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梁昭仪所求,乾武帝自然要多问几句,他看向下首的傅夫人,“夫人母家的婵湘怎么今日没有来赴宴啊?”
傅夫人急忙起身,“陛下容禀,婵湘今日身子多有不适,故而并未来参加宴会,昭仪的好意,妾必会请兄嫂转达,改日再传婵湘入宫拜见昭仪。”
“病了?”一直在沉默看戏的王皇后关切地开口,“可要命宫中的太医前去整治?吉日已定,若是因病错过了吉日那该如何是好。”
“是呢,”梁昭仪起身朝王皇后福礼,“还是皇后殿下想得周到。”
“既然皇后和昭仪都关心,那么就请皇后亲选一名太医,宴后随傅太傅一道去府中看一看吧。”乾武帝下了令,君无戏言,傅夫人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这段日子,她能瞧出陛下对她,以及对傅氏的不满,但是婵湘是她母家侄女,她即便要管,无法越过兄嫂。瞧见陛下的脸色,她不禁开始埋怨起兄嫂,正是因为兄嫂的格外纵容,这才纵得婵湘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连她这个姑母都连累了。
女眷席中的太傅夫人不断对傅夫人使眼色,傅夫人只当没看见。
一路颠簸了十几日,一行人约比燕祁预估的迟了五日到达日曜城。
日曜城与雁城不同,雁城建在群山之间的丘陵地带,以山为城墙,而日曜城,实实在在就是一座完全由人造出来的城池。
城高十丈,周围四十里,城墙由巨型石块砌成。城楼上方精雕细琢着一方日曜纹。
统管日曜城大小事务的人称之为城主。
日曜城的城主叫做克留西,原是云朔城内的一个守城卫长,燕祁从大魏回到图勒时,在云朔城遇到秦阿的第一次暗杀,是克留西无意中救了她,她觉得此人深藏不露,可堪大用。
继位后,燕祁渐渐裁撤替换济曼的心腹,也包括当时日曜城的城主。她在新任城主的人选上犯了难,灵光一现想起了克留西,派人调查了克留西的情况。
克留西曾是苏莱曼王汗时期的王汗近卫之一,济曼夺位后,将苏莱曼一系的人杀了不少,但是也因为杀了不少,余下的便不可再杀,否则人心难安,于是济曼将这些人流放到四境各地,有的随意安了一个罪名贬为罪奴,有的则淹没于普通人群。
克留西是后者。
马车缓缓靠近城门,在日曜纹图腾下停住。
克留西率领日曜城大小防务官参见燕祁。
日曜城地位超然,又有北图勒虎视眈眈,事务繁重,克留西日夜操劳却不见沧桑,不惑之人反而更显意气风发。
他一身城主紫袍,朝燕祁行礼,面上尽是心悦诚服之色,“臣算这日子,王汗五日前便该到达,日日在城门口等候,总算将王汗等到。”
燕祁下马免了他们的礼,“路上有些事耽搁了几日,这才来迟。”
刘元乔隔着马车车门开启的一条细微的门缝,悄悄观察车外的情形,结果燕祁出乎意料地向她这边走来,她还没来得及退回到位置上,燕祁双手一拉,马车门彻底被打开。
刘元气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蹲在马车上,低头错愕地同燕祁四目相对。
燕祁好像已经对刘元乔这些出人意料的行为见怪不怪,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自然地朝刘元乔地伸出右手,“本王为君侯引见日曜城城主。”
刘元乔尴尬地搭着燕祁的手下了马车。
“这便是承平侯吧。”克留西说道。
“正是,”燕祁微微侧身,让刘元乔看清楚些,“这是日曜城的克留西城主,他身后的就是日曜城的防务官们。”
“参见君侯!”大家异口同声。
“平身。”因燕祁用图勒语,刘元乔便学着也用图勒语。她用图勒语说“平身”二字时,众人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
燕祁不欲在城门口多待,吩咐道,“进城吧。”
--------------------
第47章 关山月(十二)
越往城中走,刘元乔越能感受到雁城与日曜城的差距。
日曜城百年邦都,哪怕时移世易,也依旧有着首善之地的庄严肃穆。街道笔直,纵横交错,两边屋舍林立,呈对称之势,相比之下,雁城的构造要随性自由得多。
日曜城王宫叫做日曜宫,在正对东城门日曜门的位置,日曜宫正门与东城门之间笔直的大道叫做日曜街,是日曜城的主干道。
因着王汗驾临,日曜城中的百姓皆闭门不出,日曜街两旁有士兵驻守。
远远的,刘元乔看到了一片金色穹顶。
想必那里就是日曜宫了。
日曜宫的宫门与城门一般高,却比城门更加气派华丽。
宫门上方的日曜纹皆是纯金打造,门楼上插着猎猎招展的日曜旗。
“臣依照王汗的吩咐,只收拾整理出了汗宫与汗宫左侧的武德宫,其它的殿宇仍旧封存,并未开启,”克留西向燕祁请示,“王汗是先往汗宫休憩,还是先往武德宫议事?”
“本王去武德宫,至于君侯,”燕祁转头朝后看了看,“你安排一队人送他去汗宫,切记,君侯从大魏而来,决不可怠慢。”
汗宫有正殿、侧殿,副殿、前殿、后殿之分,殿宇不下十座,于是克留西又问,“那臣应将君侯安置在汗宫何处?”
“后殿吧。”
队伍在进入王宫的宫门时,忽然分成了两段。前段是燕祁的近卫,后段则是右军。
刘元乔透过马车的侧窗看去,右军在右大将的带领下,列成左右两队,分别向两边的宫墙散去,大约每隔一臂宽的距离,就站定一个士兵。
进入王宫的这一段,走了大约一刻时辰,经过一个名叫“长生宫”的殿宇后,又分成了两路。
燕祁同孤臣以及克留西等一干人转道往左,而另一小队人引着刘元乔的马车径直往后走。
这一队人里,没有一张脸是刘元乔之前见过的。
这些人到底要带她们去哪里?
燕祁可从未对她说过,进入日曜宫后他们会立刻分开。
以他对她万般不放心的样子,不应该时刻将她放在身边看管着吗?
马车在一座金色的宫殿前停下。
这座宫殿比周围的都要华丽,而且日曜纹在殿墙上随处可见。
刘元乔上下打量着这一座殿宇,并未在殿门上方看到任何字样,她好奇地用图勒语询问引她前来的人,“这是何处?
队伍中为首的朝刘元乔行了礼,“回禀君侯,此处为汗宫,遵王汗令,送君侯来此,君侯的住所在后殿,请随臣等入内。”
原来这就是汗宫,图勒几代先王的住所。
汗宫宫门大开着,刘元乔用目光往里探询,什么也看不见。
“去往后殿,可以从侧方绕过,也可以从前殿穿过去,若从侧方绕过,君侯可乘马车前往,若是想从前殿穿过,则需在此下马车,不知君侯想如何过去?”为首的人又问道。
刘元乔想着初到日曜宫,对哪里都不熟悉,不如从前殿穿过去,先将汗宫查探清楚,于是她选择了第一种方式。
“那就请君侯在此下车。”
刘元乔下车后,叫住了为首的那人,“对了,吾还不知你姓名,你叫什么?”
“臣单蠡,平日负责打理日曜宫大小事务。”
刘元乔明白了,原来是宫监啊。
“有劳带路。”
刘元乔在单蠡的引导下走进汗宫。
一路走来,她发现汗宫的结构有些像葡萄。最前方是前殿,看着是王汗的议事理政的场所,前殿往后是长长的走廊,走廊左右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屋舍,她没细数,但想来不少,再往后则是寝殿,是王汗的住所,寝殿往后仍是一条走廊,走廊两侧仍有大小不一的屋舍,沿着走廊走到最后,就是汗宫的后殿。
后殿也是寝殿。
据单蠡说,王汗若不愿意住在中殿,也可住后殿。
刘元乔不知怎的想到了一个词,狡兔三窟。
如今她要占了他一个窟,也不知道会不会嫌自己碍事。
但转念一想,碍事又怎样,反正也是他强逼她来的,包吃包住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吗?!
单蠡将人送到后殿后,十分自觉地要告退离开,“后殿之中已为君侯安排好奴仆婢女,君侯舟车劳顿,臣便不打扰了。”
这正合刘元乔的意。
单蠡走后,刘元乔借口需要休憩,将其余人也打发出去,只留春芜在身边,二人四周看了看,春芜感叹道,“没想到图勒王宫也是这般富丽堂皇。”
刘元乔拨了拨窗户下垂下的一只风铃,“如此金碧辉煌,也难怪北图勒王汗虎视眈眈,南图勒王汗一心要回到日曜城。”
试问如此一个金窟,谁不想住?
看够了殿内的陈设,刘元乔打了个哈欠,钻进金色纱幔围着的床榻内。
说是床榻,其实是床非榻。
这一张胡床很大,刘元乔粗粗估算了些,可供五六人并排躺着。
床上铺了一袭软垫,软垫上又铺了一整张“流黄簟”【1】。流黄簟是大魏之物,此物触手生凉,久睡不热,在大魏也十分稀罕,是皇家贡品。
荥阳王府有四张流黄簟,三张都是孝安皇后还在时赏下的,一张则是刘元君封江都公主时的赏赐,她出嫁时没有带去傅氏,而给了小妹刘元乔。
因为稀罕,所以每一张的背面都暗刺了编织大匠的名字。
刘元乔将流黄簟的四个角一一掀起查看,在其中一角上看到了一行极小的字,“琅琊郡匠侯蒙造”。
琅琊郡生流黄竹,天下唯有琅琊才出流黄簟,而琅琊侯氏编制簟席的手艺极为高超,皇家所用流黄簟尽出自侯氏。
刘元乔暗中思忖,她在荥阳王府所用的流黄簟是侯进所制,而侯进是侯蒙之父,但侯蒙的编造手艺胜于其父,曾受陛下赞誉。这一席流黄簟的问世时期要比她的那一席迟的多,平日的馈赠,陛下绝不会以流黄簟相赠,那么它极有可能是跟着和亲嫁妆一起来的图勒。
刘元乔又想起在出发前,燕祁曾让一队人马押送几只箱子先行一步,难道流黄簟是那时候送来的日曜城?
不知怎么的,明明流黄簟明明触手生凉,她却渐渐感到自己撑在簟席上的手开始掌心发烫。
日曜宫武德殿。
图勒尚武,顾以武德为日常议事的大殿命名。
这是燕祁第二次来武德殿。
上一回还是她初登王位不久后。
那时她决定提拔克留西为日曜城城主,又怕底下的人不服,便带了左军亲自来日曜城宣布此事。宣完王诏后,她与克留西等一干即将留守日曜城的大小官员在武德殿一连熬了好几日,将日曜城的军政杂务理了个清楚,又敲定了日曜城未来一段时期内的驻防大计。
此番再回日曜城,武德殿还是老样子。
之前她嫌武德殿内陈设复杂,都是些不实用的空架子,便命克留西将殿中陈设尽数封存进仓库,只留一张三丈长,一丈宽的长桌,以及几方备用的长案。
此刻燕祁坐在上首查看克留西前些日子整理出来的最新军报,看了几卷,她放下军报,开口问道,“北图勒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
克留西回答说,“是,臣也觉得奇怪,按说王汗巡视日曜城的消息被臣刻意传去北图勒后,锡善应当有所反应,可他就跟没事人似的,日日带着秦阿在贝城附近游猎。”
燕祁双手抱臂,右手食指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左臂,“你派去的探子还可靠吗?”
“这一点臣可以向王汗保证,”克留西自信满满,“那些人都是臣精挑细选的,又经过严苛的训练,绝对可靠。”
“如此,那倒是奇怪。”
燕祁同锡善交手并不算多,对他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在日曜城驻防了一段时日的克留西,但是她虽不了解锡善,却了解秦阿。
秦阿善借人心推波助澜,又有仇必报。当年因阿娘占了左夫人之位,令她只能屈居右夫人位,便是借着济曼对苏莱曼的憎恶,引济曼怀疑她非自己血脉,软禁阿娘,又将她送往大魏为质子。
她杀了她长子呼图赫特,夺王汗之位,秦阿便又借锡善想要南下的心思,改嫁北图勒,让瀚海与北图勒结盟,与南图勒抗衡。
41/137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