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清清白白,何时亲近过,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着胳膊肘往外拐,本来打算过完年以后再送走,还得是亲娘才能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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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跑路
第18章 (十八)我甲我乙
实在放心不下,我与小桃多年相依为命,她还是个孩子,离得近不用人接送,从城里到禹州要走一段,该陪着去认认路,要是家里人对她不好不周到,我就是依仗,怎么也得把她原样带回来。不远,一两天,最多三四天就回来。江小姐被我叫醒,我让她张开手,把大门的钥匙递了过去。
江依左右晃晃脖子,还正犯困,“妹妹怎么样了?”
“挺好,一顿能吃两碗饭,比你珠圆玉润。”
她倚着床沿,眨眨眼睛,“说谁胖?”
“说你富贵,别较劲。”
我嘱咐她帮我看着大门,不日便回,不会耽误。刚要推门,江依叫住我,手指绞着一块方绢,懒散地坐在榻上,“人生无常,哪怕上一刻活蹦乱跳的,消逝只在一瞬,咱们平常人,天意不可违逆,聚散终有时,你要看开。”
我摆摆手,让她躺下,“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往后她成家,还要单给她备一份嫁妆呢。”
连下几级台阶,发觉房门似乎没关严,扒住栏杆跑回去看她。
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能自己做饭吗?后厨那么些人,饿了就提前叫她们送上来,半夜馋了连口新鲜吃的都没有。掌柜娘子要饿死了也是奇事。”
江小姐装腔:“舍不得就快去快回,难不成要我空着肚子等你回来?”
我在帘后收拾东西,小桃在前面喊:“叶夫人,又来打酒?”
“桃儿这么早!原以为你们起不来呢。”
我回头,一个女人从拐角冒出来,走路带了风,裹得不严实,像是天生不怕冷,年纪不大却有那样教人捉摸不透的韵致,我起身,摆手打过招呼。
这个姐姐是苦命人,不知怎么流落他乡,嫁给京城显贵后一待就是十余年,出手很阔,前些年做了寡妇,从前愁云惨淡的,死了丈夫,发了几个月疯病,病好了倒潇洒快意起来,我们并不相熟,却很替她开心。
我擦干净手过去寒暄。
“路过,想着来看看,没想到你这么早,有空去我那坐坐啊?”她转过身逗小桃,“你觉得呢,让你姐姐卖身跟我做苦力,赚的钱都给你买糖吃。”
小桃亮出手腕上串着金猪的红绳,“看好,我可不是争一口甜嘴儿的小姑娘了。”
估算着她已年满十五,江依送她一个手绳,特意去寺里找大师求来的。
“今天不行,得陪妹妹回趟家。”
“回啊,”叶夫人塞给我一个手绢捆的包袱,沉甸甸的银块在寒风里摸不出凉意,“找辆车送你们,天黑得早,夜里就冷了。”
小桃附和着喊路途遥远,累不死也要冻出病。我想也是,好容易回家一次,不能让她一路受着委屈走过去,就是要车接车送才好去见她家人。先搭一辆牛车,快到了就下车走一段过去。
牵手的时候摸到了她手腕上被红线绳穿心而过的小金猪,想起这是江小姐送的,又想起那枚深海一样的锦绣囊袋,钥匙原本放在里面,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现在轻盈不少。
我缓缓开口:“我放在枕边的钱袋其实不是信物。”
“因为娘亲生病,我们被锁在一个从老宅分出来的小院里,不知怎么门从外面开不开,多亏赠我钱袋那人路过解困,一个男人,问清楚后确实是她家的人。我现在不信这个,小时候比你现在小一些,真以为是神仙,那么及时,还请了大夫给我娘治病。”
那物件极其精巧,两端的绳子系好拎住,深蓝的亮色便一圈圈在空中打转,我们家连棉絮都紧着大房的儿子们先用,这个却是上好的丝线一针一针绣了好几层,是蓝色却并不单调,层次分明,像湖海,我没见过湖海,文人作画会在墨中掺杂金箔来点缀,刺绣波涛泛银白,非寻常物,似有纹路的冰,隆冬腊月不及它一缕针线。
“好看吗,从那时起一直留着,从没见过一模一样的,直到有天江依换衣裳。”天上掠过几只鸟,我按住小桃的手腕,“单凭这个怎么佐证我与她指腹,八成骗人,不过是看你心智不全,好骗罢了。”
小桃盯着它,两边松开绳扣,把穿绳的窟窿圈来回捋平。她道:“江姐姐连你籍贯、生辰、喜好、口味什么都知道,就算不是天赐良缘……我也不懂,这谁知道。”
这有什么难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点道理都不懂。
“她都不认识你,这才几个月,就把你家人找着了。我打赌,复现儿时情境再放你四处去找,怕是你自己也不知道家在何处。财大气粗,人脉又广,探听这个不是难事。”
“那你推的又是什么磨?总不能是真的想和你成亲吧?”
我松开她的手,坚决否认:“不是,还要说多少次,我真不是。”
“管你是不是,是她是不是,怎么这么迂腐?”
我迂腐,“那你说,她图我推什么磨?”
小桃思忖许久,挥着袖子一蹦一跳,辫子上垂下的流苏甩来甩去,不知怎么忽然停下来,她张大了嘴改用气声,“柳大人。”
我脚下步子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摆摆手,“先说好啊,我可从来不觉得你和柳姐姐像,旁人见了你一两面,再去看她,肯定觉得有些地方相似……听你说的,她们离得很近,上同一个学堂,说不定还是同一个老师同一家门派。自小认识,又怎么渐行渐远了?一人专心仕途,一人独守空房,一别经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江姐姐腿不好,一到冬天就窝在楼上不出门,想必是怕冷的,既然怕冷,为什么非要在京中安顿?你想啊!”
闲书看多了就是不一样,好好的孩子怎么变得跟我似的。
不过细想还真有几分道理,不知道什么缘由,可那么大年纪了不成家,是要有个人陪着,不回自己家也就算了,连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她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几次行事荒唐也发乎情止乎礼,想来那次吃醉了酒,认不清人才说了昏话,难怪那样慌里慌张逃开了。
大约心中羞愧,觉得对不起心上人呢。大家族出来的,富贵荣华要什么有什么,竟能专情至此,那她为什么要来找我呢。真是为了推这个磨?
小桃一说,想起前些日子看过的一册话本,集市上摆着的,随看随走,已经记不清书名了,再无从翻阅。大致情节还在脑中,讲的甲男爱乙女,视之如皎皎清月,抬手便能拢住,然命运弄人,穷极一生无法碰触。甲男郁郁寡欢,家人费尽千辛万苦求来甲女,体貌举止无一不肖似乙女,便耗费金银留在家中供奉佛祖一般捧着,只当个影子看。起初没在意,江依在我跟前极力和柳仰撇清关系,却一直往来不断,见实在解释不清才承认,应该是怕我知道。
想到这里不禁长舒一口气,真要是这样,就太好办了。
想着想着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车辙间的冰面上,薄冰易碎,踩碎一块就矮一头下去,小桃赶紧把我拽到土道旁,问我无缘无故傻乐什么。
我答,看上了江小姐送你的红绳小金猪,别以为我不知道,端水理应一碗端平,她该送我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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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文:天呢我也太聪慧了!
第19章 (十九)冷香浴灯
我不太会说话,不能居功自傲,没敢在人家家里多待,嘱咐好小桃便急匆匆回家。进门时天还亮着,街上风大,反正怎么也做不成买卖了,正巧上对面楼里给江依当使唤丫头。
江依懒散,见我进门才直起身,我没说话,她先问起来今早在街上穿紫袍系毛领的那家娘子什么来头,她不认得,从未见过。
叶姐姐。
“是个可怜人,本家在关外,和我算是相近,从前常来买酒,后来都是我送到她家府门。最近不怎么遇见,还以为戒了,可能天冷猫冬,不愿出门吧。”
她之前生了病,常来我这,说不上收留不收留的,都是女人,相互帮衬不用在意许多礼制,拿不出钱就赊账,不久痊愈,与我交谈数日,自然而然熟络起来。每次点的东西不多,只喝半碗肉汤,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她住城东,离着老远,来找我是走着过来,也许怕冷,入秋之后就不怎么见了。叶夫人日子富足,痊愈后帮了我很多,多亏了她我才能得以在此处站稳,一笔一笔都记着,租房是大头,赋税更多一些,抛去这两样,日常开销不算太大,用不到那么多,她夸我心善,执意要塞给我。兴许好人有好报,上天也要眷顾我。
她爱喝酒,说起这个,江依也喜欢喝,酒这东西难说,多少伤身,还是少喝为妙。自己酿造出售且不敢饮酒,喝了耽误事。
“你也少喝点酒,伤身,气血早晚被败光,不能总想着喝酒买醉,要我说,白水最好。”
江依冷着一张脸,神色淡然,却是一刻不歇紧紧看我。忽又记起她的伤心事,总觉得可惜。
她说:“你北方女子,酒桌上的本事还不如我。”
我笑她太刻板,真是听风就是雨,她家乡说不定也难找到像我这样温婉的。
江依满眼鄙夷,嘴上却应下了,“你最温婉,天底下翻腾个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贤惠的人来。”
江依闲来笑我,我便看着她笑,傻乐呵,深思熟虑想了许久,还是把事跟她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我心里藏不住事,何况这事与她有关,应当知晓。
不久之前,有回给叶夫人送酒,在她家院中看到了柳大人,宁府那位侯女也在,正凑在一起聊天说话。江依听了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不成,得点一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我看着,好像关系不错,格外亲近,你说,柳如清会不会跟那个……”
江依拿出一面团扇,正反看了两回伸出来戳我肩头,“看不出来,都敢在人背后嚼郡主舌头了。”
我躲开,抱住肩膀往后挪地儿,“问问嘛,装傻充愣,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依眯眼一笑,翘着腿往榻上一倒,柳大人她是知道的,从不会想情想爱。
不会吗,笑起来慈眉善目,平时的确冷冷的,跟谁都不亲。
“说起来,你很会哄女人开心啊……”江依话里有话,挥手摇着团扇,上面有她刚绣完的一簇花,大冬天不知哪来的热燥气,非要扇扇子。
那身上白衣如绸缎,也许就是绸缎,要薄一些,不那么厚重,滑亮,褶皱处凸起来的几道因月色泛起银光。
“哪里是哄,叶姐姐命苦,如今家里就剩这么一个人了。”
“你不也是一个人?”江依说。
“我有小桃啊。”
听到这个,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江依显然愣了一下,我知道她总是很疼我妹妹,舍不得是应该的,把人送回去恰恰是她的意思。也许她并无半分不舍,只是觉得我孤单。
江依叹气,我顺她的背,“她家里人以为是走丢了,能平安回到亲人身边也多亏你,失而复得是喜事。”
“再说了,我可不是一个人,这不还有你在。”
她闻言一笑,打开我的手,“花言巧语,不正经。”
“我说错啦,依依?”
江依神色大变,怒道:“哎呀,学什么不好,别这么叫我,难听。”
柳仰一贯叫她的单名叠字,听说她们小时候就这样叫,一直这么叫下来,我觉得有趣,也学着这么叫她。
江依很不喜欢,拿扇子柄抽打我衣袖。
我捂着手腕逃开,“那我跟柳如清哪里比较像?”
江依微微蹙眉,端详几次后得出结论,“哪里都不像。”
“是吗,别人都说像的。”
江依看我一眼,“身容相貌内外表里都不像,讨人厌的地方倒是像足了。”
好!柳大人的分量果然这样重,想来她是拎得清的。那就好。我又不是磨镜,充个数而已,讨她欢心,不算失节。
这天之后我开始写字,闲下来就去钻研柳仰的字帖,打她府上搬来两箱废书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么多眼睛盯着,她的身份不能太张扬,总是穿得很素,偶尔通身墨色,这个倒是好学,就是头发难弄,我仿着盘起来簪好,学做宫中女官式样。
江依很是欢喜,夸我的字越发清灵秀气,柳如清常常写诗,我也学,写一小沓表意不明的无趣酸诗送给她。
此后数日,不忙的时候就无事献殷勤,忙起来就只能晚上打烊了去看她。江依不解,却也一一受着,直到一日。
她看出我的心思,开始问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想了好久总觉得过意不去,只好告诉她。
给叶夫人送酒去,我认得地方,都是自己过去,她家门庭冷落,宅子里除了她就剩两只猫儿了,一只黄灿灿的,圆滚滚,像毛球,另一只黑乎乎,通身皮毛亮得有如墨色绸缎。那天我是头一回在她门外看见了马车。柳仰听到声音出来迎我,巧的是宁侯也在,后来我和叶夫人在门外说些什么,看见柳仰站在院墙一角,将军跟她勾肩搭背,相谈甚欢。倒不是觉得别人言行有失,我也知道,不能在背后说旁人长短,只是有些难过。
江依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翻翻书,突然瞪大眼睛看我,问我为什么不乘马车。
“她们都有车子,你提着好几坛子酒,也不怕摔了。外头有的道上可尽是冰呢。怎么能走人呢?”
“柳仰和侯娘子关系很好啊,你不会看不出来吧,还是她从没跟你说起。”
“她们关系再好官阶再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越是没钱置办越要买一堆废品堆在家里,就数冬天的道最难走,这又见不得花费了,一点小钱抠抠搜搜。下回提前租顶轿子二八十六个人将你抬过去好了。”
“人家成亲都没你这样排场……谁要坐你的轿子,你得知道,我在她家门前只看见一辆马车,很宽,你说会不会是……”
江南的风气吹到了长江北。
“不可能。”江依低头看书,“柳如清心硬得跟铁似的,水都流不进,别说放个大活人了。还有,怎么就江南风气,即便江南都是……女找女男找男,她也会是剩下的那个。书文迂腐,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我家那边年过六旬的学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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