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下,邹公公狠狠打了个喷嚏,感觉冷风直钻进骨头里。
“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也拢了拢外袍,焦急望向雨里,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可萧偌却连影子也没有出现。
“公公……”
邹文余目光逐渐阴冷,用力拍了下围栏:“呵,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却是咱家小瞧了他了。”
小太监面露难色,犹豫着道:“既然萧公子并不在意,趁着还有时间,不如还是换一个人吧。”
邹文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头:“不,换一个人未必能影响到皇上,去找个不起眼的宫女,再送张字条过去,这回话说得直白一些,就不信,那人能次次都忍住不去探究。”
邹文余眯起眼眸,按照上头的意思,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就好,换作其他人来完成也是一样。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至少从现今的情形来看,萧偌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小太监颔首。
不知是否是状态不错的缘故,今日的狩猎图画得格外顺利,离开之前,萧偌堪堪将最后一笔落下。
“公子,膳房送了糕饼过来,午膳已经来不及了,您要不要先吃些垫垫肚子?”铃冬将里外三层的食盒放在桌上。
“不用,”萧偌举着画稿仔细端详,满意点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别耽误时间,随便赏给山庄里的人吧。”
“好。”铃冬倒没有再劝,等下就要离开山庄了,路上颠簸,晚点再吃也好。
顺手将食盒拿给随行的内侍,铃冬与寄雪提着最后几样行李,随着萧偌一起上了马车。
车驾在雨水里前行,不过片刻便驶出了山庄。
回程第三日,雨水依旧没有停歇,再次将字条喂给兔子的萧偌终于等到邹公公的亲自前来。
萧偌无奈了,他已经尽力不去看那些信纸里的内容了。
可这些人就像是死抓住他不放一般,换着各种法子,非要将那些陈年秘辛告知给他不可。
藏在食盒里的信纸,夹在颜料里的密信,甚至有天幼狼腿上绑着一块布条,明晃晃将信息递到他眼前。
“邹公公,”望着眼前面容扭曲的老太监,萧偌轻叹口气,“太后近来身子不适,已经免了我每日的请安,你假借太后的名义过来,究竟是有何事情?”
看守的侍卫就在不远处,且萧偌还穿着防身的软甲,倒不担心对方会突然发难。
邹文余面容紧绷,眸中已然带了怨毒,几乎一字一顿道:“萧公子,您下月就要与皇上大婚,当真半点也不为皇上的龙体担忧?”
“担忧什么,”萧偌神情自然,“皇上的确经常喝药,不过冯御医说了,皇上如今状况平稳,只要按时服药,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呵,”邹文余勾起嘴角,趁着侍卫走近,直接开门见山道,“以冯御医的医术精湛,最多也只能维持皇上二十年的寿数,如果这也能叫没什么大碍的话。”
萧偌顿时皱眉。
两名侍卫已经走到近前,望着萧偌,似乎在询问他是否需要将人赶走。
邹文余点到即止,越发压低了声音:“想确认老奴说的是不是假话,您可以跟着冯御医,秘密就藏在皇宫里,以您的身份,应当很轻易就能找到。”
“萧公子放心,您如今是皇上最看重的人,无论您想要知道什么,皇上估计都不会阻拦。”
眼见着邹文余被侍卫驱赶离开,萧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犹豫片刻,终于拦住离自己最近的内侍。
“带我去前面,我有事想要求见皇上。”
内侍只当他是想与皇上共用午膳,并未多问,转身在前方带路。
萧偌思绪乱成一团,等到了御驾跟前,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何说,是直接问皇上,邹公公有没有信口胡言?
不,也或许邹文余原本就是在哄骗他的,毕竟侍卫也曾经说过,对方被大火烧毁了容貌,性情疯癫,说出的话语未必一定可信。
更何况邹公公还是太后的人,如果将那些疯话转述给皇上,说不准才是真的如了对方的愿。
“愣着做什么,不是有事要同朕说吗?”
见他撑伞站在雨里,虞泽兮掀开绉纱印金的车帘,居高临下望着他。
车内有取暖的火炉,虞泽兮已经换上了常服,只在肩上披了件灰鼠皮的外袍。
手中的书本被搁在了矮桌上,似乎是本医书,因为经常被翻看,边角处微微卷起。
望着对方远比常人更加苍白的肤色,萧偌稳了稳心神,强撑着笑脸道。
“皇上恕罪,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外面太冷了,臣想问能否到皇上车里取取暖。”
虞泽兮垂眸盯着他,正在萧偌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时,就见对方指了指身侧。
“……进来吧。”
第40章
车帘厚重,窗外依稀能听见雨声,唯有角落的铜炉散发出微弱的暖意。
矮桌上的白釉熏炉里燃着香丸,并非宫里的老料沉香,少了分醇厚,更多了分淡雅清凉。
萧偌无意识捏着双手,偷眼打量对面重新拿起医书的人,欲言又止。
“说吧,到底有何事?”医书翻过一页,虞泽兮没有抬眼,只淡淡开口道。
萧偌将手捏紧,装作瞧了眼窗外,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外头的雨还要下多久才能停。”
虞泽兮望向他,深碧色的眸子里透出疑惑。
萧偌轻咳一声:“那个,臣听闻皇上近日身体不适,担心天气降温,会不会对皇上的病情有什么影响。”
虞泽兮将视线转回到书本上,随意摇头:“朕的病情与天气无关,你只顾全自己就好,不必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与天气无关。
萧偌皱眉,可之前董公公分明说过,皇上是因为入秋天凉,故而才会引发旧疾,怎么如今又说是与天气无关了。
眼下的对话,反倒更加深了萧偌的怀疑。
但他也不愿全信了邹公公的疯话,只得继续试探道。
“这样,不过还是要注意保暖,最近染上风寒的宫人很多,臣身边的寄雪,之前就因被风吹着咳嗽了整夜。”
书页翻动,像是猜到了什么,虞泽兮忽然停住动作。
“……你担心朕的病情会影响到下月大婚?”
“啊?”萧偌还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试探,不知这话题怎么绕到大婚上面了。
虞泽兮略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
“朕听说,你先前为了做准备,叫寄雪寻了许多宫里的小册子,是否真有此事?”
萧偌的脸忍不住红了。
自己看小册子的事,对方怎么会知道。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的,”萧偌努力辩解,“不是,分明是之前皇上要臣侍寝,臣才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
“那你准备得如何了?”虞泽兮似笑非笑问。
萧偌:“……”
眼见着大婚和小册子的话题是越不过去了,萧偌索性选择逃避。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表情可怜道。
“……臣有些困了,马车里太冷,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皇上车里好暖和,臣能不能在这边小睡一会儿?”
虞泽兮倒没有为难他,抬手指了指角落,让他去睡靠在暖炉旁边的毡垫。
御驾空间宽敞,毡垫子是用小羊羔皮缝制的,深色沿边,防水隔凉,比寻常的床榻还要柔软。
“多谢皇上,那臣过去睡了。”
萧偌起初是打算随便装睡一下的,结果刚躺在垫子里就开始眼皮打架,片刻后当真睡熟了过去。
白釉熏炉上青烟袅袅,车内又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虞泽兮手里还举着那本医书,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了。
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走到毡垫旁边,将已经熟睡的萧偌小心抱起,重新挪到自己膝上。
萧偌平日极少熏香,身上更多是各种墨汁与颜料的味道,间或夹杂着清淡的茶香。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均匀,虞泽兮原本还紧绷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再次拿起一旁的医书翻看。
期间董叙掀开车帘,见到此场景略微吃惊。
被虞泽兮比了噤声的手势,才一言不发放下茶盏,悄声退了出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再醒来时,萧偌已经回到原本的车驾内,马车十分安静,大约是停靠在了路边。
“快到京城了,”寄雪给他披了外袍,“之后应当是不会再停车了,公子可要先用些糕点?”
“不不,先不急着吃点心,”铃冬连忙打断,压低了声音道,“晌午奴婢去外头打水,不小心碰见冯御医,可是听到不得了的东西。”
冯御医?
萧偌原本还迷糊着,闻言顿时打起精神。
“听到什么了?”
铃冬身手不错,虽然未必打得过宫中禁卫,但打探个消息还是绰绰有余的。
铃冬扫了眼对面的寄雪,神色有些犹豫。
不是她不信任寄雪,只是对方先前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难保不向皇上传递消息。
寄雪一笑,顺势起身道:“下午不能停车,估计要到宫里才能用膳了,奴婢还是去给公子拿些糕点吧。”
说罢掀帘下车,留两人独自说话。
目送寄雪走远,铃冬终于放轻了嗓音道:“方才公子去见皇上,许久都没有回来,奴婢有些担心,便跟过去看看。”
“没想刚走到御驾不远处,就瞧见冯御医与一名小太监说话,说关在宁春宫地牢里的人昨日突然发狂,险些打伤侍卫逃出来,好在已经抓回去了,必须加大药量。”
“再之后他们说得模糊,奴婢便没有听清了……公子,宁春宫在哪里,为何还有人犯在里头,而且京城的天牢不是在京郊外吗,怎么宫里居然也有地牢?”
萧偌听得心惊肉跳,确认马车夫已经离开,附近再无旁人,才压着声音道。
“……宁春宫在坤仪宫东侧,原本是嫔妃居住的宫殿,后来几次传闻闹鬼,加上皇上始终没有纳妃,这才空置了下来。”
只是宁春宫内竟然藏着地牢。
萧偌也是第一回听到这种消息,再联想到过去的闹鬼传闻,萧偌忍不住猜测,这是否就是邹公公之前提到的,所谓藏在宫里的秘密。
“公子?”见他低头沉默,铃冬凑近了一些。
萧偌摆了摆手,神情严肃道:“此事你不必再打探了,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过,往后半个字也不能与旁人提起。”
“嗯。”铃冬虽然不解,却也明白公子是为自己着想,只能将所有好奇都按了下去。
马车很快驶入京城,萧偌一路心神不宁,反复思考着方才得来的信息。
之前邹公公说秘密就藏在皇宫,只要跟上冯御医便能找到,他起初只以为是某本医书或者药方之类,却没想到竟会是一名关押的人犯。
可一个发狂的人犯,又能与皇上的旧疾扯上什么联系。
萧偌紧捏着手心,深吸口气,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宫里,萧偌没心思再用午膳,只随意吃了两口便搁下了。
铃冬多少猜到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担忧,却不好多劝。
寄雪倒是对两人的谈话一无所知,只能小声宽慰道:“公子,皇上已经解了您的禁足,您若是嫌闷的话,可以到景丰宫外面去转转。”
“皇上解了我的禁足?”萧偌突然问。
“是,”寄雪将果盘放在桌上,“董公公亲自来传的话,如今门外的侍卫都已经被撤走了,公子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那就……出去转转吧。”萧偌迟疑着道。
皇上才刚回宫,宫里四处正是最忙乱的时候。
萧偌在庭院转了几圈,望着敞开的宫门,最终还是没忍住迈了出去。
他并非要探究什么。
只是远远瞧一眼,想来皇上应当不会怪罪。
萧偌只带了铃冬在身边,从后绕路去了东四宫,等走到宁春宫外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叮嘱铃冬守在外面,萧偌稳了稳心神,越发放轻脚步,小心朝宫门内走去。
然而刚迈进庭院,就被中年太监迎面阻拦。
太监身材高壮,面孔有些陌生,五官深邃,似乎并不识得萧偌,伸手将他挡在半路。
“宁春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个,是冯御医叫我过来的,”萧偌急中生智,下意识道,“我到里面看一眼就走,不会停留太久。”
中年太监蹙了蹙眉,只觉眼前人有些古怪。
“……你是御药房的人?”
“是,”萧偌心思转得飞快,努力寻找借口,“昨日出了点事,冯御医刚从宫外回来,眼下抽不开身,便叫我先过来瞧瞧情况。”
昨日宁春宫内的确出了事故,冯御医差人来问也是正常。
中年太监稍稍放松了警惕,只是依旧没有退开:“你身上可有携带印信?”
“有,不过是皇上亲赐的通行令牌,准我在内廷随意行走。”萧偌从怀里取出块玉牌,递给对方查验。
“皇上?”中年太监一愣。
萧偌心提了下,还以为是玉牌出了问题,正想再解释几句,就见对面太监已经跪了下去。
不是朝萧偌,而是朝萧偌身后之人。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不是吧。
萧偌心头一震,已经不敢去看背后的场景。
比做坏事被人发现更倒霉的,是还没来得及做坏事,便已经被正主抓包。
萧偌稳住过快的心跳,艰难回过身,露出尴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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