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马倌受伤?”
“有一个新来的扭伤了胳膊,已经有军医过去了。”
李胤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却见得那军士全然没有要退下的意思,便按了按微微泛着隐痛的太阳穴,道:“还有其他事吗?”
“是……是……”
李胤见得那军士面上骤然翻起一层惧色,只得强压下心头半点不详的预感,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道:“但说无妨。”
“殿下恕罪,末将方才回来时,正好遇到萧大人的侍从急匆匆过来……说……那边……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更啦!大刀倒计时!!!(同时基本也是结局倒计时啦~)
第72章 旧识
【风雪四处,回首半生,只有一片埋骨处。】
当日,一个时辰前。
李胤离开良久,直到风雪再次灌入催得窗棂发出嘲哳的响动,萧逢恩才自臂弯中抬起头来,一阵酸涩的刺痛袭来,源头是已经失去流泪能力的眼睛。
他最近精神愈发差了,不知为何,随着逼近那座留下太多爱恨回忆的旧城,往日云淡风轻的伪装就无论如何也再难以坚持,翻覆的情绪像一夜复又一夜不肯消歇的大雪,给万物都涂抹上刺骨的底色。
他开始惧怕灯火,惧怕生人,甚至惧怕文字和言语,一切曾经无比熟稔的小事都在心防崩塌后变为利刃,一点点凌迟在心口和眉头。
“咚咚咚!”
眼角的刺痛还未消歇,耳边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萧逢恩强打起精神,披衣开门,却见得面前是一脸为难的守卫。
还不待他开口询问,那人便急急出了声:“外头来了个人,说是大人的旧识……”
风雪四处,回首半生,只有一片埋骨处。
萧逢恩嘴角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我这孤家寡人,怎么会有旧识?”
那守卫不言,只是闪身退至一侧,萧逢恩眯着眼望去,只见得门外一片风雪靡靡中,有人着中衣而立,双手将一物抱至胸前,居然是沈千逢。
可故人的神色竟是从未得见的卑下与死寂,哪里还有往日半分倨傲骄矜的影子。
“你来做什么?”
“鄙人此行,是有一物呈上。”
走到近前去,这才发觉沈千逢手上捧着的居然是个通体雪白的瓷杯,不带温度的色泽给他一种沁骨的冷。
下一刻,那冻的通红的双手便颤抖着将瓷杯举至头顶,道:“送君瓷杯,愿君……慈悲……大军攻破都城指日可待,但可否慈悲,留李玄一命……”
沈千逢说着,便直直跪了下去,膝盖深埋在失去温度的积雪里,疼是最不值一提的感受。
万物几乎凝滞在这一刻,长久的静寂后,萧逢恩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真羡慕你还能说出这句话……”
指节紧紧攥住衣摆的布料,他又顿了半晌,才接了下去:“我所爱的一切,都被李玄一点点夺走了,可多残忍,缘何从没有人给我一个……求他慈悲的机会?”
“往事已矣,还望萧大人早日释怀。”
“释怀?呵……血海深仇,阴阳两隔,你叫我如何可释怀?”
下一刻,一股急火便猛然烧上心头,萧逢恩转身抽出守卫腰间的长刀,寒光一闪,便将那莹白的瓷杯斩做一地碎片。
冷刃翻飞时在沈千逢的眼下也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诡异的红色绽放在颊侧,似一道凄然血泪,满天雪白中,萧逢恩被那赤色刺了眼,终于冷静下来几分,一甩手,将刀扔至身后守卫的脚边。
就在这无言的片刻,沈千逢却骤然抓住满地四散的碎瓷,低低笑出了声。
“求不得,便玉石俱焚!”
下一刻,不等萧逢恩反应,那沈千逢便一个旋身,抓住他的肩膀将人挡在了身前,右手一扬,一块尖锐的碎片已然抵在了脖颈。
“叫李胤来,我要见他!”
马蹄踏过满地乱雪纷纷,李胤到时,见得便是如此的场景。
碎瓷的一角在挣扎中已然划破萧逢恩的皮肤,点点红色落在雪地里,触目惊心。
李胤翻身下马,甩开守卫拦挡在身前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走至二人面前。
“如今本王便在此,有什么且好生说,莫伤了他。”
“好啊,到近前来,我有话要说予殿下。”
一阵北风吹开挡在沈千逢额前的碎发,李胤直直望去,只见得一双赤红的眼睛。
可救人心切,此刻又哪有犹疑的余地,他右手转至身后悄悄按上腰间佩剑,一边缓缓靠近。
待他离那碎瓷只余下三寸的距离,沈千逢便低声道:“第一句话是,萧大人枉读圣贤书,竟无有半分慈悲心。”
“李胤,休要听他胡言!他是个疯子,你快走……快走啊!”
耳边是萧逢恩急促的声音,可李胤也只得当做全然未闻,神色依旧如常,道:“第二句呢?”
“再凑近些,我说给你听。”
李胤顺着那鬼魅的嗓音再进一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沈千逢却忽然道:“第二句是……慈悲不成,便一起下地狱吧!”
他一把推开萧逢恩,手上的碎瓷已朝着他招呼过来!
长剑出鞘,李胤一个扬袖,抵挡住那致命一击,下一刻,他利落抬脚,便将人踹入满地飞溅的新雪中。
纷纷扬扬的白色里,沈千逢的望着直直指向自己喉头的剑尖,面上却是一片得胜般的傲然。
“李胤,有人陪我下地狱了。”
他语罢,只轻飘飘一个抬手,掌心的碎瓷便生生割开了喉头。
直到温热的血液泼溅至脚边,李胤才回过神来,匆忙将长剑扔在地上,转身便去寻萧逢恩的身影。
剥开层层叠叠的守卫和侍从,他见得那仍旧保有三分生气的瞳孔,倏然间便长舒了一口气。
“可伤到了哪里?”
“多谢殿下搭救,一切都好,只是脖子……”
萧逢恩说到这里,却忽觉脖颈处的伤口袭来一阵比方才还尖锐的疼痛,他张了张口,居然发现已然无法言语。
下一刻,面前的一切便开始渐渐扭曲,他一手伸出妄图拉住什么,却终究脱了力,整个人都直直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就是说,昨天临时调整了一下后期的剧情和结局,所以之前一直酝酿的大刀可能会延期发放啦,这一章就先小小小虐一下吧~
第73章 成全
【谎言如何,真相又如何,何苦残忍如斯,至少换他此夜好眠而已。】
再一睁眼,居然是暖融融的春三月。
一片粉色落花骤然坠于手中的书卷,恰巧盖住“关雎”二字,就好似掩住少年羞涩却浅表的心事。
又几片暖色纷至沓来,萧逢恩抬起头去望,才发觉面前是一树繁盛到不真实的奇景,和风吹过簌簌作响的细密花瓣,无数软垂至地的枝条后面,藏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萧逢恩还未走近,那鹅黄色的衣角一跳,瞬间便没了影踪。
他想去追寻那轻快的脚步,却骤然感觉到一阵剧痛袭击过四肢百骸,一刹那,面前暖软的花色便次第崩塌,无尽的黑暗中,只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一会是“碎瓷之上的剧毒无解,只可暂且求得几日”,一会是“天下之大难道无处寻觅,还请大人垂怜”,接着便是一声深重的叹息,一阵木门开启又关上的响动,然后是灯火熄灭,脚步远去,万物再度归于静寂。
梦里的黑暗延伸到了梦外,萧逢恩缓缓醒转,睁开空洞的眼睛。
身上剧烈的疼痛并未有丝毫消歇,原来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呓语并非幻觉,大抵当真,命数早定……
下一刻,萧逢恩偏过头,却见得门边有个模糊的身影。
“殿下……”
他尝试了半晌,终于艰难的发出两个足以被辨认的音节。
门边浅淡的影子随着声音一动,道:“我在。”
萧逢恩本想再说句什么的,只是喉头的阻塞感愈发强烈,此刻任何声音的发出对他而言都是艰涩的酷刑。
那边的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此刻的境地,下一刻,桌上便点起一盏幽幽的烛火。
李胤将火折子拢入袖中,强撑起一片淡然的笑意,道:“你脖子上有伤,这几日恐怕都说不出话来,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写下来给我看。”
萧逢恩拿起李胤递过的毛笔,却歪歪扭扭在宣纸上写下二字。
不求药石,不恋人世,那二字也是他最后一个心愿:
——放手。
最后一笔墨色落下,悲怆似凝固的琼脂,也长久的横亘在了二人的心头,直到烛火再一次发出爆燃的细密响动,李胤这才终于开了口:
“我已经……”他听见自己沙哑低沉的声音,“没有太多……太多可以被夺走,你可不可以……”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双手撑上案几缓了片刻,这才勉强说完最后几个字,“别同命数,一样残忍……”
苍白颤抖的指尖拿起毛笔,萧逢恩咬着牙,强打精神写下了应答:“此毒无解,生死向来不由人。”
“方才……方才我同何太医说话时……你……听到了?”李胤抬起眼睫,匆忙道,“不是、不是你听到的那样的,并非药石无解,此毒……此毒……”
萧逢恩忍住再一次袭来的剧痛,艰难的靠在一边的软垫上,抬眼看面前的故人。
悲怆抑或焦急其实都在意料之中,可让萧逢恩没想到的是,他自那双灿金色瞳眸中看到的,居然是深深的无力。
他熟悉那样的神色,那是伤痕累累的玉狮子,是无从掌控自己真心的楚絮,也是自西出玉门关后,日夜消沉的自己。
僵持不多时,便有侍从推门而入,打破了房内的静寂。
萧逢恩眯起眼去看,发觉他手上正端着熬好的汤药。
于是一腔的安慰终于找到出口,萧逢恩咬了咬牙,便从善如流的将苦涩药汤喝了个干净,温热的液体流经喉头,又引起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却在那晕眩到几乎失去意识的片刻强撑起一抹笑意,挤压喉咙,艰难蹦出几个字:“我答应你……好好活着。”
谎言如何,真相又如何,何苦残忍如斯,至少换他此夜好眠而已。
作者有话说:
早上那会发现好像是章节太多导致简介显示不全了,所以就把六十章到七十章的部分章节进行了合并,不影响阅读,大家今天点进来发现章节数变少了也不用担心,内容没有删减哈~
第74章 空
【到底最终也算错一步,或者从头开始,就未曾走对每一步……】
命数似博山炉中将灭未灭的檀香,在天光大亮的片刻,便将天地万物都就此燃出个分明。
第二日清晨,李胤醒的很早,待披甲上马,发觉院外已然是整装待发的全军。
接替萧逢恩的年轻督军还在同余下几位将领商量着阵型和兵马分布,李胤却已然无心去听那些絮絮叨叨的劳什子,分出一半心神去望半空几只盘旋的寒鸦。
就在天地间新雪寥落的刹那,他却发觉有人自不远处策马而来,一身淡淡然的青绿色抚慰了他疲惫的心神,恍若在冰天雪地里凭空荡开片暖软春意。
“我来迟了。”
陆鹤行弯了弯唇角,对着李胤显出一个全然未被污淖侵染的笑意。
“此战凶险,陆小公子与我同往,不怕么?”
陆鹤行闻言,却一拉缰绳让马蹄再靠近几步,扬了扬袖,伸手抚平李胤肩头皱起的一小块布料。
“刀山火海,陪你走一遭。”
不过一个时辰,李胤一行人便踏入了城门。
雪中的京城很静,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便好似回到了故事开头,似乎那些鲜血和伤痕都是隔世的梦境,他一身玄色云纹大氅,只为去内宫赏一柄玉如意。
可是明明不一样了,眉间的刻痕,心口的旧伤,还有身侧已然疾驰而过的轻骑,唯有白雪如旧,可哪有故事还能回到开头。
不知不觉,马蹄就停在了大红的宫门之前。
先锋部队已然扫荡过几遭,只见满地都是脏乱浑浊的雪水,沉重的宫门倒塌下半扇,另一半也被推至尽头,无力的靠在石墙上。
李胤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翻覆的情绪,长靴一夹马腹,终于入了宫城。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血腥气和木材灼烧的焦味,他却无心去理会那些辽远的哭嚎,屏住呼吸,旋身下马,直直便进了正殿。
一片晦暗的明堂中,骤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哥哥来的这样迟,朕等了好久……好久。”
李胤握紧手中的长剑,道:“这又是哪一招?来这出空城。”
明黄色的身影走下台阶,李玄直直对上李胤的双眸,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瞳眸微微眯起,道:“空城计不是早便唱起了吗?不然哥哥自玉门关起一路势如破竹,连抵抗也未有太多,不会真以为是本朝兵马匮乏如斯吧?”
“你……”
“是啊,”李玄微微歪头,直直对上李胤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场场大捷,不过都是我拱手相送。”
他弯了弯眼睛,瞳孔深处透出不可捉摸的神色,“如今的这招不是空城……是——诛心。”
话音刚落,李胤便一个伸手,扯住那明黄色的袍袖,下一刻,剑刃就抵在他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李胤压着嗓子道,“如今这步境地,休要妄想再耍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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