找个借口将明棋支走,务必不要让他察觉我往宫外送信的事。”
明棋是总管公公董叙的人,铃冬略想了想便明白其中的要害,连忙点头。
“奴婢知道了,等下奴婢去和明棋说,您身子有些不舒服,让他去找冯御医过来,冯御医今日有事外出,至少要酉时才能回宫,到时一去一回折腾下来,明棋必然没有空闲再去顾及其他。”
“好。”
萧偌神色缓和,有些欣慰地望着面前的铃冬。
心道皇宫生活果然磨练人,才不到半月,原本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如今竟也学得机灵了。
将修改了大半的贺寿图收好,顺利支开明棋,萧偌走出景丰宫,很快在康仁宫外见到刚刚赶来的虞齐瑞。
康仁宫正殿面阔五间,到底三间,前有一座广场,四面开门,因为只做大典礼堂之用,故而除了洒扫的太监之外,日常少有人来。
被萧偌带到僻静处,琮小王爷莫名其妙,假意挣扎道。
“唉,萧兄这是做什么,你如今可是皇上的人了,再与我拉拉扯扯的,被皇上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别胡说,”萧偌白了好友一眼,警惕望了望四周,“我有件事情要求你帮忙。”
“帮什么,教你怎么在后宫里争宠吗?”虞齐瑞摇着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这你可问对人了,不妨告诉你,我后宅里十几房妻妾,对于争宠的门道绝对比谁都了解。”
萧偌深吸口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见对面人神色凝重,虞齐瑞缩了缩脖子,总算找回了正形,收起折扇道。
“那个,不是,你真有事情要找我帮忙啊?”
对这人的性情早有了解,萧偌懒得和他计较,小心将信件取出来递给对方。
“对,我这边出了点问题,需要同家人商量,世子尽快将这封信交给我父亲,让他不要冲动行事,有什么打算了一定要给我回信。”
后宫妃嫔是不许随意与家人通信的,不过萧偌眼下还不算后妃,虞齐瑞点点头,伸手接过信件。
“务必亲手交给我父亲,”萧偌忍不住叮嘱,“中间绝不能经过第二人之手。”
“知道,”虞齐瑞满不在意道,“咱们相识多少年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就因为是琮小王爷所以才更不放心的。
萧偌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过他如今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正打算再嘱咐几句,身后忽然传来冰凉的嗓音,让两人齐齐僵住。
“送什么信,可否拿来给朕瞧瞧。”
琮小王爷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萧偌也被惊到了。
他事前明明有确认过皇上的行踪,知道对方眼下正在御书房内与大臣议事,轻易不会离开。
况且此处四周空旷,对方是如何做到一点声响都没有,就直接靠近到两人身后。
“皇上恕罪,”琮小王爷满脸惊骇,语无伦次,“我和萧兄是清白的,我们什么都没干!”
萧偌头痛欲裂,恨不能将这人的嘴堵上。
果然,对面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眸微眯,只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信。”
琮小王爷咽了咽口水,无助瞥了萧偌一眼,只能将藏好的信件重新取了出来。
“皇,皇上明鉴,这只是普通的家信,萧兄母亲前两日生了急病,他担心家里,所以才想送信去问问。”
萧偌不敢开口,唯有朝好友使着眼色。
琮小王爷哆嗦着点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乱说。
虞泽兮将信件拆开,上下看了看,确认是普通的家信没错,字数不多,主要询问了弟弟的近况以及母亲的身体。
虞泽兮脸色缓和了下来,伸手将信纸丢还给琮小王爷,视线转向萧偌。
“只是寻常家信,为何不用正当的方式送出,反而要暗地里托人来送信?”
自然不是普通的家信。
为了保险起见,萧偌是用特殊颜料在纸上写下的文字,又在上面用一般的油墨覆盖,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很难发觉。
没有被拆穿,萧偌松了口气,紧接便感觉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萧偌定了定神,强撑着解释道:“臣也是忽然得到的消息,一时心急,坏了宫规,还请皇上责罚……”
可惜话刚说到一半,萧偌身形晃了晃,险些向前栽倒,被对面人伸手扶住。
“你生病了?”虞泽兮皱眉。
没有。
萧偌被对方袖上的织金晃了眼睛,想解释自己只是饿太久了,不是病了,却被对方按住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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