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来到容熙如今在宫外落脚的别苑,容觉通禀过后将宴清引了进来。
容熙本是不愿再见他的,可容觉偏说宴清此次神情凝重定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容熙这才允了。
行走在庭院假山回廊时,便有阵阵琴音声声入耳。
天空飘下细雨,银丝飞离,缠绵朦胧,一池的烟雨蒙蒙,浓雾无痕。
再配合着听这琴声,淡淡哀愁萦绕心头,点点滴滴,密密麻麻。
容熙正端坐在池心凉亭,白纱随风摇曳,遮住亭中人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琴声愈发清晰。
容觉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悄无声息的退下,宴清一个人缓缓走进亭中。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他极爱又极为无奈的脸庞。
容熙的五官依旧出尘,发丝轻挽,银冠精致,一袭水蓝色纱袍随风轻曳,低眉抚琴时眼神似水流转,气质卓绝飘逸更胜从前。
不怨宴清一头扎了进去,毕竟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九天谪仙误入凡尘。
第120章 婚事由他做主即可
霎时间,宴清只觉得来时心头的种种郁杂忐忑都被这琴音所消融。
他缓缓立于亭前,静静凝视着亭中的抚琴之人。
任由细密如线的的雨丝飘落而下,浅浅沾湿他的衣袍,晕染开他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鬓发。
容熙视若无睹,依旧自顾自地抚着面前的古琴。
一曲作罢,纤长的玉指轻轻稳住隐隐作颤的琴弦,余音袅袅。
这时容熙才缓缓抬起他那双如明月般清亮的眸子,望向亭外的宴清。
“不知小郡王来此,有何贵干?”
他徐徐开口询问,音色中却没有夹杂着什么多余的感情。
宴清听在耳中,只觉得话音有些凉意,凉得他一个激灵,立刻回过了神来。
可,瞧着容熙这副不甚上心也不甚在意的模样。
宴清只觉得心口微窒,泛着酸意。
即便是说了,想来他也是无所谓的吧?
罢了罢了还是说吧,兴许这便是最后一遭了呢。
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王宴清,想做便做,想说便说。
如今却要思忖着一句话该以何种方式说出口会比较好,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宴清耷拉着脑袋,有些惴惴不安地哽着嗓子:“今日太子殿下突然说要为我赐婚,我…我想问……”
容熙轻挑眉头,反客为主地问他:“你想问我的意思?还是想问我愿不愿意呢?”
说完,容熙不禁莞尔一笑,淡漠的眉眼之间还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宴清:“……”
他张了张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眸子,眸中的光亮也跟着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
容熙一手微微撑着琴桌,缓缓站起身往宴清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雨丝飘摇,自然也挟带起了阵阵微风,将容熙身上的水蓝色纱袍吹动而起。
衣袂翻飞,摇曳出好看的弧度,有如一朵清晨时分盛开的朝颜花,纤细柔美,坚韧薄命。
暗暗淡淡蓝,融融冶冶雅。
在宴清面前,容熙向来是倨傲冷淡的,有时还会有些任性。
可这一次看着宴清站在他面前淋雨狼狈失魂落魄的模样,容熙眉心微微蹙起,语调难得有了几分柔蔼。
“小郡王,我这一生注定不能自己做主。若是你有得选,便选吧。”
听到他的声音向他近了许多,宴清立刻惊喜地抬起了那颗耷拉如鹌鹑的头。
目光紧紧锁在容熙的脸上,红着眼眶近乎恳切地望着他,声音带着不住的颤意。
“此刻…我还有的选……我想选你!”
宴清放下所有的尊严,孤注一掷地吼了出来。
容熙:!!!
一时间容熙都被他给吓到了,愣在原地。
既然已经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喊了出来,宴清索性就不管不顾了。
他疾步拾阶而上,伸出双臂一把将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容熙紧紧抱在了怀里。
动作之快,让容熙都未曾反应过来,更别提第一时间推开他了。
宴清锢住他的腰身,将他越抱越紧,恨不得融进自己的身体才好。
他在亭子外头站了许久,身上的外衣早就湿透。
现下又这般紧贴在容熙的身上,自然是连带着让容熙也感觉黏腻不适了起来。
容熙左右挣扎了番想推开他,宴清只好将头搁在他的肩颈处低声哀求。
“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够了,好吗?”
见他这副委屈巴巴湿漉漉小脏狗的样子,容熙难得心软了回,应了。
容熙停下了挣扎,宴清嘴角则扬起了一抹酸涩的笑容。
“现在选你,我还有得选。可你若不愿意,那我便又没得选了。只因若不是你,选谁于我都是一样毫无意义。”
宴清趴在容熙的肩上,闷声说着。
容熙侧眸望了一眼宴清,眼中有片刻的恻隐,但很快他又将目光挪向了亭外的风雨之中。
“小郡王,你我之间,断无可能。”
他眉眼坚韧凛冽,出口音调平缓决绝。
容熙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清冷如雨,却比那亭外的雨还要凉入骨髓。
一字一句砸在宴清的心尖,击得他心中阵阵钝痛。
感受到宴清的身子在颤抖,不知怎的,容熙心中竟有些不忍。
可他绝非那优柔寡断之人,抿了抿唇角,将那抹不该有的情绪压下。
容熙倏地用力,抬手便是一掌。
此掌带了几分内力,毫无防备的宴清自然是被狠狠地击退了出去。
宴清往后踉跄退了几步,直到身子抵到亭柱才倚靠着柱子稳住身形。
他自是痛的,可眼下身上的痛又哪里及得上心里的疼?
“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先行失陪,小郡王自便。”
容熙本不想伤他的。
可他素来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别人的死缠烂打,便也只能如此了。
容觉早知今日有雨,容熙又素爱雨时抚琴,遂在亭中早早地给容熙备下了一把油纸伞。
容熙走时,看似随意地将伞留在了宴清身旁的石凳上。
此时外头的雨就没停过,瞧着乌云密布的模样,怕是还有得下呢。
将伞留给宴清之后,容熙便一人走进了雨中,打算回房休息。
正忙着失魂落魄的宴清,看着用衣袖遮雨的容熙,又看了看石凳上的那把油纸伞。
他叹了口气,认了。
旋即,宴清立马拿起雨伞一边撑开一边跑向容熙。
就是有水坑他也不知道避开的,地上的污水溅得他衣摆上多了许多泥污点子也不管。
容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扭头去看。
这人可真是个傻子,容熙在心里默默想着。
转眼间,宴清就将伞举在了他的头顶,替他遮去所有落在他身上的雨水,身上的凉意也暂时得到了几分缓解。
容熙定睛看着他,有些不解,又怕他还不死心。
宴清瞧见他眼底的疑问与担忧,苦笑着说道:“我送你回房,然后便走。”
容熙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宴清心里的苦涩更甚,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亦步亦趋地跟着容熙的步伐,或快或慢。
从亭子到容熙房间的路程其实并不算近,可宴清却觉得忽然而已,若是再长再慢一些就好了。
“有劳。”
到了自己房间,容熙朝着宴清颔首说了两个字便转身进了屋子。
宴清乖巧地站在门外,没有擅入。
可他这直勾勾眼巴巴看着的眼神,也让容熙有些不自在,于是他便直接将房门给关上了。
宴清垂下眼眸,紧了紧手中抓着的雨伞,思绪纷乱。
可他也知道关门送客的意思,他该走了。
宴清来时策马疾驰,去时却是步履蹒跚,一脚深一脚浅。
他神情木讷的翻身上马,单手撑伞,任由马儿一路摇摇晃晃地将他带回去。
等雨渐停,容觉才将容熙的琴从亭子抱了送至他房中。
容熙一面接过琴,一面又忍不住抬眸睨了眼外边的景象。
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庭院中万物如洗,颜色更显清新亮丽,鲜艳欲滴。
只是可惜了庭前的那丛开得甚好的蔷薇,花色绯靡,枝叶交映。
雨打风吹后,花瓣零落了一地,与鹅卵石间的潺潺水流混合交缠在了一起,随波流去。
容觉也不免有些唏嘘,点头应道:“这小郡王心思单纯又好糊弄,只可惜,如今于我们也没多大用处了。”
容熙不以为意地敛着眉,转身说道:“本公子乏了,你先退下吧。”
容觉望着已经关上的门,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悻悻离开。
他也算是跟着容熙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自认对其脾气秉性是了如指掌的。
可现在,他却是有些看不清摸不透了。
最起码,从前的公子心中可是满怀怨怼伺机蛰伏而动的。
而如今的公子,他瞧着总有些不对。
初来离朝时的那份野心与戾气,似乎没了。
整日窝在这别苑之中,倒有些偏安一隅的意思了。
只是眼下卫澜霆从清江国全身而退风头更胜从前,以贵妃的性子定然是不可能坐得住的。
公子却全然无甚斗志,怕是会让贵妃失望。
这雨一直落到宴清快到东宫时方才渐渐止住,甭管是人还是马,都被淋了一路。
那狼狈模样,可不比农户露天鸡圈里的落汤鸡能好到哪儿去。
东宫守门的人揉了揉眼睛,认出门口那失魂落魄的落汤鸡居然是宴清郡王,立刻撑着伞迎了上去。
栩摘星也在极快的时间内出现在了门口,上下打量了宴清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便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让人先将宴清带去客房,伺候他洗个热水澡再说。
宴清却摇头拒绝了,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只说了一句:“转告殿下,宴清婚事由他做主即可。”
说完,宴清扭头便要走。
“这是怎么了?才多久工夫,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面冷心软的栩摘星终归是见不得宴清这副丧家之犬的可怜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宴清并未转身,只是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此外便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像提线木偶般骑着他那匹湿漉漉的马儿回府了。
素日叽里呱啦意气风发的宴清郡王,今日却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变得跟个闷葫芦似的,几棍子都敲不出个声响来。
“大人,小郡王这……”
守卫撇着嘴望着宴清离去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就差指着自个儿脑袋问小郡王是不是雨天路滑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坏脑子了。
栩摘星只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警告道:“不可妄言。”
此事还需尽快禀报太子爷,栩摘星不敢耽误立刻直奔江无虞所居的院落——心洲。
第121章 对不住,有一点想笑
这如今呐要想找太子爷人影,去太子所居的兰庭那是万万找不着的。
还不如去江公子那儿找找,保管一去一个准。
待栩摘星将事情言明,卫澜霆和江无虞二人都双双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卫澜霆,他不免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决定。
良久,还是江无虞率先出了声。
他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的说道:“宴清心思直,想必是在容熙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没得什么好脸色,这才落得一个心伤神也伤的结果。”
栩摘星适时又插了一句,“方才观小郡王脸色煞白,气息有些紊乱,怕是还受了些伤。”
好端端的宴清怎会受伤?稍稍动些脑子便能猜到是谁所为。
“容熙的手段本事,孤最是清楚。一旦宴清栽进去了,定是难以自拔的。”
卫澜霆一听栩摘星这话,更觉得心头万般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一方面是见不得宴清这般失魂落魄,另一方面也在思虑着或许长痛不如短痛?
借此让宴清与容熙再无瓜葛,或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覃鸢貌美姝惠,其身份配宴清亦算是绰绰有余。
而宴清也是在他身边的人,他最是深知他的本性淳善,且仪表堂堂。
二人若能结为连理,婚后应当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佳偶。
最起码,是比宴清纠缠容熙的结局要好上许多的。
容熙心硬,对自己都十分狠得下心,更遑论其他人?
且不论是他的姑母容清越,还是他的母国颐国,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他注定不是一个简单好相与之人。
宴清又无甚实权兵力傍身,对颐国和容清越而言说是毫无用处也不为过。
即便容熙肯放下所有与宴清携手,以真心相待,二人共同面对日后的诸多风雨。
容熙背后之人也断然不会甘心他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棋子,折在一个毫无价值之人身上。
说白了,宴清与容熙若是想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果,注定十分艰难。
雨虽止住了,外头却总有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檐角树梢砸落,平白听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屋内的气氛也跟着压抑了几分,江无虞从桌前缓缓起身。
“雨停了,我去瞧瞧他。”
卫澜霆也跟着起身,“我随你同去。”
江无虞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宴清一见着殿下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束手束脚,拘谨得很,还是我自个儿去吧。”
卫澜霆抿了抿嘴角,虽有些不愿承认他自己真有这般的吓人扫兴,但他心中也明白无虞此言非虚。
宴清一直对他敬畏有加,如今只怕是畏惧更多一些。
“风雨不定莫要骑马,乘我的车辇去,再带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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