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韩昭炀成了个废人,再是夜苍穹弃他而去,华胥国和夏栖国的结盟之事也被人占尽了便宜,没有捞到一点好处,赵崇云只能靠着郭晓之试图挽回局面。
可再怎么努力,夏栖国才是那块雷泽正要吃到口中的肥肉,要想别人救下这块肥肉,不先割去二三两,给出好处,别人怎么肯相帮。
夏栖国是可以等,等到唇亡齿寒,等到华胥国不得不出手,可真等到那时候,夏栖恐怕已经要亡国了,所以赵崇云只能答应华胥国的条件,没了夜苍穹的助力,这次谈判节节失利,赵崇云才来那时候的雄心壮志已经化作了飞灰,如今只剩下焦头烂额。
今日又得了消息,几日之前,雷泽压境,拿当年送去的质子做要挟,要夏栖国俯首称臣,朝中正在商议,是否要割让土地换回质子,急得赵崇云恨不得插翅飞回去,那质子便该死了才好,哪里能用他的夏栖国土交换。
正是心焦火燎的时候,遇到这不长眼的货郎凑到眼前,一个贱民,他想也没想,踢了出去,不成想竟会在这里撞见夜苍穹。
不止有夜苍穹,还有李南落,赵崇云一双眼睛里藏起了怨毒,不能在夜苍穹面前露出心底怨气,只能含笑,装作无奈模样,懊悔非常,“轿子忽然落下,以为遭遇了歹人,这才失了手。”
他装出歉疚,要郭晓之命人救治这个货郎,心里再恨,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落人口实,他是夏栖国的人,伤了华胥百姓,要是被李南落拿住把柄大做文章,他们在这里只有更加艰难。
赵崇云一心觉得自己遭了罪,受了委屈,堂堂太子,夏栖国最受宠信的皇子,到了这里竟要看一个侯爷的脸色,可夜苍穹就在边上,他就算装,也要装出和善模样,否则,就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几日不见太傅……不,该叫夜大人了,夜大人可还安好?”他对夜苍穹露出关心的样子,又转头对李南落笑了笑,“没想到,侯爷竟能让陛下同意留下夏栖国的人做你的幕僚,如此圣眷,叫人羡慕。”
这话里有话,言下之意,夜苍穹留下的事,魏吴央答应了吗?倘若答应,李南落是否就要让他以幕僚的身份留在身边?
是幕僚还是亲随,即便是所谓座下大妖,那也不过是个打手,是个听令行事的下人,他就是要提醒夜苍穹,无论李南落如何安排他,他留在华胥国,在旁人眼里就是夏栖国的人,绝不会被人信任。
“莫非是夏栖国前方战事传来捷报?否则太子怎会有如此空闲,关心起华胥国侯爷的私事来了。”李南落只是神色淡淡,自己没有带人,巡城司的赶来了,便伸了手,示意疏散周围的百姓,以免生出祸事,口中说道:“我留的是我心上之人,其实与夏栖国并不相干,倒是叫太子殿下多费了心思。”
这一句落音,夜苍穹一下挑眉看着他,薄唇勾起笑意来,笑意晕开,手就揽在了李南落的腰上,没等李南落发话,就含笑看着他说道:“你的心上之人,此刻就想抱着你,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也不管会不会被人说闲话,行不行?”
这才是夜苍穹的性子,一直为李南落收敛着,如今得了允,哪里还能收敛得住,若依他,既然不相干,连赵崇云的面都不想见着,何况是说话,这会儿就该旁若无人地走了。
没想到能听见这样的话,当下就笑得眯起了那双猫儿眼。
赵崇云却连装出来的笑都难以为继,眼底晦涩难辨,“侯爷敢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说,可见我这位太傅当真入了你的眼。”
到了这时候,还想将李南落拖下水去,结交别国官员,还私相授受,要是寻常君王,岂能就此罢休,说不得就要查问一番。
李南落却并不担心魏吴央怪罪,他身上这些事已经是一团乱麻,和夜苍穹的关系又算得了什么,“他已经不是你的太傅了,再早几年还得叫我一声主子,我该谢太子殿下这些年照顾了我妖。”
他越是淡然,赵崇云越是难捱心里的不甘,这时候夜苍穹偏像是故意的,还要凑上来,“如今我也可以叫你主子的,几声都行。”
他对着李南落笑语温存,那种亲近熟稔,好似旁人完全无法加入,赵崇云眼里的夜苍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副模样,分明他才到华胥国的时候,见了李南落也还不是这个样子。
怎么短短时日,一切都变了呢?
赵崇云气恨难平,把一切都归罪于李南落,李南落只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恨所怨,可世事如此。
“太子殿下,在夏栖国想必你要的都能得到,你是天之骄子,视一切为理所当然,可这里是华胥,不是你的夏栖,夜苍穹是个妖物,你视其为利器,就要有为利器所伤的准备,他不是你能驾驭的,你也不用再想了。”
这是李南落第一次对赵崇云说出这么多话,他这番话也都是他的心声,只是赵崇云绝不会感谢他这番肺腑之言,只会更加记恨,但李南落已毫不在意。
看也没看赵崇云发青的脸色,他拉着夜苍穹回了轿子里,即便百姓围观,纵使巡城司那几人闻言神色变幻,他也全是一脸漠然。
“今日这是怎么了?”夜苍穹在轿中坐下,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主子这是承认我了?”
“你要是真当我是主子,以前就不会对我做出那些事来,欺我年少无知,诱我心里只想着你。”李南落很少这么直接,夜苍穹眼前又是一亮。
见他欢喜模样,李南落转头看着轿子外面,看着赵崇云一行人逐渐远去,撇了下嘴角,“我已经不是的逃犯了,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如今堂堂侯爷,要是还被人觊觎自己钟爱之人,而不表明立场,岂非叫人以为我好欺。”
世上之事,总是如此,欺善怕恶,他经历的难道还少?往日不过是和夜苍穹之间心结未了,如今他这骄傲无比的大妖,为了哄他高兴都愿意做到那样地步,夜苍穹甘心在下,他岂能没有表示。
两人心意相通,李南落说了这几句,夜苍穹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只一点小小牺牲,便换来李南落如此交心,他觉得简直值得不得了。
一场风波很快过去,李南落将赵崇云抛到脑后,街市上也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冬至才过,还在休沐的日子里,连国君魏吴央也不能上朝,文武百官趁着这日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拜访上官的,笼络下官的,家里要是有事,坐在家中不出门,只要在朝中还说得上话,便还有车马和孝敬冰炭的上门。
相国府在望,李南落错开了冬至之日,方才过去,他不是有意,但是在旁人眼中,多少也算是有些不合礼数。
朝中未必全是看他顺眼的,想必私下还有人说他忘祖,可当年相国府血案发生之时,分明也正是这位东野侯被当作凶手之时,蒙了冤屈,流亡数载,要谁来看,这栋宅子在李南落心里必定也是块伤痛,不想回忆那时的痛,也在情理之中。
李南落并不顾忌别人怎么说,他不祭祖,并不是因为李佑不是生父,相反,正因为李佑不是生身之父,却因他而死,他心中愧疚,反倒不知该如何面对。
真相来得太快,快到他应接不暇,毫无准备,若不整理好心情,确定往后的路怎么走,他就为了做给人看而来旧宅祭祀祖先,这才是对逝者不敬。
重回相国府,竟还是阿玲前来迎接,李南落有些意外,看了夜苍穹一眼。
第191章 阿玲
“是我让她来打扫的, 既然她已经打扫了这些年,也不差这些时候,你不来住, 可宅子不能久空着, 不好好打理,便要荒废的。”这是夜苍穹从沈寒三那里学来的。
沈寒三与李佑有故, 本就见不得这么一个大宅子如此荒凉衰败下去, 很是教了夜苍穹一通, 说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要拔了墙间杂草,坏了的瓦面要修整更换,排水的沟渠也要叫人通一通, 那些落叶枯枝都要尽数捡去,这还不够, 要是有落了灰的墙面, 还要叫人刷上一层……
夜苍穹也真的受教,妖物的世界里可从来没有这些道理, 一一记下了,便让阿玲定期过来,一样样打理,一个人做不了的事, 花钱请人来做, 总能安排得好。
说是打扫, 不吝于小修一遍, 林林总总的事儿,这些不是阿玲一个人能干得了的活, 便叫她做个总管,管那些干活的, 虽是个女子,可手里捏着工钱,那些干活的俱是出力气的汉子,身在相国府旧宅,就算再愚钝也知道这里的人不可得罪,同样的,便也不敢得罪阿玲,都听话得很。
于是当李南落突然回到相国府旧宅前,便看到那朱漆大门又被重新上了颜色,在冬日里火红的好像烧起来,在眼底留下一片暖阳。
阿玲这次手里没有拿扫把,却捧着果盘,冬枣、水梨、柑橘,冬日里新鲜瓜果本来就少,要弄到这些也不容易,火室里种出来的,价比千金。
“少爷!”她见了李南落,欢喜地喊了一声,自当年逃了一命,她就一直没有忘记过相国府,没有忘记过叫她逃命的这位少爷。
心中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阿玲看着如今的少爷,欢喜得掉泪,“上次见了少爷,看你气色不好,如今可好了,少爷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李南落再见故人,心中也极是感慨,阿玲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接过他手里的香烛,一行人往里走,从后面院子里跑出个女童来,脑袋后面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螺儿,系着鹅黄的丝绦,一把抱住阿玲的腰。
“娘亲!”圆溜溜的眼睛,却看着李南落和夜苍穹,尤其是被叫作“少爷”的这一个,“这就是娘亲记挂的人吗?”
旁人看李南落,不是敬畏便是仰慕,若不然就是钦羡,这女娃却一脸警惕,听到阿玲应了声,说这就是少爷,更是像猫儿炸了毛那样,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李南落,扁了扁嘴。
“挽娘,来,快给侯爷大人问安。”阿玲瞪了眼自己的小尾巴。
“侯爷大人万安。”女娃抿着小嘴,脸上藏不住气呼呼的表情,口中问安却极有礼貌,微微屈膝,目光垂地,一丝不苟的照做了。
这是怕他抢走娘亲,把他当敌人了,李南落有些好笑,伸手想摸摸挽娘的头顶,想到她不喜欢他,没想到挽娘竟没有躲开,扁着嘴受了,一脸悲愤。
连夜苍穹也忍不住笑起来,挽娘知道在笑她,气得鼓起嘴来,却忍着不开口,只拽着娘亲的衣摆,一刻不离,跟前跟后。
阿玲嫁了人,李南落就叫人查过,还算是一户和善的人家,见她能自由出入到相府来打扫,便知道她在家里地位不会太低,至少夫家不曾干涉,这就已经不错。
“我也算是在相国府待过的人,出去怎能给少爷丢人,我家那个是经商的,做点小买卖,敬重相国为人,能被他看上,也是因为我从相国府出来,我的日子还算过得去。”阿玲引着他们到了正堂,将果盆放在案上,把垂落的一缕发别到耳后,说起自家来,露出一丝笑容。
李南落算是完全放下心了,相国府还能有一个人活着,心中便觉无比安慰,阿玲过得好,才能将女儿教得如此守礼。
相国府旧宅略作修葺便已经很能看了,李南落在正堂坐下,想到往昔,一时感慨万千,这里是他的家,但也不是他的家了。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回到这里,才发现原来的日子都是假的,连我爹……”等阿玲带着挽娘出去,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李南落站在堂上,眼前浮现的是旧日的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更非你能控制,问心无愧就是了。”夜苍穹揽住他的肩膀。
“可要是我问心有愧呢?”李南落回想起朱伯坤的话,还有南宫所说的一切,“他们是为我而死,而我甚至本来都不知晓……”
他已经接受这一切,可胸中的怨愤却压不下去,此时此刻的模样叫也夜苍穹想起来,当初他也是这样,情愿用自己的命来换殷迟的,只因为殷迟救了他,那一刀直接插向自己,那般决绝。
“你待自己太严苛了,相国可有怪过你?他把你藏起来,甚至不惜想办法给你造了假的记忆,不就是想让你这辈子安稳度过,不要牵涉进这样的事情里?他想让你好好地,这才将你藏起来,你不知晓,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知晓,怪不得你。”
李南落是个看似平静如水的人,静水深流,他有大智慧,可骨子也有种逆流而上的决然,是个一旦触及底线,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夜苍穹突然消失之后,把自己逼成如今模样,每一分他所掌控的力量都是他自己获取的。
这样的人类,一旦认准了自己的道理,就很难回头,看似圆融,实则棱角分明,一个不留神,就可能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这都是归梧栖的错,你要对付归梧栖,我帮你,切莫将罪责怪在自己身上。”夜苍穹不想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愧疚,连忙宽慰,“你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李南落知道他在怕什么了,“我不会做傻事的,你放心,我爹好不容易让我活在世上,在这几方势力下安然长大,甚至长得不知世上凶险,我岂能叫他心思白费。”当年他真的是个无知的少爷,也不知算不算是李佑将他保护的太好。
收拾起了心情,李南落靠在夜苍穹的肩上,一声叹息,“我爹的坟在后山,过后带你去见见他吧。”
“这莫非就算是见家人?男婚女嫁,便要见见亲人,成婚之后还要给父母爹娘请安,你我这算是——”夜苍穹眼神一转,噙着笑意。
李南落还真未曾多想,被夜苍穹这一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愤恨不甘全都消散,一时耳热,答不出话来。
夜苍穹见他回答不上,笑的更加肆意,分明是猫儿眼,竟笑出狐狸模样,又是得意又是欢喜,李南落索性也不答了,算是默认。
他在外面就当着赵崇云和郭晓之的面承认了夜苍穹的身份,华胥国民风里并不崇尚男子和男子的婚事,可也并非没有那样的事,旁人不问,本人不说,无论男女,和自己倾心之人相携一生,只要无人有异议,便不会有人多言。
男子之间,也不需要什么仪式,到官府去录一个名簿就是,以后录在一个簿子上的就算是一家人。
李南落本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这时候到真的意动起来。
夜苍穹的身份是妖,妖物在寻常人眼里,到底不是人类,大多数人对妖物都很谨慎,如今虽然不像以前,对妖物讳莫如深,也有专门处理妖祸的大内近卫,百姓对妖物已经不似过往,可妖物毕竟没有人类的身份,夜苍穹真的留在身边,就只能给一个下属的身份。
可他怎能让夜苍穹以这种身份留下,这一回赵崇云的话竟还真的说到了点子上,要是夜苍穹这么留下,实在太委屈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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