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岩羊。”燕祁回答,“既像山羊又像绵羊,它可以在高山峭壁上跳跃行走,也可以纵身一跃三丈而毫发无伤。”
“竟是如此神奇!”刘元乔叹为观止。
“万事万物,各有所长,皆是为了生存。”燕祁说话时侧头瞥见刘元乔趴在马车窗旁的样子,微微凝眉,情不自禁地想道,刘元嘉现下这般姿态,怎的有些许娇俏?
刘元乔察觉到燕祁的目光,她回看过去,奇怪地说,“王汗盯着吾看做什么?”
“没什么,君侯继续赏景吧。”燕祁拉起缰绳回前头去了。
鬼鬼祟祟的,什么毛病。
刘元乔小声嘀咕了一句。
同昌王府后宅雅颂堂,梁昭仪正在陪伴行完大礼的梁少姬。
梁少姬规规矩矩地执扇,一动不动跽坐在案前。
梁昭仪在屋内随意走动打量,瞧见梁少姬的样子,笑劝道,“少姬,此处只有你我,你也不必如此谨慎,那扇子且先放一放,等同昌王来时再执起也不迟。”
“是,姑母。”梁少姬正要放下,堂外忽然有人高声唱道,“同昌王到。”
梁少姬紧张地将执扇端好。
同昌王一步入堂内,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侧身站在帘后的梁昭仪。
大魏女子嫁衣为红,为了不与新嫁的梁少姬冲撞,一向喜爱红衣的梁昭仪今日罕见地着了一身柳黄的曲裾。
可即便不着艳色,她的颜色也令满室的正红变得寡淡起来。
在红烛红罗帐的映衬下,柳黄反而更加醒目。
“既然同昌王到了,那吾便也不再多留。”梁昭仪笑盈盈开口说道,“少姬,吾今日便陪你到此,望你今后与王上互相扶持,得以期颐携手。”
同昌王的眉心动了动。
“那吾便先回宫去了,出来了一整日,陛下可还等着吾回去给他说说今日朱雀大街和同昌王府的盛景呢。”梁昭仪拂开红纱帐,从同昌王身边路过,片刻停顿都无,径直离开了雅颂堂。
同昌王的眉心拧得更深了。
荥阳王暗中助刘元嘉从山中观脱身的事惹得荥阳王妃发了好大一通火,可气归气,真实的缘由依然得瞒着,对外只说荥阳王是个没良心的,自己替他生儿育女打理王府,到头来他见自己的嘉儿和亲图勒,世子之位空悬,荥阳王爵位后继无人,所以要娶妃纳妾,给他生儿子继承王位。
荥阳王登观了好几次,可王妃铁了心闭观不见,次次都让人给他打出去。
“腰再挺直一些,手臂端正,对,就这样,保持住。”荥阳王妃亲自纠正秋芃的身姿,“你跟在阿乔身边许久,很是熟悉她的神态,表里已经能学出七八分,差的那两三分则需靠‘居宜体养宜气’来补,你也不必心焦,操之过急反而坏了养气这一道。”
夏芷静悄悄从外面走进来,附在荥阳王妃的耳边低声禀告,“王妃,王上又来了。”
荥阳王妃冷哼一声,“让他进来,”夏芷领命转身时,荥阳王妃又补充道,“记住,只许他一人进来。”
秋芃闻言,身形顿了顿。
荥阳王妃温和地开口,“你继续。”
秋芃连忙端坐好,调整自己的气息。
“王妃,你可算愿意见本王了!”荥阳王喜出望外的声音由远及近,“本王还以为此次定是见不到你,看来王妃还是舍不得……”
荥阳王一跨入屋内,便瞧见背对着他,立在荥阳王妃身侧的素衣女子。
这女子穿着刘元乔的衣裳。
“阿乔?”荥阳王不确定地唤道。
荥阳王妃握住身侧之人的手腕,着意提醒,“阿乔,怎么不给你父王见礼。”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垂首恭敬地福身,“请父王安。”
荥阳王走近几尺,微微屈膝,半侧头盯着女子看了一眼,“你是……”
荥阳王妃沉声打断,“怎么,这才过了几天,王上光顾着纳妃,连自己的亲女都不认得了?”
“认……认得。”荥阳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
“哼,认得?我看王上早就将吾母女忘得干干净净,”荥阳王妃走到长案后头跽坐,吩咐秋芃,“阿乔,杵在你父王面前做什么,让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反省,你过来。”
“是。”话一出口,秋芃就知道自己回错了,急忙改口道,“好。”
秋芃跽坐在荥阳王妃身旁,荥阳王妃递了一块素酥果给她,“你在屋内给嘉儿跪法跪了半日,饿了吧,来,垫垫。”
这素酥果乃杏仁粉与麦粉混合着牛乳烤制而成,是刘元乔往昔喜爱的一道甜食,隔三差五便要吃上一回。
秋芃定了定神,接过素酥果,回忆着往昔自家翁主吃东西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吃起来。
“说吧,王上来寻妾身,可有事?若是纳妃的事,那便免了。”荥阳王妃一副“但凡你敢开口我便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荥阳王抖了抖,心道王妃做戏未免也太真实了些,这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看得他心惊肉跳。
“王妃上回说的事儿,吾已……”
荥阳王妃一个眼神斜过去,荥阳王急忙住口,抬手在自己的嘴边拍了拍,“口误,口误,是吾想着王妃一向心慈,那些同嘉儿一起背井离乡之人的家中亲属,等王妃想起来必会于心不忍,对他们有所补偿,吾不愿王妃费心,故而前些日子将这些人家一一请到府中,赏赐安抚。”
说着,荥阳王从袖中掏出一叠木简,“这便是随嘉儿去往图勒的那些人以及其家属的名录。”
夏芷接过来呈给荥阳王妃,荥阳王妃看罢松了口气,“此事王上做得还算妥当。”
“那王妃打算何时回府?”荥阳王暗中瞧着王妃神色有所缓和,趁热打铁,追问道。
“怎的?王上等着吾回去替你甄选侧妃?”荥阳王妃立刻又横眉冷对起来。
“不不不,王妃误会了,是长安传来消息,同昌王大婚,天下同庆,故而陛下派使臣前来送喜饼,”同昌王为难道,“陛下体谅吾夫妇骨肉分离,因此同昌王大婚,并未要求吾夫妇千里迢迢去往长安观礼,此刻使臣来荥阳,若是只见本王不见王妃,恐多有疑虑。”
提到乾武帝,荥阳王妃简直恨得几乎要将牙咬碎,什么体谅他们夫妇骨肉分离,令他们夫妇保守骨肉分离之痛的,分明就是他陛下!
如今假模假样做给天下人看,可天下人又不是傻子!
“吾……”
秋芃忽然开口道,“阿娘能否听阿乔一言。”
荥阳王夫妇同时看向秋芃,秋芃摇了摇头,他们便知,此阿乔非彼阿乔,是他们真正的幺女,如今在图勒那个。
“何事?”荥阳王妃语气微微凝滞。
“阿兄和亲图勒,荥阳再无世子,”秋芃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忧患暂歇,需得谨慎行事荥阳才可保全。”
荥阳王夫妇对视一眼,二人都听懂了幺女的意思。
是说陛下一直视荥阳王嫡子的身份为心腹大患,如今荥阳王府无男儿可继承王位,陛下会放松对荥阳的猜忌,但是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必会时时派人前来敲打试探,若是荥阳王府流露出对和亲一事的不满,恐惹陛下瞩目,到时替嫁之事很容易暴露,所以荥阳王府上下仍需谨慎。
这是刘元乔留给父母兄长的话。
荥阳王夫妇闻后后悔莫及,悔不当初,那时光顾着躲避,将偌大的王府丢给了幺女,如今人已离开,还需要替他们操心。
荥阳王妃深吸一口气,将泪光逼回去,撑着案几起身,“既然王上诚心认错,那吾便跟王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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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关山月(十)
从雁城一路向东北行进了两三日终于进入左贤王部落辖境。由于距离左贤王部的下一个城池还有三两日的路程,燕祁便下令在中途的淖荒绿洲休整一日。
刘元乔连续坐了好几日的马车,已经坐得七荤八素,双眼恍惚。
在大魏时,每岁末都要举家前往长安朝见,那时也会一连好几日都需要乘坐马车,可都是在平原上走,从未如此疲惫过。而图勒一步一景,地形多变,马车忽上忽下,刘元乔实在快受不住了。
燕祁见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罕见地发起了善心,不然怎么可能在途中整整休整一日。
“君侯需不需要医师过来看看?”燕祁钻进马车,坐在侧面的长凳上,关切地问道。
刘元乔左胳膊撑在手边的案几上,掌心撑住额头,闭眼摆了摆手,“不用,吾休息一下便好。”
“君侯若实在不舒服,还是让医师过来看看,不然……”
“王汗既知道吾不舒服,就不能让吾清净点吗?”刘元乔头痛欲裂,胃里又翻江倒海,实在给不出好脸色,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春芜在一旁捏了把汗,急着替刘元乔解释,“王汗见谅,君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难免,难免急了些。”
“吾没错,用不着道歉!”刘元乔背过身去。
明明是他不放心让她待在王庭,怕她偷摸着在背后惹事插刀,这才软硬兼施将她拖上了路,怎么如今她不舒服,也是她的错?!
燕祁面上并未出现生气的神色,她沉默地将侧面的车窗微微打开,让外面的风吹去马车内凝滞的气氛。
刘元乔气性上来,无论燕祁做什么,她都觉得碍眼,哪怕外面新鲜的气息让她好受了些,她依然语中带刺,“春芜,将窗子合上,风吹得吾更加头疼。”
春芜看了看刘元乔,又去瞧燕祁的脸色。燕祁喜怒不形于色,她瞧不出什么。
“本王是觉得,马车内有些许逼仄,君侯这才头疼,不如君侯下车走一走,外面在搭营帐,很快就能搭好,到时君侯可以去营帐休息。”燕祁阻止春芜关窗的动作,“关上窗,你这症状就缓解不了。”
刘元乔本就气不顺,瞥见燕祁按在窗子上的手指,心中更是火上浇油,冲动之下,“啪”,打上了燕祁的手背。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马车外听起来也给格外明显。三三两两正在干活的士兵听见,不由自主地往马车这边看来。
刘元乔脑子清醒不少。
春芜衣下已经开始出冷汗。
须臾片刻,刘元乔脑中已经闪过许多想法。
“吾干了什么什么?吾是打了燕祁王吗?”
“燕祁王他不会以牙还牙吧?”
“吾今日会命丧于此吗?”
“吾要是立刻低头认错,他会不会放过吾?”
须臾的静默后,刘元乔做了个决定。
认错是绝不能认错的,她越是退让,燕祁便会越发得寸进尺,但是又要给燕祁台阶下,所以她挺直腰杆,昂首起身,从容不迫地跨出马车,权当没看见燕祁的脸色。
士兵看见刘元乔走下马车,纷纷给她让路,并且用惊讶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
被留在马车内的春芜如坐针毡。
燕祁举起被刘元乔打过的那只手,翻来覆去瞧着。
刘元乔这一掌只是打得响亮,其实根本不疼,一点痕迹都没在燕祁的手上留下。
就在春芜要借口下车时,燕祁先一步起身钻出马车,她居高临下地负手扫了一眼围观的士兵,看得众人立刻散去。
燕祁跳下马车,注视前方越走越走的刘元乔,招来孤臣吩咐道,“派两个人跟着他,他不熟悉这里,免得走丢了。”
“是。”
燕祁用另一只手触摸被打过的手背,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刘元嘉他怎么越来越像个女人?
淖荒绿洲上有一大片树林,刘元乔下了马车后,头也不回地往树林内走去。
走到她自认为身后的目光都看不到的地带,才停下脚步。
找了一块光秃秃的石头坐下,刘元乔便开始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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