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压制着咳嗽,抬起因为咳嗽变得湿润的眼眸看他。
魏屏脸上还是带着笑。他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不等反应,用汤匙舀起药,就喂到宋也嘴边。
舌尖接触到苦味的瞬间,宋也几乎要吐出来。
故意的!魏屏肯定是故意的!
宋也下意识要推开他,抬手的瞬间却被牢牢抓住手腕。
“小姐不要任性。”
隐隐的压迫感从魏屏身上传出,宋也好想发脾气,又不敢,他咬着唇,恼火地瞪去一眼。
“放开我。”宋也张开嘴,声音意外的沙哑,带着鼻音,听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事实上他现在看着确实很可怜。
漂亮金贵的小姐,坐在床上白着一张脸,红着眼,湿着唇,委屈又愤恨,乌黑都头发披散着,连洁白的内衫也并没有系好,松松垮垮的,细细的脖颈,魏屏一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结束这脆弱的生命。
魏屏忽然很想笑。
他忍住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还得好好伺候着这位小姐,好来日将他们一家剥皮拆骨,以解心头之恨。
于是魏屏松开宋也的手腕,又端着药要喂。
不料他手还没舀起药,宋也便把碗抢过去,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宋也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趴在床沿边,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
他没想到药会那么苦!一口气喝完,还有呛在嘴里的半口,难咽得要命,还好不烫,不然他真是要完了。
魏屏也没想到,他愣了会儿,见宋也已经在干呕了,下意识把人捞起来,单手搂住,顺手拿了小桌上拇指大小的花糕塞进宋也嘴里。
花糕入口即化,甜味清淡,宋也短暂地停下咳嗽,然后咳得更厉害了。
噎到了!宋也真想给魏屏一耳刮子,成心的吧,现在都忍不住要杀他了。
而魏屏难得无措,蹙起眉头,心道怎么就那么娇气,不然打晕算了,晕了就不会咳了。
好在下一秒之前伺候宋也的丫鬟晓月耳尖地听到声音,急匆匆跑来,推开门见此情形,熟练地倒了温水,推开魏屏慢慢给宋也喂水,又轻拍后背,柔声安抚,动作一气呵成,有条不絮。
魏屏被挤得往外站,像根木头。
等到晓月把宋也伺候好,才给了魏屏一个眼神,让他跟自己出去。
“你怎么回事?没看见小姐咳嗽?喂药怎么能不备好蜜饯和清水?”晓月呵斥道。
魏屏低着头,闷不吭声。
晓月看着他就来气,“你要是伺候不好小姐,等小姐病好了,就回你的乡下去,免得在这里碍眼,要不是你的生辰八字对小姐有益,这辈子你都见不着小姐!”
魏屏还是不说话。
晓月把自己气得够呛,一甩袖子,怒气冲天地走了。
等她走后,魏屏才慢吞吞地看向廊外,春光明媚,冬日枯萎的花草也重新焕发了生机。
魏屏心想,真娇气,不是有花糕了吗?还吃什么蜜饯。
.
半月后。
缠绵的雨水暂时消退,日光灿烂,温度骤然升起,不少人已换上轻便的薄衫,街市道中,难见穿披风厚衣之人。
京城今日格外热闹,因为孟大将军孟知因班师回朝半月,终于要在今日抵达京城!
众人翘首以盼,百姓自是于路上徘徊,不少名门淑女与随家中兄弟坐于茶楼酒馆之上,半掩木窗,期盼着见这英雄一面,寄托心意,即使人已有婚约,可谁知这婚约到底成不成呢?
“要我说,侯府小姐就该识趣儿些,早退了跟将军的婚事,将军本就从小没跟她见过,知不知道这婚约还是一回事呢,强买强卖算什么,谁不比她宋也强。”
一女子忽然与友韋伯日免霞贈枂煷人说道,嘴里满是对孟知因的爱慕与敬佩,以及对宋也的嫉妒。
“话不能这么说,或许将军喜欢她呢?”友人回道。
女子兄弟则是道:“你管人家怎么着呢,是你,你退吗?咱们家也高攀不上孟将军啊。”
“哥!”
女子恼火,正要再言,忽听“啪嗒”一声清脆的关窗声,下意识抬头,看见坐在侧前方的那桌丫鬟站起身在关窗。
那婢女身形修长高大,比她哥还要高一些,脸生得也有几分英气,冷冷看过来,吓得她一时无声。
“……咳咳……”
弱弱的咳嗽响起,那高大的丫鬟重新坐下,身影不见,女子彻底噤声。
“小姐身有不适,今日便不该出门,孟将军回京,若有心,自会来拜访。”
魏屏提起茶壶,抬高,对准,热茶入盏。
淡淡的茶香弥漫,白雾漂浮,模糊面容。宋也等他倒好茶,自己端起来暖手,小口地抿了口润喉,顶嘴道,“我就看,你管不着。”
魏屏瞥他一眼。
宋也没跟他对视。
魏屏嘴角上扬,不紧不慢道,“是啊,我怎么管得了小姐呢。”
“……”
[555,他欺负我。]宋也真的要哭了。
他觉得魏屏老憋着坏劲儿。
555无语扶额:[你一天跟我告八百次状,你现在死不了,放宽心吧哥,待会儿将军一出场,魏屏就得转移注意力,不整天跟着你了,他一去私会,你不就自由了?]
宋也思考:[有道理。]所以他今天才要带着魏屏出来,不然在屋子里跟晓月他们玩牌多好,他可是赌王!
宋也不说话,魏屏又有点烦。
他倒好茶,自己喝了口,有点涩,便下意识想起宋也嗜甜厌苦。
“……”
更烦了。
魏屏这段时间发现宋也其实有点怕他,很奇怪,但出乎意料地有趣。
他试探过,宋也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那就是——吃软怕硬。
宋也还在端着茶盏喝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被热茶熏得有点红,这个天气还裹着披风,看着小小一团。
魏屏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一阵喧哗骤然由低到高,之后便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喊的都是同一个人。
“孟将军——”
“孟将军来了,大家快看啊!”
“你别挤我,孟将军,看我……看我这边!”
窗子纷纷支起,宋也放下茶盏站起身去推窗,窗子被他撑出条不大的缝隙,他往外看,根本看不到什么孟将军,再踮起脚尖,才发现人刚进城门,远远看去只是一个小点儿。
看了没两眼,窗子压下来的力道消失,有人帮他把窗子彻底支起。
宋也回头,眼睛亮闪闪的,“魏屏,你看,孟将军回来了。”
别老盯着我了。
魏屏脸色冷淡,“小姐,不要急色。”
“……”
宋也撇嘴,只觉他心口不一,原文里魏屏和孟知因的关系可比和皇帝的要好。
三人行,必有一偏。
随着两人说话,百姓的喊声越来越大,宋也撑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还硬是拉着魏屏一起。
这会儿倒不怕他了。魏屏看着他秀致白皙的侧脸,无端生出想把窗关上的想法。
不过关上后会急哭吧?
宋也不知道魏屏在想什么,他趴在窗边有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人影一点点靠近,从模糊变得清晰。
不亏是主角之一,孟知因年岁比他现在这个身体要大九岁,今年二十有七,正值青年,面容俊毅,神情沉稳,不怒而威,因为长年练武打仗,生得魁梧,猿背蜂腰,穿着一身银灰色盔甲,拉着马绳的手有力,看到有百姓不顾安危挤上来,眉头皱起,随即跟副将说了些什么,大抵是派人去维护秩序。
“孟将军好魁梧英俊。”宋也暗戳戳地看向魏屏,捏了他胳膊一把,“你说是不是?”
魏屏看着孟知音满身膀子肉,冷酷道:“小姐跟了他怕是会受苦。”
宋也:“?”
魏屏你有病吧?说什么鬼话。
宋也又说了几句夸赞孟知音的话,可惜魏屏油盐不进,眼见着孟知因就要从他们面前路过,宋也急得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吐魏屏一口血,这红娘真他爹难做。
他正要丧气,余光却发现魏屏腰间卡着块丝帕,眼珠子一转,鬼点子冒出来。
“孟将军——”
旁边的那桌女子忍不住高声朝底下正经过的孟知因大喊。
魏屏腰上丝帕被猛地抽走,抬眼便见宋也亮着眼睛往下面扔,正对准孟知因脑门。
他板着脸,竭力控制冒出来的恼火:“小姐,那是你的丝帕。”
宋也脸上的笑僵住。
哈?
而茶楼底下,孟知因恰好捞到落在自己面前的丝帕。
手中的丝帕绣着一朵精致秀美的桂花,点点花瓣散在枝下,栩栩如生。
他抬起头,与楼上的人相望,先是愣神,后来,一路上没展开过的眉头松懈。
“宋小姐。”
第57章 绝望的丫鬟
宋也和孟知因楼上楼下相望一事在当天传遍整个京城,不少女子私下帕子都揪烂好几条,暗恼自己慢了一步,不然如今这风韵之事的主角还不知道是谁呢。
而宋也在经历种种不堪为外人道之的心路历程后,麻木地被魏屏带回家,不久后又被叫去了父母的院子里接受会审。
“囡囡,你可不是喜欢孟知因吧?”婢女下人一走,门一关,宋也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宋母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宋也吓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有喜欢他,都是意外,意外!”
谁知道魏屏自己连条帕子都没,腰上夹着的还是他的帕子!真是无妄之灾!
宋母半信半疑:“当真?”
世家子弟玩得乱,喜男喜女不过一念之间,宋也从小被他们当女娘养,身子又差,说喜欢男子也不是不可能。
“我就是去看看,不小心把帕子掉下去了,真不是故意要……”宋也难以启齿,“不是要故意吸引孟知因注意力的。”
见宋父宋母还不信,宋也急了,“况且就算我喜欢孟知因又怎样,他又不喜欢我,他还不知道我是男的呢。”
这段话一出,宋母怔愣,转瞬一想,为难苦恼道:“说得也是,现在这婚约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想要跟皇帝和孟知因私下把宋也是男子这事儿说清楚,可是这桩婚事带来的便利太大了,侯府本就没落,因着这婚事,近段时间几位官位停滞不前的旁族表兄弟竟然有升职的趋向,更别提他们本家受到的影响了。
宋父宋母就生养了三个嫡出孩子,一个是宋也,还有一个对龙凤胎今年才四岁,以后少不得跟旁族互帮互助,婚约一解除,利益消失,亲人也变仇人了。
“再过段时间吧,孟知因才刚回京,你表哥升职的条子刚下来,等稳些了,就跟孟知因说,若他顾念着两家以前的关系,或许愿意解除婚约,届时我们再去跟陛下请罪。”宋父下定结论。
反正他们家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总不能让宋也嫁过去当天洞房花烛夜被揭穿是男子吧?那事儿就更大了。
宋也对此无所谓,毕竟嫁人这段剧情原文里甚至没出现,要真出现了,新娘也不是他。
“哎呀,还不如没这婚约呢,搞得我们好像求他一样,这婚事本就是你爹喝醉了跟孟家订的,我们早先还不知道,当是玩笑,谁知道两年前竟然寄回来婚约。”
宋母没好气地掐了宋父一把,“就算真嫁,我还觉得委屈我囡囡了,孟知因可比我们囡囡大九岁。”
宋父好脾气地应:“我这事先也不清楚。”
宋父没有本领,脾气软和,挂着侯爷的头衔,平日里就钓鱼逗鸟,家中事务多是宋母和姨娘们一起处理,好在不爱挥霍,不然侯府早败了。
宋也看着父母打情骂俏,自己在脑子里幻想把魏屏当成棉花布娃娃,一拳打扁!
可恶的主角受!
“好了,囡囡,回去休息吧,过段时间还要带你进一趟宫呢。”宋母帮宝贝儿子撩了下碎发,不免担忧,“太后要开宫宴为陛下物色妃子,陛下近日心情可不好,到时候咱们可别撞上了。”
“怕什么,陛下又不会把咱们囡囡掳走。”宋父摆手笑道。
“说什么胡话。”宋母对宋父翻白眼。
随即她又关切了宋也几句,把人送出门前,压低声音凑到宋也耳边道:“你也长大了,要是想,娘改日搜罗几个长相好的男女送你院子里。”
宋也:“……?”
“晚上再来跟娘和你两个弟弟妹妹吃顿饭,他们近日没见你,可想你了,要不是这会儿睡了,恐怕得闹你呢。”宋母笑眯眯地说完,又淡下笑容看向站在廊下的魏屏和晓月,冷淡道:“照顾好小姐。”
不是斥责的话语,听起来却比斥责还要叫人心惊胆战。
晓月连忙应是,魏屏低着头也随着说了声是。
两人一人撑伞,一人提着笼盒,随着宋也回了院子。
午后略有点闷热,宋也在晓月伺候下换了身轻薄的旧衣,散发上榻小憩。
晓月轻轻掩上门,转头看见魏屏,心差点跳出来。
“你作什么在这吓人?”
魏屏:“我想着小姐可能回去热,去取了蒲扇。”
他手里的确拿着一把用蒲草编成的宽而薄的扇子。
晓月怕吵醒宋也,瞪了他一眼,用气音道:“屋子里有绢扇,那才是给小姐扇风的,你拿的这给自己扇还差不多。”
魏屏哦了声,看着扇子。
“你守着小姐吧,晚些我再来跟你换值。”晓月道,“你不时进去看看,别让小姐冷着热着了,这会儿正值春夏交际,容易着凉呢。”
晓月说着打了个哈欠,见魏屏点头,便离开了廊下,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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