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攒了一整个夏季的暑热在微风的吹拂下消散殆尽,终于能感受到些许天高云淡、露浓于野的沁人凉爽。
卯时日出破晓,睡得迷迷瞪瞪睁不开眼睛的江无虞便被卫澜霆拉下床,起身梳洗更衣。
栩摘星简单备了些吃食与净水,放在马车暗格内匣之中,以供不时之需。
卫澜霆与江无虞用过早膳,便乘马车赶往京郊的上林苑,到时已差不多是辰时。
此时众人大多还在来的路上,因而已经抵达上林苑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
今日江无虞更衣时本是想穿那身绣着金色锦鲤的红色窄袖劲装,但思虑了一下觉得不妥就没穿。
狩猎大会的主人公依然是那位覃国公主,而自己不过是去透透气凑凑热闹罢了。
穿红色未免太过惹眼,有喧宾夺主之嫌。
最终他选了一件浅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上头缀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白虎玉佩。
干练利落,又不失风雅清姿。
上林苑里昼夜温差颇大,又是露天席地的,稍不留神便易感染风寒。
因而卫澜霆记挂他身子,又额外替他挑了一件白色披风披上,不厚不薄,最是适宜突然降温的夏秋更迭之际。
风帽上还围了一圈稀疏的雪白狐狸毛,不染纤尘,骑马走动时便会随风飞舞飘扬,轻盈而灵动。
披发极易被树梢枝杈勾扯到,哪怕江无虞喜欢半披发也顾虑着这一层原因将头发束了起来,戴了顶嵌玉小银冠。
银冠上的羊脂白玉晶莹润泽,衬得他发丝漆黑如墨,柔亮顺滑,宛如最上等的绫罗绸缎。
卫澜霆自从去郡王府见宴清时穿过一件天水碧的锦袍,便像是打开了新天地的大门。
开始尝试穿除了玄白两色之外的衣裳。
最重要的是他存了私心。
他希望每次和无虞出双入对时,两人所穿的衣裳最好都是相近的颜色。
这样旁人若是见到了,一眼就能认出他二人是一对,便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敢肖想他的无虞。
江无虞既然穿浅蓝,那他便穿靛蓝。
卫澜霆今儿着的是一身靛蓝色的劲装,领口袖口的滚边皆是以银丝绣制的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
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欣长的身子笔直而挺拔,眉眼分明深邃,显得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矜雅尊贵。
令人望而生畏,只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
其余先到的人见太子殿下驾到,赶忙聚了过来,纷纷行礼相迎。
“见过太子殿下。”几人异口同声道。
卫澜霆微微颔首,神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今日是在上林苑,不比宫中朝堂,诸位不必过于拘礼,玩得尽兴便是。”
“是,多谢殿下。”
在其他贵族子弟与卫澜霆攀谈时,江无虞听了只觉得无聊,便寻了个间隙,用手指戳了戳卫澜霆的腰窝。
凑在他身边小声说着:“殿下,无虞想先去到处转转。”
若非今日狩猎大会由卫澜霆主持负责,他才不愿意费这工夫与这些人交谈。
卫澜霆闻言转过身,神色关切地说道:“好,到处走走就行,不可骑马深入山林。注意安全,孤让栩摘星跟着你。”
说完,卫澜霆又朝站在不远处的栩摘星使了一个眼色,栩摘星默默颔首领命。
“知道,放心吧。”江无虞乖顺地点了点头,迈着步子走了。
栩摘星则在十步之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保护着他。
十步距离,既不会让江无虞感到不适,也方便他遇到情况时能及时做出反应。
他腰侧佩着一柄长剑,跟在江无虞身后时始终将手悄然按在剑柄的位置上没移开过。
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即拔剑出鞘,执剑护在江无虞的身前,因此一息一瞬都浪费不得也晚不得。
没办法,既然太子爷让他近身保护江公子的安危,那就只有江公子毫发无损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否则,江公子但凡有任何闪失,太子爷定是会加倍怪罪他保护不力。
曾经的暗卫第一人,无论是接多么艰险困苦的任务都能面不改色地利落完成。
如今的任务只不过是要求他保护好一个人而已,他却紧张得一刻不敢松懈。
脚下的泥土上头覆了一层绒绒绿草,踩下去软绵绵的,江无虞悠哉悠哉地走着。
他随手在路边薅了根翠绿清香的狗尾巴草,去了叶子将狗尾巴草衔在嘴中,摇头晃脑地把玩着。
走了没多久,江无虞微微抬眸,便望见不远处有成片成片的蔷薇丛,花香袭人。
蔷薇未谢,昭然盛放,花色各异,绵延不绝。
无论是御园还是东宫,花匠精心培育出来的花总是整齐规整,色彩协调的,美则美矣。
看着久了就会觉得没劲。
宫里不光人要被规矩礼仪、尊卑贵贱那天条条框框给约束着,就连花亦是如此受限。
不似此处的花,不必斗艳争芳,可以不计得失与荣辱地恣意生长,自由自在地演绎一生。
江无虞忽然来了兴致,就将嘴里衔着那根狗尾巴草“噗”的一声吐了出去,小跑着冲向了蔷薇花丛。
栩摘星:“……”
不是只有姑娘家才会见到花就走不动道吗?
栩摘星正扭捏着不想去,那端江无虞已然跑进了花丛。
栩摘星记挂江无虞的安危,便也顾不上别的了,足尖轻点运起轻功飞快地追了上去。
以太子爷宠江公子的程度,估计若是江公子被花刺伤扎破了皮,太子爷都会心疼不已。
而自己,即便不会被责罚,只怕也得不了一个好脸色。
于是,栩摘星只好清了清嗓子,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般提醒江无虞道:“公子小心,蔷薇有刺。”
回答他的只有渺渺的风声。
数不尽的蔷薇花枝缭绕穿插,叶繁如翠帷,花开似锦缎。
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香。
江无虞身上还披着长长的白色披风,他打花丛中穿梭而过,漫步其间,笑容绚丽。
披风的下沿便随之缓缓拂过花丛,无可避免地浸染上了蔷薇花的沁人香气。
山花烂漫如翡,他立于花丛顾盼含笑,人却比丛花还要娇妍夺目上几分。
这一瞬,栩摘星忽然就明白太子爷为何这般钟爱江公子了,还将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更为贵重。
如果有人当着栩摘星的面问:你家太子爷怎就偏偏看上了那个除了美貌外一无是处的花瓶?
栩摘星一定会说:花瓶谁家都有,可全天下最好看的花瓶,给谁谁不心动?谁不迷糊?
第145章 “聒噪”
从蔷薇花丛走出时,江无虞还不忘辣手摧花,信手折了两枝蔷薇花拈在手中把玩,一面走一面轻嗅着。
过了蔷薇花丛,远远就能瞥见一汪清湖,水光潋滟,湖色澄碧。
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漾起了圈圈的涟漪。
江无虞迈开步子一路往坡下的清湖走去,不经意间的一个侧眸,竟看到湖边有一个人正带着白色帏帽坐在树荫下垂钓。
奇怪,上林苑乃是皇家猎苑,怎会有人这么大胆敢溜进来在此垂钓?
江无虞心中好奇,便往那人所在的树荫处走了过去。
栩摘星:“……”
这祖宗才刚从蔷薇花丛出来,现下又要跑去湖边玩,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栩摘星自然也看见了那个带着帏帽在湖边垂钓的男子,出于习惯,他立刻警惕戒备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谁大清早的搁这鸟不拉屎的湖边钓鱼啊?
不是另有所图,就是脑子有病。
栩摘星快步走到江无虞的身侧,继续站他身后反倒容易视线受碍,影响行动。
与此同时,栩摘星的右手更是始终搭在剑柄之上不敢松懈,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湖边的路面凌乱散布着许多碎石,江无虞的脚踩在上面难免会发出一些细微琐碎的声响。
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的容熙耳廓微动,听到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明知道有人走近,却还是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钓着鱼,怡然自得的很。
江无虞和栩摘星已经走到了那团树荫底下,独属于花草树木的清香与湖面浅浅泛上来的水腥味融合在了一处。
盯着那人背影瞅了两眼,江无虞只觉得这背影似曾相识,好生熟悉,像在哪儿见过?
又见那人虽然是在钓鱼,可他的身边竟然连个鱼篓都没有。
而且,他的鱼钩上只有钩没有饵。
这算个什么钓法?
难怪他不备鱼篓了,没有鱼饵,哪条笨鱼没脑子肯上你的钩?
江无虞心里的好奇便愈发重了起来,忍不住轻唤出声:“阁下……”
“嘘,江公子切莫扰了我的鱼。”容熙一指立于唇前,作噤声状。
江无虞:“……”
被人认出来,还说自己在捣蛋,江无虞面上赧然,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不过这人不光认识自己,就连他的声音和语气都很像一个人,江无虞不禁又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果然,帏帽之下露出来的,正是容熙那张脸。
眸似乌木,鼻梁高挺,唇色如绯,俊秀的脸庞上尽是清冷,还带了些许的憔悴,衬得他肌容胜雪。
一身白色的劲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整个人宛若高悬于夜空之上的皎皎明月,令人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这样的瘦雪霜姿,难怪要配上一顶帏帽了。
别说是宴清,就连美貌堪比清江一国的江无虞看到了都会忍不住愣上片刻。
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容熙生得极其好看的,不染纤尘,就连日光都不忍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或许正是因为容熙身上的那种美是自己所不具备的,所以江无虞才会美人惜美人,折服于他的清华如玉。
卫澜霆与他都是一样爱美之人,觉得容颜皮囊至上,所以才会被绝世的容颜所吸引、所迷惑。
暂且不提卫澜霆身上别的本领功夫,但他挑人的眼光绝对是不容置喙的。
江无虞如庭前开得最妖娆明艳的一朵芍药,第一眼便能俘获旁人的惊艳赞叹。
而容熙则是暗夜悄然盛开的一株无边幽雅的昙花,让人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
这俩人各有千秋,然均属不可多得的绝色美男,能任意拥有一位便已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艳福。
不过既然是容熙这个老熟人,江无虞便没了方才打扰别人的难为情,跟老熟人说几句话而已。
能称之为“打扰”吗?
确切的来说,应该是“叙旧”还差不多。
只见江无虞在旁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又低着头吹了吹石面上的灰尘,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一点儿都不跟容熙客气的,反正这上林苑和这汪清湖,也不是容熙一人的。
容熙能坐得,那他自然也可以了。
容熙轻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目光平静无波,继续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前方的湖面与自己的鱼裘。
江无虞搁旁边坐了好半天,果然没有一条鱼儿上他的钩,大多都避着鱼钩绕过去了。
容熙明明知道,却愣是不急也不恼,仿佛他有无数的时间可以耗费在此。
不算很急性子的江无虞看得都坐不住了,恨不得直接拖了鞋袜赤脚下湖给他捉几条鱼回来。
“容公子,不是我说啊,你这鱼钩上头连一丁点的鱼饵都没,能钓到鱼就有鬼了。
咱贵妃娘娘宠冠后宫,清渊殿更是跟腌蛋似的富得流油,明明不穷咋还这么抠抠搜搜的,鱼饵都不给你买的。”
江无虞双手环胸,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调侃着,不过调侃的对象更多是指向容清越。
相比起容熙,江无虞更不喜他的姑母容贵妃。
怎么说呢,有些时候江无虞其实觉得他跟容熙还挺有同病相怜的那种感觉的。
他们都是不受宠的皇子,很多时候都是作为一颗棋子而存在的。
有用时启,无用时弃。
容熙没有说什么重话,亦没有在江无虞面前维护自己的姑母,他只是音色淡淡地说道:
“君子垂钓于野,讲究的是愿者上钩,修身养性。若鱼贯而来,难免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即与渔夫无异,有失君子从容风雅之气度。”
江无虞:“……”
虽然不太能理解,但这话从容熙口中说出来他竟然莫名觉得有点道理?
难道真是三观随五官跑了?
“本来还指望能蹭容公子一条鱼吃吃呢,现在看来是没戏了。”江无虞撇了撇嘴,难掩失望地说道。
从前容熙对卫澜霆本就没有真情实意,只不过是虚情假意,为了完成任务罢了。
眼下他更是感到疲乏,不愿再参与到那些腌臜争斗之中。用自己的身先士卒去换他们的荣华与共,何其讽刺?
从一开始,他针对江无虞都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的憎恶讨厌他,仅仅是因为江无虞阻碍到他了而已。
如今他已萌生退意,对江无虞的不善自然也有所淡化。
因而,听到江无虞说他很想吃鱼的时候,容熙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没用早膳?”
江无虞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反驳自己对容贵妃阴阳怪气的话,竟然还主动问他话了。
“用过了,又饿了而已。况且湖中的鱼那般鲜活,直往我眼前扑腾,不吃岂非是对鱼儿们的失礼?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容大君子?”
江无虞笑嘻嘻的,脸上带着理所应当的笑容,信口胡诌着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自从知晓容熙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宴清,江无虞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了。
而站在江无虞身后的栩摘星:“……”
这下子终于轮到栩摘星无语了。
他以前在暗卫营的时候便知晓太子爷与容熙的旧事,说起来容熙应当算是江公子的情敌吧?
他也知道江公子素来喜爱美食,可他不知道江公子竟然会为了吃食死皮赖脸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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