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打开门进来的是杜母。
“小也,我忽然想起来今晚我叫保姆阿姨做了海鲜粥,还有一些鱼虾,你对海鲜过敏吗?”杜母自然地询问着,走来时顺手把桌子上散开的文件收起来,这是江吻拿过来看的。
收拾完,她又过来扶宋也,“小心些,别摔了,不然我还是给你找个护工吧?”
“不用了,之前都没找,我都快好了。”宋也笑着拒绝。
江吻不愿意旁人对他太亲密,这段时间都是亲力亲为,直到宋也能杵着拐杖走几步,才放下手。
杜母想起这回事,笑容不知怎的有些惆怅若失。
“小也,你出院后,不如调去总公司吧,小吻再学习一段时间,刚好也要跟他爸爸一起去总公司,你们也有个伴,小吻离不开你。”杜母不是第一次在宋也面前谈起调岗的事。
宋也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再看看吧,我在分公司还有工作,我希望可以完成工作再离开,不然交接是件麻烦事。”
“也是……”杜母点头。
宋也大约猜出杜母的用意,无非是为了杜乐衡和江吻。
江吻回杜家,并没有要求杜乐衡离开,江吻对杜乐衡的所有情绪,都出自于对方接近宋也。
他跟宋也谈过调换孩子的事。
“恨没有意义。”江吻出乎意料的情绪稳定,他抱着宋也,听着宋也缓慢坚定的心跳,在宋也出车祸后他经常这样做。
生命太脆弱了。
江吻余光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粉色保温壶,里面是杜母做的玉米排骨汤,味道很好喝,甜甜的。
“我以前偷喝过她做给江达赫的汤,当时我以为,全世界的汤都比不过偷喝的那一口,因为那是妈妈做的。后面我才明白,只是当时我抱着无限的期待,满怀憧憬地幻想这是专门做给我喝的,才会那么好喝。”
“杜乐衡提起过妈妈,他从小身上穿着妈妈的衣服,喝着妈妈做的汤,健康快乐地成长。他长成了大家眼里年少有为的人。”
“我们差别很大吧?”江吻喃喃道,“可是,像小也你说的,江吻就是江吻,杜乐衡就是杜乐衡,如果没有在杜家长大,杜乐衡就不是现在的杜乐衡,如果没有在江家长大,江吻就不是现在的江吻。”
“我要恨他吗?他根本不知情,妈妈说的话他都照做了。”
江吻忽然改口,“不,我恨他,他跟我抢你,烦死了,叫爸爸妈妈把他发配去国外。”
宋也要笑晕了。
他捏捏江吻鼻尖:“哇,江大总裁,那么霸道啊。”
江吻抓住他作乱的手,一口咬到指尖,“是,我劝你以后叫我老公。”
“痛。”宋也虚虚地喊。
江吻松开他,不满道:“你装。”
两人说笑片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相对,像磁铁般靠近,唇齿相依。
接吻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很多没有接过吻的人看来,与另一个人交换唾液,无意义且不适,可是当你做了这件事,就会发现,在你与心爱的恋人亲密接触时,甚至不会产生“想要更多”的其他念头。
午后的阳光温柔灿烂到像一片将人溺毙的海,细小的颗粒漂浮在光线中,跳跃沉浮。
宋也最后奖励般亲了亲江吻。
“我以为你会恨杜乐衡。”
“恨过钱敏为什么会是我妈妈。”钱敏是江母的名字。
“现在呢?”
“恨她没有意义。”
宋也的手轻轻抚摸江吻的脸颊,“是的,恨没有意义。爱,才有意义。”
…
“小也,你在想什么?”杜母的声音呼回宋也漂浮的思绪。
宋也回神,“没什么,就是想我是不是快出院了。”
“如果你想的话,这几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我们可以回家住,我在家里给你和小吻准备了房间,我布置好了,就是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杜母说到这里不免雀跃。
她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的女人,对孩子保持着永远的爱意。
宋也是江吻喜欢的人,也是杜乐衡念念不忘的人,杜母在接触宋也后,也很难不喜欢对方。
可惜没有两个宋也。她常常这样想。
“我都可以的,您问问江吻就好。”宋也说道。
杜母闻言掩唇笑:“小吻也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让我问你呢。你们呀,真是……”
面对长辈,宋也多少有些羞赧,好在杜母在病房里待了不久就离开了。
宋也看着她离开,不知怎的,似有所感,他杵着拐杖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往下看,他所在的病房位置能清楚地看见医院楼下的草坪花园,这是医院的后门。
大概五六分钟后,杜母先一步走出,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杜乐衡。
遥遥看去,杜乐衡瘦了许多,他一步一趋地跟着杜母,仔细听对方说话,不时点头,看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宋也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发生车祸时,宋也直面江母撞过来的车,杜乐衡在另外一边,伤比较轻,听杜母说漏嘴过,一个星期前杜乐衡就已经出院了,并且在着手处理江母的事。
杜家告江母拐卖人口和故意伤人,证据确凿,不日庭审。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即将离开宋也的视线范围之内。
宋也打算拉上窗帘。
他的手攥住窗帘边,正打算用力,动作却又在下一秒停下。
杜乐衡在即将打开车门上车时,忽然回头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准确而熟稔,像是看了许多遍。
…
“叫你来接我,你怎么偷偷去看小也了。”杜母在上车后,板着脸批评杜乐衡。
杜乐衡坐在后座靠窗,侧头看窗外,在这个角度他已经不能再看见宋也病房的窗。
“我……”他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看看他。”
他回头对着杜乐笑,一如既往,双眸却暗淡无光,“我知道的,妈妈,我只是看看他。”
我不会跟江吻抢。
杜母欲言又止,她微微张开手臂,将杜乐衡抱在怀里。
“乐衡。就算没有发生调换的事,你也不该跟小吻抢。”杜母带着劝诫的温柔话语在杜乐衡耳畔响起。
“你爸爸,你叔叔,他们教你,在工作上,在很多事情上,有冲劲,能抢到手的,无论之前是不是别人的,只要没彻底失败,都可以试着抢一抢,可是,那是物品,是金钱,是权利。宋也是什么?宋也不是你们争抢就能获得的。”
“你自己也从小展露出掠夺的攻击性,妈妈不是教过你吗?要等待,要寻找另一个选择。”
“宋也,是一个人,一个有生命,会思考的人。”
“你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杜母说:“他选择的是江吻,你明白吗?”
杜乐衡喃喃:“可是我好喜欢他……”
好想靠近,好想拥有,像烙在灵魂的印记,深刻而痛苦。
“乐衡,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杜母拍拍他的背安抚。
车辆开动,玻璃窗折射出杜乐衡平静又悲伤的面容。
“我明白的,妈妈。”
第38章 透明人老公
江母于法庭审判当日,宋也陪着江吻旁观,杜母作为原告坐在席位,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气场逼人,律师拿出文件一一举证,对面的律师毫无招架之力,他本身也是出于法律援助才替江母辩解,知道江母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求原告受害者的谅解,可惜这事行不通,到最后,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默默替江母认下罪名。
“被告钱敏,于二十六年前因一己私欲,偷走原告的亲子,构成拐卖人口,并且与一月前,三月十六号违反交通,故意制造车祸,造成两人受伤,构成故意伤人罪,故法院判处终身□□,剥夺其政治权利……”
法锤落下,判处已定。
江母呆呆地站着,等到要被带走时,才尖叫挣扎,她扭身逃脱,疯癫地大喊:“我没有!我没有拐卖人口!我也没有伤人,我只是想要他们听话,想要日子过好!我有什么错!”
说着又哀哀哭起来,恳求杜母,“我好歹也养大了江吻,没有把他扔掉,你放过我吧,我错了……杜乐衡也是我儿子,你看在他们两个的份上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是他们的妈……”
杜母冷笑:“你现在知道你是他们的妈了,换掉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和小吻会母子分离二十多年,怎么不想想乐衡侵占了别人的人生,会背负上多大的罪过,你毁了他们两个的人生!”
“你根本不爱他们,你只是想,你只是自己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听不进道理,你要把一切都怨给旁人,怨天怨地,从来都不会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我没有……”江母摇头,她依旧固执己见,“你胡说……”
杜母不再多言,冷眼看着她被带走。
工作人员死死摁住江母的肩膀和手臂,江母哭嚎着想躺在地上,却被拖着往前走。
“我错了行了吧,我错了……”
在被推出场内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泪眼中,她看见坐在观众席的江吻和宋也,二人低着头说话,没有看她一眼,她喊叫的声音小下来,江吻似乎有所察觉,抬头轻飘飘又满不在乎的一眼,江母忽然想起他小时候。
小时候的江吻在被她打之后,即使害怕,后面还是会靠过来软乎乎地叫她妈妈。
现在呢?江吻再也不会叫她妈妈,任她予取予求。江母愣愣地,又在不远处的角落看到了一个人影,那是她的亲生子,可现在也只是平淡地看着她被人拉走
她错了吗?
她只是……只是想……
在这一刻,她朦朦胧胧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始端在很久以前,她在医院里惊然浮现的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如一颗子弹射出,贯穿了许多人的一生。
江母垂下头,烂泥般被带走。
庭内逐渐散场,杜母跟律师寒暄后,走到宋也和江吻面前,神清气爽。
“你们爸爸订了餐厅,我们去吃饭吧。”
宋也下意识想起杜乐衡,在开庭时,他和江吻就看见了杜乐衡。
果不其然,杜母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吻,“小吻,乐衡……”
“一起吃吧,他不是今晚就要出国了吗?”江吻平静地说道。
杜乐衡在分公司的项目交接给宋也,他要出国开扩产业,为江吻。
杜母和杜父商量过,等到江吻彻底掌握杜氏,杜乐衡就能脱离杜氏的一切,这一切包括他的“原罪”。
江吻并不在乎,但送上手来的也不会拒绝。
杜母松口气,抬抬手招呼杜乐衡过来。
时隔许久,三人再次相见,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杜乐衡瘦了许多,但笑起来一如往昔,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薄衬衫,手里搭着外套,随性帅气。他笑道:“好久不见。”
江吻对于情敌,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碍于杜母,还是勉勉强强嗯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冷淡。
杜乐衡无所谓,他站在杜母身旁,对宋也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关注,仿佛以前抓心挠肺的“坏念头”已经消失。
杜母打圆场,搂着杜乐衡的手臂拍了拍他的手,又给宋也使眼色,拜托他带着江吻走,她夹在中间委实左右为难。
宋也比她好一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真是“难兄难弟”。
杜父在市里一家有名的中餐厅订了顶楼位,近日多雨,今天倒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吃饭时杜父为了不冷场,干巴巴地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杜乐衡和江吻都能搭的上话,气氛缓和不少,宋也则是跟杜母讨教怎么做饭……实话说,他还是没放弃拯救自己的厨艺。
“要是你们两个携手,公司肯定会更上一层楼。”杜父说着感慨道。
杜母踹他一脚,瞪他:“话那么多干嘛,吃饭还要谈工作!”
杜父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呐呐不吭声,平时在公司里积威甚重,在妻子和孩子面前反倒是地位最低的。
好在江吻和杜乐衡脸色也没什么不对,只装作没听到父母的对话。
杜乐衡本来的计划是不打算出国的,即使是在发生了“调换”事后,杜父杜母也是想让他按照原计划,在今年回归总公司,协助江吻掌握公司,他们也会酌情给杜乐衡一些帮助,让他在杜氏立稳脚跟,对于两个孩子,他们都有毫无掺假的爱。
出国是杜乐衡率先提起的,他除了开拓新市场的念头,还有就是想自己重新创业,他有足够的自信。在杜家的二十几年,确实给他带来了旁人一生无法企及的帮助,但他本人也不是什么烂泥,否则根本不会来到分公司后,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其带大。
一餐饭吃得简单迅速,杜母去卫生间补妆,江吻顺带跟过去一起补妆。
恢复了性别后的江吻,依旧留着长发化着妆,他喜欢宋也为了自己这张脸神魂颠倒的模样。
杜父接了个电话离席。
出乎意料的,餐桌上只剩下杜乐衡和宋也两人。
“我出国后,可能很少回来,以后或许就见不到了。”杜乐衡垂眸,他的手上还拿着刀叉,切割着餐盘里的牛排。
他胃口似乎不是很好,吃得并不多。
宋也看着他,“想回来还是可以回来的。江吻……他不恨你。”
“嗯,看出来了。”杜乐衡忽然笑道,“真是讨厌,要是他恨我,我可能就没那么愧疚了。”
宋也没回话。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杜母跟江吻说笑的声音逐渐传来时,杜乐衡抬眸看向宋也,那一刻,他专注又认真,神情里带着自己也无从察觉到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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