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事情,好像出现了什么变数。她急忙继续往下看,“……君侯跋涉万里,赴我图勒,婚虽未行,名不可废,天授吉日,迎君正位,焉支以待,上下令行。”
看完诏书,刘元乔犹如晴天霹雳。
燕祁瞧见刘元乔的脸色,便心知诏书看完了,她谦逊地问道,“焉支红帐已经筑成,君侯意下如何?”
“王……王汗,是何意?”刘元乔醒过神来,觉得一定是自己理解错了王诏的意思,她读书那会儿三心二意,情急之下理解有误也是正常。
燕祁一改往日冰冷的神色,言语恳切,“是本王的错,本王之前只顾罗城之战,未曾督促红帐营造一事,致使营造期间出了差错,使得君侯只能偏居后/庭左帐,今长生天降下警示,警示本王不该对君侯礼轻,君侯乃图勒未来王后,怎可偏居左帐,若君侯偏居,则受天不祥,本王已命人加急筑好红帐,明日便是天授吉日,宜迁居正位。”
刘元乔有点明白了,但是她还心存侥幸,“王汗能否说得再明白些,用一句话讲明可否?”
燕祁配合地解释,“明日君侯便搬去红帐吧。”
话说成这样,刘元乔想不明白都不行,但是明白是一回事,让她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主意,被燕祁稍稍一曲解,就成了另一个结果,那她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行,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刘元乔打算垂死挣扎一番,“王汗,吾觉得……”
“君侯,”燕祁先一步打断刘元乔,“你与本王,行的是国婚,结的是两邦的姻亲,”他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国书放在刘元乔面前,“无论如何,本王决不能悔婚,君侯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刘元乔与燕祁对视,只这一眼,她便感受到了惊骇与恐惧,燕祁的目光,洞若明镜。
这一刻,刘元乔无比笃定,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她必须顶着压力,咬死不认,“王汗说笑,吾当然知晓和亲和的是两邦之亲……”
“所以,君侯莫要再心存侥幸,”燕祁恢复了冷峻的神色,“这一回,本王有办法能帮君侯遮掩转圜,下一回,君侯未必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刘元乔哪曾想过燕祁竟会堂而皇之地点破,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认,于是佯怒道,“王汗,王汗什么意思?!”
“刘元嘉,你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燕祁第一次直呼其名,呼的是“刘元嘉”的名。
刘元乔稍稍松了口气,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好在燕祁王还以为她是刘元嘉,并不知晓她真正的身份。
“谈什么?”刘元乔问道。
“谈一谈,你与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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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所为狂悖,使天降惩,不可追悔:出自《资治通鉴》所载汉武帝《轮台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第31章 曲有误(三十)
“吾与王汗的未来?”刘元乔轻笑,“未来,不就是吾嫁与王汗,成为图勒的王后吗?难道王汗还有其他的打算?”
“是,也不是。”燕祁回答。
“那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刘元乔正色道。
“你与本王和亲,君侯成为我图勒王后,此为是,但本王深知,君侯此行是被逼无奈,”燕祁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胳膊肘撑着案几,同刘元乔呈面对面之势,这样一来,刘元乔的每一个神色都逃不开她的眼睛。
刘元乔不置可否,“王汗到底想说什么?”
“若君侯安安分分当我图勒王后,不作他想,本王可以向君侯保证,绝不强逼君侯。”
四目相对,刘元乔险些撑不住。
燕祁在诈她,在拐着弯儿逼她承认神木之事是她设局,她决不能上当。
刘元乔定了定神,反问燕祁,“王汗此话令吾感到莫名,吾何时不安分了?”
“呵,”燕祁低头嘲弄一笑,再抬头,眼中不见任何笑意,仿若片刻前的笑只是刘元乔的幻觉,他幽幽反问了一句,“君侯可知,本王等你动手,等了有多久?”
刘元乔情不自禁开始呼吸急促,她想到来之前,关陇王曾对她说,“合固之围”燕祁王用了一手“诱敌深入”之计请君入瓮,使陛下进退维谷,此人恐怕在长安的时候,兵法学得太好了。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燕祁言下之意,是早知她会有所行动,所以故意放任,好拿住她的把柄。进退维谷,岂不就是她现下的处境吗?
刘元乔扬起脸,不置一词。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燕祁王既然敢当面挑破这件事背后的隐情,恐怕手中早就有如山铁证,她说得越多,错处便越多。
刘元乔现在这副神色,在燕祁眼中可以用“刚烈”二字来形容。
燕祁在刘元乔对面盘腿坐下,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意外,“君侯的反应同本王设想的不太一样。”
刘元乔保持沉默。
“本王先前以为,君侯挨不过本王三句盘问呢。”燕祁一边谈起一边摇头,“看来本王狭隘了,对君侯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一年前那会儿,以为现在的君侯同曾经的君侯一样,是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小世子。”
刘元乔继续保持沉默,因为这话她还真回答不上,她又不是她阿兄刘元嘉,哪知道燕祁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阿兄的。
“看来君侯当真的是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将本王堵在太学槐树下,质问本王同是逃课为何讲席只罚你而不罚本王的,”燕祁顿了顿,轻轻吐出三个字,“蠢货了。”
刘元乔:“……”
燕祁这话是在骂她,又不是在骂她,她该替刘元嘉骂回去吗?
“君侯那时对本王说,‘这不公平’。”燕祁盯着刘元乔问道,“君侯现下是否仍这样觉得?”
刘元乔心道,这难道不是废话吗?她一个,呸!她阿兄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迫和亲就算了,还被迫跟一个男人和亲,虽然,咳咳,刘元乔眨眨眼,虽然燕祁长得还行,但也不能改变他是一个男人的事实!试问一个男人被迫嫁给另一个男人,谁会觉得公平?谁不会觉得老天爷瞎了眼?!
燕祁读出了刘元乔心中所想,“看来君侯还是觉得不公,所以便想要负隅顽抗一番?期望利用我图勒敬天奉神的风俗,让本王相信神木上的文字乃是长生天的旨意,从而将君侯你遣送回大魏?”
刘元乔移开目光,话都被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反正她抵死不承认就是了。
刘元乔执意当自己是哑巴,燕祁反而越来越有耐心,不断提起过去槐树下的事,好像只要刘元乔不想起来,他便不会罢休,“君侯还记得那时本王是如何回答君侯的吗?”
刘元乔哪里想的起来,她又不是刘元嘉。
“哦,君侯不记得了,”燕祁毫不意外,问问题的人可能当时转过身便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只有她会记得,因为在长安十三年,那是她唯一一次暴露自己,“本王当时问了君侯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吾乃荥阳王世子刘元嘉,大伙儿都知道,你怎的不知?”
遥远的童声从记忆中传来,刘元乔的目光开始混沌。
“第二个问题,‘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莫不是傻子,谁不知道你是南图勒的六王子啊!”
很快,仿佛有一双手拨开了她脑中的混沌,记忆中的声音,槐树下的情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刘元乔的思绪脱离了掌控,她听见自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除此以外,吾可还在别处得罪过王汗?”
“不曾,”燕祁果断回答,“没过多久,君侯便随荥阳王夫妇回封地了,那是本王在长安时,唯一一次同君侯说话。”
那也是在长安读书那会儿,她唯一一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同刘元嘉互换身份……
记忆苏醒,刘元乔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怎么会那么巧?她想问。
那一年刘元嘉八岁,她六岁。太学读书无聊极了,她想逃课,但是又怕被罚,便骗刘元嘉互换身份,让刘元嘉替她去女学,而她偷偷跑上街去玩。东窗事发后,刘元嘉明知自己一定会挨罚,说什么也要将身份再换一天,还说这是她惹出来的事儿,要罚也是该她受罚。她顶着刘元嘉的身份去了,被讲席打了手心,疼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她何时挨过这样的打,偏偏当堂又有一个同样逃课不用挨打的,一时气急,便在下课时堵了人家,谁知偏偏那么巧,那人会是,燕祁?!
“呵,呵呵呵呵……”刘元乔尴尬地笑,“王汗记性可真好。”
“当然,那时幸亏君侯提醒,君侯童言无忌,所说‘不公平’三字本王铭记于心,本王也在想,为何那么不公平,你为世子,我为质子,倘若有朝一日,时移世易,我们的处境能够换一换呢?”
燕祁言有尽而意未止,可刘元乔哪里还能不明白。
所以她会有今日的处境,全赖她当初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原来这一场和亲,从始至终都是她坑了刘元嘉,从始至终,该来的都是她。
这真是,天道轮回啊。
再后悔也晚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让此事止步于此,不能让燕祁进一步查下去,发现她更大的秘密,“王汗说了这么多,又是追忆往昔,又是威逼利诱的,无非就是想提醒吾,时移世易,今日吾与王汗处境颠倒,一言一行皆在王汗眼皮子底下,所以吾应当安分,是吧?”
“那君侯的意思是?”
“王汗方才说的,绝不强逼吾,可算数?”这是刘元乔最关心的一点,也是关系到她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的最重要的一点,倘若燕祁诓她,大婚之夜她必定暴露。
“算!只要君侯从此安安分分住在红帐当图勒的王后,不在本王的后/庭掀起风浪,本王可以允诺君侯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妇,只要君侯与本王表面相和即可,神木之事本王也绝不追究。”燕祁承诺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刘元乔咧咧嘴,心说可不止你知我知,还有春芜知晓呢。
“君侯意下如何?”燕祁问道。
刘元乔表情有所松动,但是她得问明白,燕祁手中到底有什么证据,她才好放心地答应。
“燕祁王如何断定神木一定是吾伪造?”
“自君侯进入王庭,本王就在等君侯的动作,本王想着君侯绝不会坐以待毙,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君侯的动作,大祭司测算出流星陨落的时日后,本王便知时机已到,遂命人故意将消息泄露给君侯,”燕祁还算诚实,“加之营帐失火太凑巧了,流星陨落,雁城无一户人家受害,却偏偏君侯的营帐着了火,本王不信天下有如何巧合的事。”
刘元乔:“……”
是她太不自量力,竟妄图同眼前这个人玩谋略心计。
“君侯还未回答本王,意下如何?”燕祁不依不饶,一定要在今日得到答案。
“成交!”
君为刀俎,我为鱼肉【1】。不成交她能怎样?
好在无心插柳,柳暗花明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是刘元乔还是意外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最差的那一种结果。
“王汗可还有其他事?若无其他事,吾便走了,明日就要搬入红帐,吾还需命人整理物件,”刘元乔是片刻都不想在王帐多待,对待一刻,被燕祁识破的可能就越大。
“无。”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燕祁也爽快,并未为难刘元乔,“若君侯人手不够,可支使左大将巴彦相助。”
“多谢王汗。”刘元乔起身快步往营帐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燕祁忽然叫住了她,说了一句无比奇怪的话,“后/庭左帐原是王汗左夫人的住所。”
刘元乔疑惑地转身看着燕祁。
燕祁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君侯,请便。”
回去的路上,刘元乔一直在思索燕祁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想着想着就回到了偏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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