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幕是我表妹,我们同年,但她晚上学一年。”江序按着脖子,答得还算客气,“我们姥爷是法国人。”
“嗷,我说呢。”前桌女生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凑近小声吃瓜道,“那你们姥爷肯定贼帅吧?”
她问得小声隐秘,一旁的祝成却瞬间答得洪亮大方:“那可不!”
江序顿时眼皮一跳。
果然下一秒,不等他出手阻止,祝成就已经熟门熟路地从手机里翻出了江序他们家当年接受杂志采访的那篇报道:“岂止他姥爷帅,他们全家男的都贼帅,女的也都贼漂亮,当时还上过时尚杂志专栏报道呢,不信我给你们看!”
说完,就把手机给闻声围上来的吃瓜群众们热情递了过去。
江序原本打算飞快拦截的右手徒劳地停在了半空中。
“……”
所以他从北京转回南雾,没有第一时间通知祝成,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毕竟这个祝大嘴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但是这件事情他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做到了高中三年级,难道就不会腻吗?!
江序实在不能理解。
而吃瓜群众毫无眼力见的七嘴八舌已经迅速涌了上来。
“卧槽!你们家这基因也太好了吧!”
“卧槽!你姥姥原来就是那个知名大画家啊!我妈可喜欢她年轻时候的旗袍自画像了!”
“卧槽!你姥爷居然是这个牌子的首席时装设计师!怪不得我觉得你穿衣服贼好看呢!”
“卧槽!你妈是开中法贸易公司的,爸爸当年还是驻法外交官?!”
“卧槽!你们家的小孩儿到了一定年纪全都会出国学习,但国家学校专业全部自主,以后想要哪个国籍,想去哪个国家,想追求什么梦想,也全部自主?!”
“这是什么令人羡慕的自由人生啊!”
“不仅自由,还很有钱!”
“不仅有钱,还很好看!”
“不仅好看,还不用刷题,我刚看这帅哥一上午就没刷过一道数学题,所以帅哥,你是不是也打算出国啊?”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了江序。
江序尽管已经被这一圈极度做作的震惊感叹,夸得脑壳发麻,羞耻至极,但出于从小的良好教养,还是硬着头皮,收回手,咬着牙,尽力淡定地应了声:“嗯。”
“那你想申哪个学校?”
江序拿笔,低头:“巴黎美院。”
“什么专业?”
江序写着物理题:“学油画。”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上午一节课都没听,原来是不用参加高考,只用追求自己那伟大的艺术梦想啊。唉,出生在罗马就是好,不像我们这些可怜的小镇做题家啊。”
问话的男生说着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语气里满是浮夸做作但并没有没有任何恶意的羡慕嫉妒恨。
他后排的锡纸烫男生却就此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嗤笑:“得了吧,就你,爸妈都是大厂高管,想出国分分钟的事,也好意思说自己小镇做题家。真正的小镇做题家可还在那边刷着题呢,你这么说,让人家怎么办?”
他说得轻松调侃,自然而然。
原本还热火朝天的教室却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诡异的停顿,就连男生伸着懒腰的动作也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锡纸烫男生却像是毫无查觉,只是若无其事地朝着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抬了下下巴,说:“你说是不,陆濯?”
陆濯戴着耳机,把卷子翻了个面,眉眼依旧冷漠淡然,没有任何情绪,看不出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却不想理。
但大概率是后者。
因为这里这样热闹闹的一团,那里那样清泠泠的一个,对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听到。
说话的锡纸烫男生显然也意识到了知道这一点,立时觉得被下了脸,站起身就想发火:“陆濯!你他妈……”
“你他妈别惹事儿!”锡纸烫男生还没说完,祝成就抢先反应过来,大声呵道,“范湃,今天我兄弟刚转回来第一天,你可别没事儿找事儿!”
前桌的女生也连忙跟上:“就是,范湃,人招你惹你了,而且小镇做题家又怎么了,是抢你题做了还是抢你学上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搁这儿挑事生非!”
“哟。”女生说完,那个叫做范湃的锡纸烫男生不仅没有任何收敛,反而更加挑衅地笑了,“祝成这么说也就算了,但是林绻,人陆濯都拒绝你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人家啊?你好歹也算个班花,能不能别这么舔?”
“范湃!”过于侮辱的语言让前桌的女生瞬时染上了一层羞怒的红晕,“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我说话怎么难听了?再难听能有你们这些花痴女天天舔杀人犯的儿子说出来难听?所以说起来,新同学,你其实还做了个挺明智的决定,你知不知道,那陆濯可是杀人犯的儿……”
“所以?”
不等范湃说完,原本一直低头写题的江序就突然抬起头,看向他,开了口。
搞得范湃莫名一愣:“什么所以?”
江序笑了笑:“所以陆濯是杀人犯的儿子,然后呢?”
“然后……”
“然后我不跟陆濯当同桌,是因为我这个人天性就不爱有同桌。但至于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陆濯家庭成员的身份,我就有点不太明白了。难不成是因为想认陆濯做个亲爹,又怕以后过不了政审?”
江序捏着笔,往后靠上椅背,偏头看着范湃,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原本所有的羞恼任性不满嫌弃全都不在。
只剩下一个看上去无比真诚友好的甜美笑容,以及无比真挚合理的一句暖心建议。
“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只有二代直系血亲才会受到影响,所以你还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叫陆濯一声爹哦。”
第6章 轻舟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事,这位看上去不谙世事的漂亮小少爷就已经这么轻松随意地从那张好看的嘴里说出了这么气人的话来。
唇角甚至还漾着一个看上去很甜的梨涡。
众人不禁有些愣住。
就连坐在窗边一直不问世事的陆濯,也撩起了一点眼睑,朝江序的方向看了过来。
江序则继续友好笑道:“我甚至还可以帮你们做个公证,免得他回头耍赖不认你这个儿子,所以你有什么想法,现在都可以尽管提。”
他的神情看上去要多和善有多核善。
语气听上去也要多正义,就有多争议。
终于反应过来的范湃当即一拍桌子,怒喊道:“江序!”
江序“嗯哼”一挑眉:“叫你爷爷干嘛?”
范湃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闷气,直接指向江序:“你他妈!”
“你跟谁他妈呢!”
范湃话没骂完,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厉斥。
范湃猛地一个激灵,回过头。
果然看见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沈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拿着三角板就猛拍了两下门框,冲着全班吼道:“预备铃都打了这么久了,你们全都听不到是不是!这么喜欢站,信不信我让你们全部站走廊!”
范湃连忙控诉:“老师!江序他……”
“他什么他!”结果还没控诉完,沈易就把矛头径直指向了他,“我还没说你呢,一天到晚急赤白脸的,别以为你是年级第二就了不起,人年级第一还在乖乖刷题,你搁这儿跟我吼什么吼?上次做错的那道大题我让你请教陆濯你去了吗?没去的话就给我闭嘴!上课!不是我们班的也马上滚回自己班!”
说完,就抬腿朝教室讲台走去。
和兆礼那种刚出象牙塔不久的愣头青小白相比,这个数学老师显然是个不好相与的刺儿头。
俊朗的眉眼里全部写满了暴躁,个子还高,脸色又臭,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想骂的一个都别跑。
祝成明显有些怵他,对方的逐客令一下,只来得及朝江序打了一个“午饭等我一起吃”的暗语,就迅速逃之夭夭。
范湃的满腔怒火也只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窝火地骂了一句脏话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跌回自己的座位,把面前的卷子翻得哗啦作响,以宣示自己的不满和憋屈。
而敌人的失败就是自己的成功。
江序看见范湃吃瘪,心情甚好,满意地“哼”了一声,就拿过陆濯给他带的那瓶牛奶,拧开瓶盖,准备好好润润嗓子,犒劳自己。
然后刚走上讲台的沈易就又一个皱眉:“还有你!小马尔济斯,别以为自己长得可爱就了不起,数学课不是让你来吃香喝辣的,想享福就回家享去!”
刚刚把牛奶送到嘴边的小马尔济斯:“……”
他突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顶着全班注视观摩的目光足足三秒之后,江序才硬着头皮,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那瓶牛奶,还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才马尔济斯,我高低不得算个藏獒。”
陆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江序立马怒气冲冲地回过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笑了就能考满分吗!还不快刷你的题去!”
陆濯知道他脸皮薄,也就微敛了唇角的弧度,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人确实还挺好。”
“用你说!”
江序理直气壮地把一本数学题集重重拍到了桌上,整个人说话语气凶得不行,背地里却偷偷红了点儿耳根。
果然跟小马尔济斯一样,又傲娇,又活泼,感情还很丰富,就是实在是不怎么凶。
陆濯重新低头算起了题,眸底漾起一些浅淡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笑意。
窗外的雨,也似乎下得小了些许。
.
而小马尔济斯本人最后一整节课依旧没有给过陆濯任何好一个脸色,就好像陆濯是杀人犯的儿子这件事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这个影响既包括不会让他更加疏远陆濯,也包括不会让他刻意地示好陆濯。
就仿佛他是他,陆濯是陆濯,至于陆濯的父亲那又是陆濯的父亲,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其他因素的变化而产生任何变化。
等到下课铃一响,还直接摇头摆尾地跟着文科班那个在后门探头探脑了半天的中华田园犬走了,连头也没回。
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大。
人缘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陆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替江序合上他放在桌面忘记合上的钢笔笔盖后,才缓步往学校门口走去。
另一头的江序则在祝成的百般拖拽之下,不情不愿地抢到了传说中南外食堂的限量小排骨。
明明可以走着过来,还非得跑。
又不是几百年没吃过饭。
本来心情就有些不爽的江小少爷顿时更不爽了。
祝成忙安抚道:“大少爷,这不是在你家,这是在补课期间的实外,整个学校就剩下我们准高三这群老胳膊老腿和准初三那群跑得比驴都快的饿死鬼,食堂窗口还就开那么俩,你不跑快点你吃啥?而且刷的还是我的饭卡,您老可就别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就是这排骨都瘦成这样了,怎么吃呀。”江序有些嫌弃地戳了几下碗里那几块无辜的小肋排。
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怀疑学校屠夫是不是谋杀了未成年小猪。
祝成心知这小少爷身娇体贵,而且打小就挑剔,也没法再劝,只能“得”了一声:“今天第一天准备不充分,没带你吃上好吃的,我的问题,下次哥带你点外卖,保证让你吃个高兴。不过说起外卖……”
祝成把脑子凑近,故弄玄虚道:“你知道在我们学校能吃到的最便宜实惠又好吃的外卖是什么吗。”
江序没什么兴趣:“什么。”
“是陆濯他爷爷做的盒饭!”
江序停下筷子,抬起了头。
祝成连忙解释:“你知道陆濯家是开杂货店的吧?从他们家拿东西比学校附近所有小卖部都便宜,而且还有品质保障,所以我们年级好多女生都爱让他从店里带早饭和零食来。再到后来,他爷爷在家没事做,就又做起了盒装午饭,那叫一个物美价廉,干净卫生,绝对划算,要不是老爷子体力有限,一次最多只能做二十盒,那我们学校食堂根本就不用开!”
怪不得他上次就觉得陆濯家的灶台大得出奇。
敢情是因为这儿。
那看来早上围着他的那群女生也只是来找他买早饭的。
江序想着,垂下眼,又拨了几下排骨,假装漫不经意地问:“但苏幕不是给我说你们年级的人都挺孤立排挤他的嘛,怎么还照顾他生意。”
“嗐。”祝成齐了齐手里的筷子,“要说全年级都孤立排挤他吧,倒也说不上,主要就是范湃那伙人闹得凶。你也是我们学校出去的,应该知道我们学校基本都是按成绩排名发奖学金的吧?”
江序“嗯”了一声。
他是实外小学直升的实外初中部,在初中部上了半学期后才转去的北京,所以实外的基本制度还算清楚。
祝成又继续道:“你走了后,范湃一直是我们这届的年级第一,本来年级特等奖稳稳的,结果初二开学的时候,学校不知道从哪个区县中学突然就把陆濯挖过来了,然后,啪,年级第一变成陆濯的了,特等奖变成陆濯的了,中考状元也变成陆濯的了。”
“而且从此以后,无论大小考试,单科还是总成绩,体育还是文化课,跳高还是跳远,陆濯全部是稳稳的第一,范湃这个万年老二被陆濯压得根本出不了头。最关键的是范湃追了好久的女生还给陆濯表了白,久而久之范湃自然就怀恨在心,心理也变得有点阴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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