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的。”姬宵烛打断少女的话,脸色也沉静下来,声音变得低落,“容容,你知道我在黄泉看到什么了吗?”
少女沉默片刻,平静地问:“看到什么?”
“饿鬼道……地府寂灭,黄泉清路,善道不存,恶道难消,饿鬼道勾连鬼哭涯。”
“当鬼哭涯封印彻底破开,饿鬼道降临人世,人间便是炼狱。”
这一次,少女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里透露出一丝迷茫,“那要怎么阻止,真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啊?”
姬宵烛语调又变得轻松起来,“你管他怎么办,那么多厉害的家伙在呢……要实在没办法,反正大家都要死,你就别管爹爹同不同意,跟着冢眠跑去轩辕丘好了。”
少女气道:“姬宵烛你——”
……
画面一转,变成烛火照耀的室内。
美丽苍白的女子躺在床榻上,身下的被褥被血浸透,似乎能闻到血腥味。
女子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望着床边站立的青袍男子,声音虚弱地道:
“阿烛,答应我,替我保护好他。”
男子怀里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小小一团,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怎样,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阿姐……”男子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行雪还这么小,你忍心扔下他不管吗?……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会想到其他办法的,你不要去……”
他说着,眼泪落了下来,滴在婴儿脸上。
婴儿没被惊醒,依旧安静地沉睡,那滴泪顺着婴儿眼角没入襁褓,好像这小小的孩子也在睡梦中哭泣。
“阿烛,没办法的,你知道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女子刚生产完,之前又受过伤,身体极度虚弱,说几句略为喘息起来。
“一旦鬼哭涯封印破开,洗雪城满城百姓将无一人能活……以我这破败的身体,换满城百姓,这很划算。”
“不是这样算的……”青年哽咽着说道,他情绪激动到极点,动作和声音却都克制着,怕吵到怀里的婴儿。
“阿姐,当初你为什么不跟冢眠走,为什么要来洗雪城?”
女子闻言沉默下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抬头望向青年怀里熟睡的婴儿,眼中弥漫着悲伤与不舍,含泪笑着道:“行雪是个乖孩子,对吗?”
青年点头,“行雪当然是乖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外甥,是这世上我最疼的人。”
女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襁褓里的婴儿,泪水终于慢慢溢了出来。
“那你要记住现在说的话,不管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生他的气,也不要怪他。”
“是我将他变成一把钥匙,一把打开黄泉之门,封印鬼哭涯的钥匙,这本不该是他承受的。”
“不管他以后做出什么选择,都不要怪他……这本该是我去做的事。”
女子说到这里疲惫到极点,微微闭上眼,声音低不可闻,“阿烛,答应我。”
“……我答应。”
第66章
镜面景象消失, 路行雪怔怔站着,还没有回过神来。
“阿雪。”扶渊蹙眉,目露担忧轻唤一声, 路行雪愣愣看向他,眨了眨眼,一颗晶莹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
扶渊心脏有一丝揪痛,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那滴泪,只觉手指滚烫,仿佛被灼伤般。
“阿雪, 不哭。”扶渊手指在路行雪眼底抚过, 擦去上面的湿意。
这是路行雪第二次落泪,为了同一个人, 这具身体的母亲, 姬鱼容。
路行雪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那情绪不受他控制, 眼泪自己就落了下来。
当听到是姬鱼容将黄泉印记封在他体内时, 路行雪没有太意外,也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
诚然路行雪一出生便不能修炼, 资质废物, 不能修行, 又被人各种下毒下蛊, 说是从小忍受着酷刑长大也没错,活得十分辛苦。
所以他发疯发狂,以虐杀人为乐, 成了人人喊打喊杀, 也人人惧怕的暴虐城主。
但,路行雪不会去恨任何人, 不是他善良大度得可以原谅所有人,而是对他来说,任何情绪都显得多余——害他的背叛他的,他能杀就杀了,现在杀不了的,以后想办法慢慢杀。
路行雪现在的悲剧,姬鱼容或许要占一半原因,如果她还活着,路行雪或许还会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但她死了,成了黄泉地府一抹执念,所以路行雪无爱也无恨。
至于那两次落泪,或许是原来那个路行雪的残念吧——为父不喜,为母所害,他一生对亲情的渴望,求而不得。
路行雪感到头痛欲裂,他踉跄两步,按住自己的头,脸上血色褪尽。
“阿雪!”扶渊变了脸色,连忙上前一步揽住路行雪的腰,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慌乱。
路行雪这段时间本来状况就很不好,现在这个秘境又发生异变,两被拉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更不知会对路行雪造成何种伤害。
他或许不该慢慢陪着路行雪玩的,直接打破秘境就好了,毕竟想看戏离开秘境哪儿都能看,可若路行雪就此没了,谁赔他一个路行雪?
扶渊身上隐隐有黑气环绕,本就不太稳定的秘境,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黑雾弥漫,一个个脸色发白行尸走肉般的村民,面容迅速干瘪枯萎,成了真正的干尸,闻到活人的气息,变得疯狂嗜血,嘶吼着要撕碎猎物。
胥游和路远一起背靠山洞,共同举剑抵御着追过来的这些怪物,而在众人逃来的路上,已经倒下好几个,在他们身上趴着变成怪物村民,尖利牙齿刺破皮肉,大口大口吸食着。
而在另一个方向,旷越却没有跟众人一起逃往山洞,他知道山洞里已经没有灵气存在,逃过去也不过被瓮中之鳖。
如此紧急时刻,旷越手里依然抓着桑铃没丢掉,但他动作没有一点怜香惜玉,跟抓猪崽一样死死攥在手里。
几番剧烈颠簸,桑铃终于醒了过来。
“师、师兄?”桑铃揉着自己颈椎,一时搞不清楚现状,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发现身处荒郊野外,旁边没有其他人,而且环境看着也很诡异。
“师兄,发生了什么?”桑铃第一时间向旷越询问,大师兄的可靠深入人心,在发现情况极其不对劲时,她下意识向旷越靠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旷越的表情很平静,随口答了句,“哦,应该是路行雪和扶渊做了什么。”
桑铃咬牙,一脸愤恨,“果然,又是这个废物搞事……师兄,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旷越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奇异,他手里握着滴血的剑,远处隐隐传来可怕的嘶吼声。
“哦,你想怎么教训?”
桑铃看了看眼下诡异的环境,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吼,忍不住抖了抖,拉住旷越的衣袖,小声道:“师兄,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我害怕。”
旷越温柔地对她笑,“不怕,师兄在。”
桑铃脸上浮现笑容,仰头看着旷越,一脸信赖崇拜,“嗯,师兄最厉害——”
话未说完,笑容冻结在脸上,桑铃缓缓低点,目光落在自己被长剑贯穿的胸口,她嘴唇动了动,艰难抬头望向旷越,“师、兄……”
旷越脸上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笑,长剑轻轻搅动,鲜红的血泉水般涌出,染红胸前衣裳。
“好师妹,师兄借你的灵骨和心头血一用。”
桑铃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唇蠕动着,再说不出一个字。
眼里的光彻底熄灭,却还是直勾勾地望着旷越,似乎要问一句“为什么”。
旷越抬手抚上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地像对情人低语。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啊,我的傻师妹,像我这样天赋绝伦前途无量的仙门弟子,当然不能死在这个秘境里,所以只能牺牲你了师妹。”
他挖出桑铃的心脏,又慢慢抽出她的灵骨,无论动作还是语气都温柔得不得了,好像一个真正关心爱护师妹的好师兄。
“你想要教训那两个人?师兄答应你,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尤其那个扶渊……”
镜面轰然破碎,画面扭曲晃动。
路行雪与扶渊再次出现在之前的地方,扶渊几乎是将路行雪整个抱在怀里。
路行雪容忍着剧烈的头痛,手指痉挛般死死抓住扶渊胳膊,扶渊手臂被抓出道道红痕,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别……不能毁掉秘境……”路行雪知道扶渊要做什么,正因如此,他才要阻止扶渊。
以扶渊现在的实力,他是没可能毁掉这样一个秘境的,毕竟在世人眼中,扶渊先前被抽去灵骨,毁了根基再无修行可能。
后来从鬼哭涯活着回来,不仅修为恢复,似乎更上一层楼——没人能活着从鬼哭涯回来,所以大家只觉得扶渊是得了什么机缘,又可以开始修炼了。
但,没有什么机缘,可以超出常理太过,扶渊恢复到金丹期的修为,已经让很多有心人揣度不已。
而毁掉这样一个秘境,实力超越金丹太多,当世能做到的人不多。
扶渊若去做了,之前只是猜测的人,或许就要忍不住试探,所有的目光也都将落在他身上。
到那时,扶渊利用饿鬼修炼的事情或许就要瞒不住。
一起下过黄泉后,路行雪其实对扶渊怎么灭世已经隐隐有所猜测,这次秘境之行,看到姬宵烛与姬鱼容曾做过的一切,又更确定了几分。
以世人谈及鬼哭涯便色变的情况,若真跟饿鬼扯上关系,怕不是要举世皆敌。
“我不在乎。”扶渊看出路行雪在想什么,淡淡说了一句。
他确实不在乎,并且从未在乎过。
路行雪明明一副摇摇欲坠,气息弱得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听到扶渊的话,不知想到什么,莫名笑了笑。
“与世为敌很酷……但这种事,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扶渊干脆将路行雪打横抱起,让他将头靠在自己肩膀,眉一挑,似起了丝兴趣,“哦,那什么时候可以尝试?”
路行雪闭上眼,声音很轻,扶渊离得近才能听清,“别无选择的时候。”
远远有声音传来,路行雪让扶渊放自己下来,自己去一旁躲起来。
——他没忘在秘境里自己“杀”了扶渊,现在扶渊在其他人眼里还是个死人。
扶渊看眼虚弱到站都站不稳的路行雪,不大情愿,“反正试炼快结束了,还需要演给他们看吗?”
之前演那出不过是为了钓鱼,现在鱼已经钓出来了,还有演的必要吗?
路行雪拍拍扶渊的胳膊,耐心安抚:“要有始有终嘛……而且我想看看,他怎么把这口锅甩我身上来。”
路行雪作城主时背的锅,是很多人给我扣上的,但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是一直都没出现,不知这次能不能露出端倪。
扶渊无声妥协,将路行雪轻轻放在一株枯树下坐着,而他就藏在树后,伸手便能够到路行雪。
这样的距离,哪怕秘境突然崩塌,他也可以保路行雪安然无恙。
“他在那儿!”
一道呼喝响起,几名修行者手持长剑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跑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胥游,他衣服上沾满血痕和污渍,身上还受了不少伤,看起来狼狈极了,在他身后的路远,模样更凄惨几分。
胥游冲到路行雪面前,见路行雪背靠树干坐着,眼睛半睁半闭,一副虚弱到随时会昏过去的样子,神情怔愣了下,但很快恢复冰冷,抬剑指向他。
“为了通关秘境,夺取最后的奖励,竟然做出如此残忍的事……路行雪,你还真是死不悔改。”胥游冰冷的怒火中夹杂着失望和心痛。
路行雪坐着没动,闻言只轻轻撩了撩眼皮。
这时旷越抱着一个人从后面缓步走了过来,走近了看,他怀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旷越脸上满是悲伤沉痛之色。
胥游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再次目光定在路行雪身上,冷声质问道:“之前杀了牛蛋还不够,现在更是对同为仙门弟子的师妹出手,抽骨挖心,如此残忍手段实在骇人听闻——路行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路行雪淡声道:“话不都让你说了吗?”
胥游为之一滞,下一刻,怒火更加高涨,长剑铿然一响,直指路行雪咽喉,厉声质问道:“路行雪,你难道还要狡辩不成?!”
路行雪如他所愿地“狡辩”起来, “长脑子是拿来思考的,长眼睛是拿来看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人是我杀的?……还是有人说,这事是我干的?”
说最后一句话时,路行雪抬眸向抱着桑铃尸体的旷越看去一眼。
对于路行雪意有所指的话,旷越没有任何反应,他抱着桑铃的尸体不放,身上的悲伤浓厚得仿佛要溢出来,对外界也失去反应,一副失去师妹过度悲痛的模样。
胥游更加气愤,“这还用人说吗?以前这事你干的还少?”
路行雪微微侧了侧头,认真看了胥游一眼,“感情你脑子里还真一根筋,而且只凭臆断给人定罪,不听也不看的呀……洗雪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留影石全城播放的事,你是全当不存在啊,那我跟你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胥游再次一滞,想要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旷越也不装悲痛深沉了。
“路行雪,如果你真的没使什么手段,那些变成怪物的村民只攻击我们,不攻击你,这你又如何解释?”
说了这么多话,路行雪更累了,闭上眼说了句,“那是你们蠢。”
声音不大,污辱性极高。
胥游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举剑朝路行雪刺来,“是么,那就看看你是如何对付我们这些蠢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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