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以后,刘遂继续论功行赏,在此拨乱反正之战中,魏长公主谋救东宫,与此前欺君代嫁功过相抵,荥阳王世子刘元嘉私逃在先,邕州求援在后,功过相抵,而邕州、关陇、晋阳出兵勤王有功,各有封赏,这些赏罚都有理可循,所以并不难办,难的是丞相蒋名仕的赏罚。
蒋名仕非忠臣、良臣,却又非奸臣,他位于这三者之间,令人捉摸不透。若说有功,他必然是有的,且功劳不小,可他此前为丞相之位也的确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就在刘遂头疼对蒋名仕的赏罚时,蒋名仕自己上表请辞相位,给出的理由是兵乱那日受伤,恐于辅政一道上力不从心,并向刘遂推荐了新的丞相人选,巧合的是,这位被推荐之人恰好就是刘遂属意之人。
他一请辞,刘遂反而不能准允,否则就会让人怀疑蒋名仕的行为在这一场动乱中有什么隐情。无论这位蒋丞相用了什么手段从汤籍手中夺得相位,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在平定动乱中的功劳绝不掺假。最终刘遂决定对事不对人,否决了蒋名仕的请辞。
然而蒋名仕铁了心要离开,再三请辞,刘遂不得不将人召进宣政殿,二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最终新帝同意了蒋名仕的请辞,准许他以“亭乡伯”之位致仕。
论完功行完赏,便只剩下对一人的处理,那就是梁夫人。
其实除了两封明诏外,乾武帝驾崩前还有一旨口谕,虽未成书,但也出自御口,他要梁夫人殉葬。
刘元乔养好了身子后,带着那瓶本该用在先皇后身上却没来得及用的药去寻了刘遂,她将药的来历告诉刘遂,刘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先帝要梁夫人殉葬,此事便交由你处置。”
梁夫人被软禁在鸾栖殿,见了刘元乔,她没有丝毫意外。
“吾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梁夫人一派从容,毫无惧色。
“夫人知道我会来?”
“吾是燕祁姨母,所以你一定会来,”梁夫人看向刘元乔手中的酒樽,“你是替她来送吾的吧。”
“先帝密诏,要夫人殉葬。”刘元乔说,“夫人还有何话说?”
梁夫人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也不过是运气好,半道杀出一个蒋名仕,否则今日赢的人就是吾。”
“愿赌服输。”
“是啊,愿赌服输,”梁夫人看上去格外镇定,“从吾抛却河邑公主的身份,隐姓埋名进入千秋宫之时,就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反悔的赌局,不过,吾也不能算完全输了,不是吗?”
“松衡已死,你的党羽也都被皇兄处决。”刘元乔只字不提郑媞,只告诉她,“前梁也曾与大魏同属一国,所谓敌对,只是各方私心而已,这是皇兄说的。”
“刘遂确有海纳百川之心,”梁夫人整理了衣袖,朝刘元乔伸出手,“给我吧。”
刘元乔一杯“毒酒”毒死了梁夫人,将人交给巴彦,命其快马加鞭七日内送去云朔,若七日内不到云朔,也一定要她服下白瓶里的药粉,并交代巴彦,长安还有事未了,让燕祁在日曜城等她。
刘元乔送走巴彦后,又回到了千秋宫,见了刘遂,刘遂意外地说,“朕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回图勒。”
“是有些迫不及待,但还有事情未完。”
刘遂以为她指的是荥阳的事,“朕说过你代嫁是出于孝心,情有可原,荥阳又在此次变乱中立功,朕已经下诏令押解来长安的那些荥阳官员及其家眷回去了,等先帝入葬定陵,王叔他们也就能够回荥阳了。”
“皇兄的为人阿乔信得过,断然不会再为难荥阳,阿乔留下是为另外一事。”刘元乔从袖中拿出一份请表,“皇兄,这就是阿乔要留下的原因。”
刘遂的目光刹那间被请表上的两个字吸引,“女……王……”
在刘遂惊诧地注视下,刘元乔向他讲述了燕祁身世的原委,而后说道,“她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我相信她能够稳坐图勒王之位,但是不愿让她面对无休无止的挑衅与战争。”
“此国书一下,便是大魏承认她图勒女王的身份,且仍愿意遣嫁魏长公主,就是告诉天下人大魏与图勒的盟约仍然有效,”刘遂感慨道,“阿乔,这一招怕是你彻夜不眠想出来的吧。”
“阿乔如何想出的并不重要,这封国书若不盖国玺,便是无效,”刘元乔郑重地问刘遂,“皇兄愿意盖上国玺吗?”
“应该晚点同意蒋名仕的请辞的,”刘遂在国书上点了点,“遣嫁魏长公主可不是小事,如今新丞相还未上任,朕要怎么寻一个旗鼓相当的人去给你送嫁?你头两回都是蒋名仕送嫁,这事儿他轻车熟路,哎,”刘遂叹了口气,“不应该那么轻易就让他走的。”
“一回生二回熟,再嫁就第三回了,倒也不必那么隆重,”刘元乔想起关陇王世子还在京中,“元慎阿兄不是还没离开吗?皇兄盖了国玺,阿乔便能赶得上同他一道上路了。”
刘遂不赞同地摇头,“这怎么能成呢,难不成朕比先帝小气,不愿给你嫁妆?”
“王庭里的嫁妆阿乔下辈子都用不完,皇兄初登基,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省省吧。”刘元乔指了指该玉玺的位置,“皇兄愿意将此处填满,那红印就当是给阿乔的嫁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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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尾声(五)
依照古礼,天子驾崩,七日而殡,七月而葬【1】,也就是说,天子驾崩以后需停灵满七个月才可入葬陵墓,然而事实上,并不会停灵长达七月之久,大魏立国之初对前朝礼法做了一些改动,依照魏礼,天子驾崩停灵满二十一日就要入葬。
乾武帝虽非一代明主,但年轻时也曾短暂地励精图治安边固赛过,所以新帝登基后才为其上尊号“宪”。孝宪皇帝葬入定陵的第二日,刘元乔带着新帝亲自盖上国玺的国书,告别双亲,在兄长刘元嘉的护送下自长安启程,前往图勒。
天下人的目光再一次被吸引到荥阳的身上。这是大魏两年内第三次遣嫁宗室,不仅嫁的同一个人,遣的也是同一人。嫁娶的双方一直都是燕祁与刘元乔,但是这二人却嫁娶出了四人之感。
第一回,还是莱阳公主的刘元乔代替兄长以承平侯的身份嫁与南图勒王燕祁,第二回,刘元乔以魏长公主的身份嫁与图勒王燕祁,第三回,嫁的还是刘元乔,但即将要娶她的那个人从图勒王变成了图勒女王。
刘遂将国书昭告天下后,无人不惊。但无论他人作何感想,魏长公主按部就班、不慌不忙地再次穿上嫁衣,登上了去图勒的马车。为表重视,新帝诏令长辈中齿序行三的广陵王担任正使送嫁,荥阳王世子领五千羽林卫随行护送,除此以外还有五千晋阳军和五千关陇军,皆由世子领军,可以说这一次送嫁的人数远远超过前头两次,不仅如此,新帝还亲自将魏长公主送上马车,并一直送到长安郊外,再驱车返回。
“阿乔,你出嫁三次,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啊,”刘元嘉骑着马与刘元乔乘坐的马车并行,他回头看了看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感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不是送嫁,是打仗呢!”
刘元乔半个身体探出马车,使劲在刘元嘉手背上打了一下,“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打仗!”
虽然刘元嘉说得也算实话,新帝命这么多士兵随行护送,就是怕国书昭示天下后,图勒各方有异动,届时晋阳军与关陇军这两支大魏最有作战经验的军队多少能帮得上忙,但是实话有时候并不怎么好听,别看刘元乔此刻镇定自若,其实许久见不到燕祁,她心中慌得很。
“好好好,”刘元嘉知趣地讨饶,“是我说错了话,此行定会顺利。”
刘元乔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前方一阵琴音吸引,她伸长脖子望了望,“是何人弹琴?”
刘元嘉闻言打发了一个羽林卫前去查探,羽林卫归来回禀道,“回世子、翁主,是亭乡伯。”
“蒋公?”刘元乔与刘元嘉对视一眼,“他不是早就离开长安了吗?”
“看样子是专程在此处等你的。”刘元嘉问,“要去见见吗?”
“见,当然见,”刘元乔说,“前些日子皇兄还在念叨说早知道就多留蒋公一阵子了,送嫁这事儿论轻车熟路,还当是蒋公,他既送了我两回,又在长安变乱之中助我,我当谢他。”
队伍按照刘元乔的意思,在长亭附近停下休整,而刘元乔孤身一人去了长亭,见到了离京多日的蒋名仕。
蒋名仕身着一身简素的布衣,头上用木簪束着,通身上下再无一点装饰,身边也只有一名马夫,与他从前在京中穿锦佩玉、拥前呼后的样子极不相符。
刘元乔曾以为蒋名仕定是喜好权势荣华之人,京中许许多多的人也都有着与她一样的想法,蒋名仕汲汲于名利多年,直到他辞官离开长安,众人才意识到,这位喜好权势荣华的蒋丞相竟然无亲无族,无妻无子,所亲近之人只有多年前收的一名学生,名唤“安平”。现在想来,穿锦佩玉、拥前呼后大约只是表象罢了,如今这副打扮的蒋名仕,或许才是真正的蒋名仕。
“蒋公,一别多日,可安否。”刘元乔行以晚辈之礼。
蒋名仕停下拨弄琴弦的手,将刘元乔上下打量了一番,因着来见他,刘元乔没用绢扇遮面,蒋名仕还是第一回看见她穿嫁衣的模样,便赞了声,“翁主好颜色,难怪燕祁王费尽心思也要将你换回去。”
刘元乔笑而不语,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蒋名仕的七弦琴旁,“物归原主。”
这是一块石头,石头很普通,河邑走廊上到处都是,同时它很特别,因为石头上被人用刀砍斧凿之力刻了一个字,“潆”。
时隔二十余年,蒋名仕在刘元乔的手中再次见到了这块石头,他看到石头的第一眼,就认出上头的字,字是他亲手刻下的,石头作为信物送给了一个女人,代表着他欠她的一个承诺,这枚不算起眼的石头,是他帮刘元乔的原因。
蒋名仕将石头托在掌中,“我将它送出的时候,以为很快就可以再收回来,没想到啊,竟过了二十余年。”
“蒋公一诺千金,”刘元乔躬身道,“阿乔在此拜谢蒋公。”
蒋名仕将石头收回到袖中,挥了挥手,“谢什么谢,天色不早了,翁主还是快些赶路吧。”
刘元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问道,“蒋公接下来要去何处?”
蒋名仕笑了笑,“陛下将亭乡封给了我,亭乡这个地儿好啊,山清水秀,安平那孩子被陛下留下去廷尉了,我如今孑然一身,正好去那地方清静清静。听说汤籍那个老家伙在亭乡隔壁种地呢,我打算啊去他对面种地,我长的东西一定比他的好,到时候,嘿嘿,气死他。”
“……”刘元乔方才还为这位前丞相感到老无所依的担忧,结果人家早就想好了怎么过,她还担心个什么劲儿,“那便祝蒋公,一路顺风。”
车队重新启程,一直等到车队离开,蒋名仕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盯着掌中的石头,许久未曾想起的遥远过去,再度浮现在眼前。
“公主饶命,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饿了。”
“你叫什么?”
“夏茗。”
“吾给你一袋钱,你去凉王府寻凉王,就说是吾让你去的,你日后不要偷东西了。”
……
“夏茗?吾记得你,你如何习得驯马之术?”
“那日蒙公主恩赏,凉王安排奴养马,奴才习得驯马之术。”
“你驯得很好,今日多亏了你,吾才免遭于难。”
……
“夏茗,听王叔说,你不仅驯马驯得好,骑术也很好,是个当大将军的料。”
“奴如何能够当大将军……”
“王叔说你可以啊,吾同王叔说了,你日后就去军中吧。”
……
“夏茗,父王已向苏莱曼王递交了和亲的国书,国书上是吾的名字,此事已成定局,不日后吾便要去图勒,你自己保重。”
“若公主不愿意……”
“夏茗,你是吾为数不多的朋友,吾知道你想帮吾,可你只是一小小士卒,帮不了吾。”
……
“公主,此石赠予公主,夏茗对公主立下承诺,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必竭尽所能帮助公主离开图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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