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在旁卖惨:“我们家公子幼年时常常独自待着,那些侍从下人看人下菜碟,什么都不帮着,我们公子自然得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皇帝可能会被这样对待吗?手握权利的皇帝不会,但年幼体弱的傀儡皇帝,是连最底层的小太监小宫女都敢怠慢的。
宋也抬起眼睫看身旁的闻正真,男人戴着恶鬼面具,只看得到凸起的喉结和利落的下颌线。
搭在肩膀的手有点凉,可走着,二人的体温跟呼吸也逐渐交融,仿佛行程一个圈。
宋也在离开灯火通明的夜市里,来到微暗的河边,静谧的水面布满了小巧各色的灯笼,遥遥望去,星河流转。
在嘈杂的人群中,二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闻正真松开宋也的肩膀,低下头,面具与面具相磕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四目相对,宋也在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宋也,我不管你是男人,是女人。”他声音很轻,给出代表着帝王的承诺,“我可以让你凌驾于一切之上。”
这是人人趋之若鹫的权利。
“包括你吗?”宋也问。
闻正真笑:“包括我。”
.
“小姐——”
晓月的呼唤从远处袭来,宋也回神,看见晓月左右奔跑急急地找人,他刚想招呼,手臂便被人扯住。他回头——恰逢那人摘下面具。
黑无常的面具揭下,露出俊朗非凡的面容,孟知因的脸上,担忧和不安在看见宋也的那一刻压下,他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可那一刻。
砰砰砰。
“砰——”
烟花发射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一颗流星直直飞向天空,声音变换,像是鸟鸣,再次炸开,天空为之一振,四散的烟火照亮了灰蓝色的天空,最后撒下它的余温。
众人不由发出赞声,烟花接连不断地循环发射落下,照亮每个人的神情,宋也却在这无数人里,看见了孟知因含笑的面容。
阿也。
宋也隐隐约约听到他喊。
孟知因神情微动,难为情般垂下眸,后不知怎的,戴上面具,拉着宋也往河边走,宋也被动追随着他的脚步,穿过人群。
晓月焦急的喊声音夹在其中。
“小姐——”
“小姐你在哪儿呀?花茶要不冰了!”
“公子!公子——小屏,你有看见小姐,不,公子吗?那将军呢?”
“哎呀!”
“哎呀!撞我作什么?”妇人恼怒地骂道。
她下意识掸掸身上的尘,往撞自己的人方向看,结果就看到两抹一前一后的人朝河边的大榕树窜去,她略一想,更气了。
“真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真是!”妇人嘴里嚼来嚼去,最后道,“不知廉耻!”
烟花还在放,但并没有刚开始的那般急促而丰富,放烟花的商贩似乎早有准备,这会儿烟花换成了更大筒的,在前一个烟花散尽时再点燃新的,如此便能连续不断地看到烟花。
一切仿佛回归平静,宋也的心却越跳越快。
孟知因把他拉到了榕树前,附近三三两两站着人。
“抱歉,小也。”
他说着靠近,忽然伸手抱住宋也的腰,在烟花熄灭的刹那,带着人腾空而起,失重感让宋也不由自主地抓住孟知因的肩膀的衣服布料。
“啊!”
不远处树下相约的未婚男女发出诧异的叫声,女子跟情郎道:“怎的树上这会儿还会抖叶子下来?”
情郎安抚她:“许是鸟雀被烟花声惊扰了。”
烟花再次绽放,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
宋也坐在榕树树杈上,两只手紧紧攀着孟知因的肩膀,怕惹旁人怀疑树上有人,又怕一不留神掉下去。
他想骂孟知因两句,可见对方背抵着树干,有些狼狈地取下面具,在这不甚明亮的树上,他也能看见对方绯红的脸。
宋也取笑:“原来孟将军也只是个毛头小子。”
孟知因无奈叹息:“昏了头。”
“知道昏了头还不快把我放下去,上这儿来做什么?难不成这儿看烟花更好看?”
宋也说着,侧头往河边看去,高处远姚,他隐约能看见放烟花的人,视线抬高,烟花确实更加美丽,仿佛触手可得。
榕树树高,孟知因带他飞上来的位置不低。
“外面人太多了……”孟知因声音小下去,堂堂大男人,再过几年便是而立之年,此时此刻真像宋也所说,成了个毛头小子。
宋也脸上的面具摘下,挂在脑后,秀气的眉,如繁星般闪亮的眼,在孟知因看来,比烟花还要美上一万倍。
“阿也。”孟知因这样喊他。
这句阿也,在他独自一人,在外征战,在外受伤,濒死时,在心中百转千回,辗转着,念了无数次。
长久的期盼,长久的期待,在年少的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名叫宋也的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发芽了,成长了,即将开花结果。
孟知因从来没有这样浓烈的情感,把心剖开,想要将这颗果子埋在心底,期盼着以他的血肉,永久地让它扎根。
宋也回头看他。
孟知因微微闭上眼,侧过头朝他吻去,声音夹在呢喃中。
“我们成亲吧。”
……
“小屏,你在看什么?”
晓月找不到宋也,也找不到孟知因,连副将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在人群里绕了大半圈,气的把握住手心已经捂温的花茶喝掉。
她喝完,就发现魏屏站在河边不远,跑过去拍对方的肩膀,见人呆呆的,好奇询问,得不到答复,又叹气。
“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晓月觉得自己是个小丫鬟,不该想太多,可是她看魏屏,却总觉得他是一个心里藏着很多难过的人。
像半截蜡烛,好像还能点燃,但是芯已经燃光了,再点,便会融成一团。
她陪着魏屏站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拖动步伐,走到河边,晓月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盏小小的灯笼。
很朴素的纸质灯笼,上面画着的是小姐最喜欢桂花。
第72章 绝望的丫鬟
夜市维持一月有余,在七月彻底结束,天气逐渐热起来,晒得鸟雀没了精神,草木奄奄,日头烈时,连勤劳的农户都要躲避。
“小姐,你在想什么?”
晓月的声音唤回宋也的思绪,她吩咐小丫鬟换冰盆,一边拿着绢扇给宋也扇风,扇着叹口气,“是在想小屏吗?”
宋也一顿,没回话,晓月自顾自道:“也不知道他这回乡探亲,要探多久,回来时,恐怕小姐你和将军都要成亲了。”
魏屏在半月前跟宋也请辞,说辞是要回乡探亲,宋也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回乡探亲”究竟是什么呢?
剧情要彻底展开了。
宋也那时看着魏屏,竟然生出几分难言的痛意来。
“宋也。”魏屏挺直脊背,已然收拾好行礼,他还穿着丫鬟的固定服装,精神样貌却已经焕然一新,他对着宋也笑,像是坦然接受了一切,“再见了。”
再次相见,我们是仇人。
你要恨我。
你会恨我。
魏屏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离开侯府,他走之前,宋也还在午睡,醒来时,屋内跟以往一般无异,床边甚至还放着魏屏那比宋也两个脑袋还大的蒲扇,还有一条靛蓝色的发带。魏屏偶尔会守夜,宋也还能记起他那一头乌黑毛燥的长发,会跟自己缠绕在一起,铺在床上,两个睡觉姿势不好的人起床,必须要贴在一起,先把头发解开。
宋也拿起发带,因为日光,发带表面泛着淡淡的白,握在手心有一种炙热感。
“小姐。”
晓月再次唤回宋也漂浮的思绪,宋也趴在榻上的案几上,面对晓月担忧的目光,他懒懒地蹭了蹭自己的手臂,夏衫薄而柔软,他靠着手臂说:“啊,我才没有想魏屏。我只是在想,婚事。”
孟知因已经向他们家下定,商量要选个黄道吉日成亲了。早些时日魏屏还没走时,孟知因便携带者父母登门,声势浩大,抬来的聘礼绕了三条街,引来不少人围观。
宋父宋母又喜又忧,喜在于自家孩子那么得人喜欢,忧在于宋也不是女子。
他们左顾而言其他,就是不说婚事,孟父孟母跟着他们打太极,宋也跟个鹌鹑似的坐在父母身边,孟知因借口离开,转头叫晓月给他送了从外面八宝斋须得预订才能买到的花糕。
还有一张偷偷摸摸的小纸条。
(……君子好逑……)
在几句文邹邹的诗句后,(……伯父伯母是不是不欢喜我。)
郁闷跃然纸上。
宋也险些笑出声。
好在最后还是孟父孟母取得了胜利,两家交换了庚帖,待请到人算好良辰吉日,便可以筹备成亲事宜了。
“孟将军人挺好的。”晓月纠结半天,只说出这句话。
做姑爷是极好的,她私以为,“……孟将军应该不会在意小姐你的性别。”
宋也:“在不在乎,谁说得定呢?”
孟知因不在乎又怎么样?还有个隐形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开。
宋也想到闻正真就烦,尤其是自夜市后,他时常都能暗地里接到锦衣卫送来的东西,大多是珍贵稀奇的物件,有一次送来个盒子,里面装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给宋也吓了一跳。
闻正真让锦衣卫带话简单粗暴:你拿着玩儿,不喜欢就砸了。
“……”
宋也扶额,头疼。
他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晓月看着也用绢扇搭到脑袋上,头疼,她只是个小丫鬟,想不明白小姐的想法。
555若是在场,必定要跟晓月一起抱头痛哭,别说你想不明白,它这个机制无敌的新时代好系统也想不明白。
它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世界,只期待着魏屏复仇的剧情线能完美实现,拯救一下世界线,否则这个小世界结束后,它不知道要写多少字的报告交上去。
总而言之,宋也现在过上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生活。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宁静会那么快结束。
某日夜半时分,一声惊雷劈开漆黑的天空,白光闪现,风雨欲来。
夏雨是毫无预兆的。
555的尖叫跟雨声一起落下,[你快去城外的野庙!魏屏要死了!我给你兑了药和道具,快点!不然世界要崩塌了!]
像是为了证实它的话,雷声愈发密集,宋也从床上着急忙慌爬起来,外衣未披,打开门,狂风大作,满院寂静。
整个侯府仿佛一座死宅,除了他没有任何活人。
这是第一次出现主角濒死的情况。
宋也随手抓过外袍,穿着鞋往外跑,555的电子机械都喊劈叉了。
[往左拐!踩过那个石头,树林那边,不是!是右边!右边左拐!]
[啊啊啊啊他快死了,他失血过多,快点,道具得距离他三百米内才能使用!]
555都要哭了,[呜呜呜,主角怎么会死啊,明明剧情里面他不会死的……]
城内外如侯府一般安静,宋也一路奔跑,竟然生出莫名的平静来,这一切对他来说,像是早就已经预料到的,可他怎么会预料到呢?
疑云犹如这漆黑的天空层层叠加的云层,堆满了雨水,等待着某一个实际尽数倾泄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555在宋也迎着风竭力往前跑时,忽然松口气,宋也几乎能幻视一个圆球瘫软地倒在地上。
[用了道具,活下来了。]
宋也大口喘气,汗水浸湿了衣衫,他弯腰捂住胸口,合上张开的唇,调整呼吸让自己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555惊魂不定,[我看世界线是,魏屏去跟之前联系的官员见面,结果对方想反水,把功劳占为己有,杀死魏屏,毕竟有余孤和全家被杀还是有一定的区别,尤其魏屏看起来不是一个好掌控的人。]
[魏屏早就知道那个官员不可信,联系了魏父旧友,翰林学士等清流,但是因为之前被害的证人还在那个官员家里,所以他去暗中偷人,结果没想到……那个人以为魏屏是和官员一伙的,魏屏被对方捅了,这不算什么,主要是引起了官员家里守卫的注意,一路被追杀。]
555翻看原剧情线:[原本孟知因和闻正真会解决这件事。]
现在的孟知因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帮魏屏呢?孟知因是为了家国而在外奋战的人,他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和家人,魏屏要做的事,会伤害到宋也,所有的良知在遇到宋也那一刻有所动摇。
孟知因想寻找迂回的方式解决魏家惨案,只可惜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解的事情。
闻正真作为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出于对朝廷的掌控,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动手。帝王心术,如何能叫旁人动摇?
原文里为了感情而变化的主角们,也因为情感对象的转移,奇异地维持了自己的人设与性格态度。
宋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想法跑进破庙,他一踏入,便觉得脚下粘腻湿漉。
555兑换了个便宜的纸质灯笼,惨白的四方纸里包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蜡烛,隐约照亮地面,是未干的暗色血迹。
这座庙是以前附近村落搭建的送子观音庙,后来村落陆续搬迁,这里便没有人再供奉。台上的雕像早已破败,被岁月风雪侵蚀,观音的面容早已模糊,只能隐约窥见其以往的慈和悲悯。
庙里很暗,外面的雷声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凝固的一切在主角的生命得到保证后,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雨扑扑落下,夏日夜里凉爽,雨水冲刷地面发出一股特定的气息。
宋也提着灯笼,在破庙的菩萨雕像后,找到了缩成一团的魏屏。
浓重的血腥味和空气里漂浮的潮湿水汽融合在一起,宋也踩到了干稻草,或许是以前某个乞儿堆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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