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嘉渺停下哼着的小调,目光看着黑暗中云禾的方向,理所当然道,“我不拉你你就被砸死了。”
“你不希望我被砸死?”
“我为什么要希望你被砸死?”平时鹿嘉渺是不愿意和他多说话的,但现在有个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挺好的。
“我、我平时对你……”云禾的声音变得别扭又小声。
“你平时对我的确不太好。”鹿嘉渺肯定道,他知道云禾想表达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希望你出现意外。”
“生命是很珍贵的,那些矛盾跟它比起来太渺小了。”对于这一点,鹿嘉渺的感触比所有人都要深刻,“我不会因为你和我的关系怎么样,就放弃一个明明可以帮助的生命。”
云禾长久无言,把下巴往臂弯里埋得更深。
“当然,”就在他重新陷入漫长思考前,鹿嘉渺补充道,“我帮助你不是对你改观,你有时候的确很讨厌。”
云禾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故意的,鹿嘉渺这句话说出后,他内心复杂又挣扎的情绪竟然平淡了许多。
这方只有两个人的安静空间里,他听着鹿嘉渺重新哼起的轻轻的歌声,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那么“幸运”。
明明是相仿的年纪,但他永远像株有韧劲的小草。
就连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单纯,最后反倒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若说他有多讨厌鹿嘉渺,为什么讨厌鹿嘉渺,其实说不出什么理由。
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最重视却没有的东西,在另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看到了。
但此刻……云禾目光投向黑暗里的人影,
他发现,鹿嘉渺并不平平无奇。
他的道理简单,也爱憎分明。
不知安静了多久,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小。
云禾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鹿嘉渺,原来的事……我挺对不起你的。”
“你知道我不会说没关系的。”就像他认为生命重要到可以超过一切,犯过的错误就是犯过的错误,也是鹿嘉渺的原则之一。
“我知道,”云禾的声音放缓,“……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你妈是被陆慎带走的,他好像想用来要挟你,让藏先生松口放了他儿子。”这本来是云禾用来威胁鹿嘉渺的东西,现在倒主动说出来了,“你最近小心点儿,他那种人渣做派很下流。”
鹿嘉渺不知听到没有,没再回答他。
鹿嘉渺安安静静托着小猫,想的不是陆慎以为如何威胁自己,而是……先生把自己看得那么那么重要,如果他真的出事了,先生肯定会很难过吧。
他莫名想到上次孟春延失魂落魄的样子……
早知道昨晚就不打瞌睡了,再和先生多聊一会儿。
他还没来得及给先生名分呢……
他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道个别呢。
*
雨彻底停已经半夜了。
雨声消失,会把无人发现的寂静衬托得更明显。
四五个小时了……还没有人发现他们。
大家开始尝试搜索信号,也有刚才被鹿嘉渺唬住的人问什么时候可以砸墙。
鹿嘉渺的手心全是汗,强撑的理智是有极限的,在这每分每秒的等待里,他和所有人一样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努力咽咽口水,想让自己发干的喉咙能说出话。
但努力了好多次,还是没发出声。
他走到自己的化妆桌前,幸好底层储物的柜子没坏,他从里面拿出了先生带来给自己的小蛋糕。
他本来打算存着慢慢吃的……
他留了两个小蛋糕,其他的从窗口递过去,他开口的声音很哑,“你们先吃点东西,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得先想一想办法。”
涌到窗口接东西的人很多,但看着那只比自己都细弱的手递过来一小袋面包的时候,大家几乎瞬间明白了。
现在不安胜过了开始消灭理智的慌乱。
所有人平静下来才发现,稳住他们的竟然只是一个他们常常诟病的小孩儿。
大家的手都停在了窗口,谁也没伸手去拿。
最终接过来的,是那天被鹿嘉渺怼那个。
“我们拿了你的东西,无论走得走不出去,都记你一辈子。”那人声音和手都是抖的,“如果这次能平安出去……你以后就是我大哥。”
那人一改平时的纨绔样,把小蛋糕挨个儿分了。
这时候或许不太饿,但手里的东西更多是一种安抚惶恐的寄托。
接过小蛋糕的人都谢了鹿嘉渺,由心的。
鹿嘉渺一下收到了好几个小弟,还是平时说自己说得最欢那种。
他忽然也由心笑了笑。
在生死面前,其他东西真的很渺小很渺小。
渺小到那些平时嚷嚷于心的东西,也能笑一笑就过了。
*
有人吃了小蛋糕,有人没吃存着。
入夜以后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入睡。
山上的气温入夜会低很多,鹿嘉渺把小猫往怀里藏了藏。
它刚刚睡醒玩了会儿,似乎觉得周围太无聊了,又窝在鹿嘉渺怀里睡着了。
鹿嘉渺本来就生着病,刚才在紧张情绪下感觉不出来,现在只觉得整个脑袋又昏又沉。
他靠在墙边,觉得身上有些发冷,难受得很。
平安符被取下来了,他握在手里,一会儿就没知觉一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外面忽然响起的嘈杂动静吵醒的。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大家陆陆续续醒过来,开始用尽全力敲着门板。
“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
五小时十七分钟。
藏矜白在这段时间里冷静如常安排了最近的私人救援队,用尽耐心等着他们制定最科学的计划。
他用曾经迫使自己脱离情绪的方法让他冷静下来,以确保鹿嘉渺能安安全全地回到他身边。
但在看到这片黑暗里的废墟那一秒,他的理智像瞬间断了弦。
搜救人员忙碌起来,周围响起求救、回应各种嘈杂的声音。
“藏先生,我们计划先从东屋——”
“随便挖个人出来问,”藏矜白的声音哑沉又不耐,“找鹿嘉渺。”
“那其他人——”
“你们的目的只是找到他,”藏矜白眼帘微垂,目光冷得瘆人,“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不需要不需要。”
藏矜白身上那种不带掩藏的戾气渗出来,大家识趣不再说话,随便挖出了个问了鹿嘉渺的方位就全力攻那边。
藏矜白就守在旁边。
他看上去还是一样冷静强大,但手里握着的那束玫瑰,被过大的力道握到变形,尖刺刺破皮肤,他连分毫感觉都没有。
但周围的人喘气都在放低声音,只有跟了他一路的人才知道,这种平和下面稍微一动就能碰到雷线的压迫感。
光亮渗透进来的时候,鹿嘉渺觉得有点儿刺眼。
毕竟现在是深夜,外面照明用的都是大夜灯。
他正准备抬手避一避,忽然有一道人影短暂挡住光亮后朝他走来了。
救援队的医生和善后人员也陆陆续续跟了进来。
有人给鹿嘉渺披上了避寒的软毯,还从他怀里接过了熟睡的小猫。
鹿嘉渺像是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脑子又昏沉得厉害,好久才回神。
鹿嘉渺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才看到了藏矜白。
藏矜白的发上肩头沾了雨水,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疲惫。
“先生吗……”鹿嘉渺想大声唤他一声的,但奈何嗓子太哑,说出口的声音轻轻弱弱的。
藏矜白在看到光亮照亮废墟里那个脆弱瘦小的人影的瞬间,心脏几乎是骤停的。
特意买来的玫瑰随意丢在脚边,扭曲又破败。
他抬手抚开鹿嘉渺汗湿的额发时,指尖还带着颤。
鹿嘉渺感觉到了。
“你不要害怕,”他弯弯眼,想笑笑,但他脸色太差了,苍白得仿佛往人心里扎刺,“我没事的啊。”
“我可厉害了,我……”鹿嘉渺还看着藏矜白浅浅笑着,但眼眶里无意识掉下的眼泪砸在了藏矜白手背。
他能在黑暗里冷静那么那么久,能安置好小猫,能帮助其他人……但在先生的指腹小心翼翼抚过他眼尾的瞬间,熟悉的触感让所有强撑的情绪都崩塌了。
“我很害怕……”他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你抱抱我。”
第56章 心跳
藏矜白的感知定格在黄昏下那束漂亮的玫瑰花。
模糊……发灰……最后变成死寂的记忆。
那些被鹿嘉渺一点点种出来的色彩在看到他脆弱安静蜷缩在角落的瞬间,顷刻间灰败。
他穿着上次见面那件衣服,喜欢用帽子遮住脑袋。
只是,这次他不再揣着兜在自己眼前走走跳跳,不再转回头对着自己笑。
世界仿佛销声一般,求救哀嚎人来人往全都只像游离的空气。
鹿嘉渺定格在这片残败的废墟里,仿佛只是一个碰一碰就会碎的幻影。
藏矜白走过去,看着他。
看他又弯弯眼对自己笑,看他嘴唇张合说着什么,看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
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但那种灰败的死寂还充斥着整颗心脏。
感官木然。
他本能一般替他轻轻擦着眼泪,像擦拭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
直到……手背被什么温热砸到。
泪滴在过凉的皮肤上晕开,死寂的世界才慢慢复苏。
他的小朋友说,抱一抱他。
拥入怀的身体依旧暖热,但瘦小脆弱。
藏矜白想说抱歉,忘记抱抱他了,但喉咙哑涩,他轻轻搂住鹿嘉渺,力道带着半分不敢重的小心翼翼。
贴在颈侧的脸颊温度滚烫,藏矜白微侧过头,吻了吻鹿嘉渺闭着的眼尾,开口的声音哑得可怕,“渺渺,不怕。”
鹿嘉渺环住了他,像把所有依赖都给了他,抓住他衣摆的力道很轻很轻。
鹿嘉渺被抱起来,安安静静窝在他怀里,任由藏矜白带他去哪里,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和温度,他把脸往藏矜白颈侧又贴了贴,缓缓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我好困啊……睡一会会儿,一会会儿……”
怀里身体软下去的瞬间,藏矜白抱着他的脚步骤然停滞。
像什么缠上心脏四肢,勒紧,窒息,直到灰败的世界,土崩瓦解。
藏矜白不知静了多久,才又垂头吻吻鹿嘉渺额头眉眼,“嗯,一会会儿。”
“藏先生!”周正趁藏矜白愣神的瞬间匍匐着爬了过来,他知道他完了。
藏先生当初为了鹿嘉渺投了那么多钱给剧组,因为没走商务合同,只当私人赞助……他、他就动了贪心。
他以为藏先生对这个小明星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竟还会亲自来这里……周正听到了风声,才连夜带人赶的房子。
他本来想……本来想……撑到藏先生离开,撑到藏先生对这个小明星没兴趣,几千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转眼就忘了,到时候……到时候——直到他刚才看着藏矜白在鹿嘉渺失去意识那几秒的反应。
他垂着哄人的温润眉眼几乎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温度一般,周身变得死寂。
那瞬间他就知道他完了,他是拍戏的,不会不懂行为表达出得感情程度,“藏先生,我不知道啊,是工程队的问题!对……工程队,他们骗我!”
藏矜白的裤腿被人抓住,他侧目看去,眼神里没什么喜怒。
周正狼狈不堪地在他面前磕头求饶,肥腻的脸上沾满了恶心的泥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在山间响起,围观的人瞬间连呼吸吓到停滞了,愣在原地后背渗汗……那瞬间,他们真的觉得周导会死。
藏矜白淡漠踩过他的手掌,脚步不停,淡淡道,“把他埋回去。”
周围的人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拖起周正就准备拉走。
“藏先生!藏先生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周正知道他完了,疯了一样挣脱来拉自己的人,又爬回藏矜白的脚边,只是这次他还没抱上去,就看藏矜白仿佛看蝼蚁一般看着他,“我会——”
“会死吗?”藏矜白轻飘飘道,“应该不会那么轻松。”
身后后传来惨叫哀嚎,藏矜白隔着软毯把鹿嘉渺的耳朵遮住了,怕吵到他睡觉。
*
鹿嘉渺烧得很厉害,又受到了惊吓,昏睡了很久。
胸口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每一下呼吸都又重又沉……
身体像被放在了烤盘上,浑身发冷又好热,难受得要命。
意识昏沉得厉害,溺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无休无止的暴雨和黑暗……
福利院关住人怎么都出不去的地下室铁窗……
每次生病时躲在角落的绝望难受……
所有糟糕痛苦的东西像找到了闸道涌了出来,混乱反复地在脑海里播放着,想把人往梦境里越拖越深……
鹿嘉渺的呼吸越来越沉,额上渗出冷汗,想挣扎却挣扎不出来……
直到有什么温凉覆在了他额头,朦胧间,他听到有人叫他“渺渺”,一遍一遍抚平他蹙起的眉心,让他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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