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与她之间有血海深仇,对她恨之入骨,此番她来日曜城,与北图勒只一线之隔,以秦阿的性格,如何能够放过此次机会?
所以,北图勒按兵不动,实在有蹊跷。
克留西想了想,说,“王汗是否需要臣将城中百姓与将士再筛查一遍?”
燕祁没说需不需要,只问,“验身帖【2】发下去了?”
验身帖是燕祁命克留西为日曜城中百姓专门制作的一种名帖,名帖为木片所制,每人一片,上有名字,住所,以及样貌描述。
有了名帖,又造羊皮卷,名帖上的描述要与羊皮卷上一一对应。
此法乃效仿大魏,大魏的百姓人人都有一方名帖,名帖的内容又会另有一份在黄册之上,方便查阅,若二者缺一,就是黑户。
燕祁在日曜城实施验身帖制,是为防止北图勒的细作混入城中。
“回禀王汗,已经全部发下。”
“既然发下,就不必再去管。”燕祁含糊说了一句。
“还有,随本王来的右军将士赶了不少路,这几日让他们轮换上岗驻守日曜宫,不必每日每人都在宫墙下站岗。”燕祁又吩咐道。
克留西立刻明白过来,郑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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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西京杂记》中记录,会稽郡曾向皇帝进献竹簟,由于竹簟细腻,像黄色丝绢一般,所以被称为“流黄簟”。
【2】验身帖:原型是照身帖。
第48章 关山月(十三)
刘元乔这半月有余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车中度过的,路途颠簸,居无定所,休息得极为不安稳,因此这才入了汗宫后殿一个时辰,就已经上下眼皮打架。
她解下披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趴在流黄簟上,用双手掌心支着下巴,凭借意念的力量在那里独自挣扎。
春芜连续好几口气,再一次劝说自家翁主,“君侯,婢子看您实在困倦得很,还是小憩一下吧,免得一不留神睡过去,下巴磕着流黄簟。”
“吾也想啊,可万一燕祁趁着吾睡着进来怎么办?你能拦得住他吗?”刘元乔打了个哈欠。
自从离开王庭,她打哈欠的次数与日俱增,那种在王府只要阿娘不管,就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了。
“为了能够让君侯安歇,婢子即便拼了命,也会拦住燕祁王的,您就放心吧。”春芜将刘元乔换下的衣物收拾好,又将从王庭带来的屈指可数的几套换洗衣物找了个衣柜放进去。
刘元乔心中不安,燕祁是个神出鬼没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继续撑下去。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样子,刘元乔开始双眼发酸,多睁开一刻便会往下渗泪花。
“春芜,吾不行了,吾要休息。”刘元乔翻了个身,躺在流黄簟上,闭上双眼前还不忘叮嘱春芜,“燕祁要是来了,你可一定要叫醒吾!”
“是,”春芜无奈地笑道。
这话听着熟悉,翁主每回都这样说,可燕祁王哪一回是在她真的睡着的时候闯进来的,也就翁主自己没回过神,在那里平白忧心。
刘元乔这一觉从白日睡到黑夜,若非外头的吵嚷声太大,她大抵还能继续睡,一直睡到明日。
“春芜……春芜?”刘元乔被吵嚷声吵醒,懵懵懂懂地从床上爬起来。
屋内已燃上了蜡烛,几十根又白又粗的蜡烛插在镶金的底座上,将金粉涂抹的墙壁映照的亮如白昼。
刘元乔看向窗外,原来已经到晚上了。
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春芜的身影,于是高声又唤道,“春芜?春芜!”
春芜神色慌张地从外头进来,“君侯醒了?”
刘元乔借着烛光观察春芜的脸色,“你怎么这般惊慌?可是发生了什么?吾好像听见外面的动静不小。”
春芜几步上前走到床边,弯下腰附在刘元乔耳畔告诉她,“燕祁王遇刺。”
“什么?!”脑子发懵的刘元乔听见这话可算彻底清醒过来,“你说谁遇刺?燕祁王怎么了?”
“是燕祁王遇刺。”春芜重复道。
“这怎么可能?!”刘元乔不信。
这可是在日曜宫!戒备森严的日曜宫!何况不是还从王庭带了右军过来守卫日曜宫吗?右军是跟随燕祁出战数次的精锐之师,怎么可能让刺客潜入日曜宫呢?!
“千真万确,”春芜再三保证自己所言非虚,“婢子也是忽然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有奴仆发生争执,怕他们吵醒君侯,这才出去一探究竟,可一出后殿就被士兵挡了回来,他们说燕祁王遇刺,要封宫搜查,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动!”
竟是这般严重?还要封宫搜查,也便是说,刺客还未捉到?!
“那燕祁呢?”刘元乔着急地问,“他有没有事?”
春芜听说了燕祁遇刺的消息后,便急忙回来了,倒是忘记了询问其他,面对刘元乔的问题,她只能说不知。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吵,窗子上映出的火光也越来越亮。
刘元乔急忙掀开薄毯翻身下榻,冲到殿门前向外头张望。
后殿正门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直通前殿,此刻走廊上人来人往,皆是举着火把,身着铠甲的士兵,后殿四周也围了一圈的侍卫。
若不是春芜告诉她燕祁遇刺,宫内在搜寻此刻,单看这阵仗,还以为是哪个人造反逼宫来了!
廊下有一名侍卫看见了刘元乔,忙上前劝道,“君侯,眼下正在搜宫,未免误伤君侯,还请君侯入内不出。”
刘元乔看了说话的侍卫一眼,“吾明白。”
退回殿内,刘元乔却无法继续安然躺着,来回不停地在殿内踱步。
春芜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君侯可是在担心燕祁王?”
刘元乔并不否认,“是啊。”
她是顶了刘元嘉的名义来的图勒,而刘元嘉又是燕祁指明要娶的,若燕祁有个什么意外,她这个“承平侯”又该何去何从?
自古从未听闻,和亲的公主在丈夫过世以后,还能回到故国的,有的会被继任者尊为先王遗孀安养天年,而有的则要承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命运,再嫁继任之人为妇。
而她,又与那些古往今来和亲的公主不同,她在世人眼中,是刘元嘉,是男儿身,是和亲众人中的异类,继任者会给她安养天年的机会,还是会让她再嫁与他人?想来都不太可能。
退一万步讲,即便继任者愿意将她送回去,她那皇伯父就会愿意接吗?
不,不会的。
她的皇伯父,大魏的陛下,在让她阿兄和亲一事上,存了借此令荥阳国除的念头,而且对她的皇伯父而言,荥阳王世子和亲是他难以启齿的污点,他不会再愿意看到刘元嘉,除非,刘元嘉的回归可以为他带来更多的利益。
而这个利益,只有燕祁给的出。
只有燕祁能送刘元嘉回大魏,只有燕祁将刘元嘉归还大魏,她的皇伯父才会愿意接受。
因为那意味着,燕祁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纠正错误,在向他刘纮认错,南图勒在向他的乾武一朝低头。
若燕祁死了,图勒换了王汗,她的命运便更加飘摇不定,而且她还有身份的隐患。
仔细想来,她虽并不喜欢燕祁王,但是他们却是一损俱损,能送她回家的,只有燕祁,也只能是燕祁。
春芜看见刘元乔盯着烛光发呆,且脸色越发凝重,忍不住开口,“君侯?”
刘元乔骤然转身往殿外走,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问春芜,“来图勒时,吾带了许多治伤的药,可带来了?”
“带了带了。”春芜连连点头。
燕祁说要轻车从简,春芜依照刘元乔的吩咐,东西能省则省,但是伤药却一点都没落下。
“都拿上,同吾去前殿。”
二人方出了后殿,就被士兵挡住了去路。
“君侯,城主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士兵为难地说道。
“是城主吩咐的?”刘元乔跟士兵确认了一遍,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坚定了要去前殿的念头。
是城主吩咐的封宫搜寻,不是燕祁,这就意味着燕祁重伤到已经开不了口,处理不了事务了。
不行,她必须得去查探清楚,燕祁伤到了何种地步。
“既是你们城主吩咐的,那么你便不能拦吾。”刘元乔挺直腰背,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有威严和气势。
“这?”
“你可知道吾是谁?”
“您是君侯。”
“嗯?”刘元乔斜睨拦住她的士兵一眼,“难道吾只是大魏承平侯吗?”
“您还是我邦王后。”
这个士兵反应倒是快,也省的她多费口舌。
“你说对了,虽婚期在九月,但吾已经入住雁城王庭的后帐,王汗也下曾诏命图勒上下对吾需礼待有加,王汗早已承认吾王后的地位,所以,你是拦图勒的王后?”刘元乔心忧此话唬不住眼前这人,掌心渗出一手的汗。
虽然在虚张声势,但刘元乔毕竟是荥阳王之女,还是有些皇家气度在身上的。
士兵被刘元乔成功糊弄住,“臣不敢!”
“不敢就让开。”刘元乔拨开拦住的士兵,领着春芜气势汹汹地离开。
穿过后殿前的走廊时,刘元乔顿了顿。
“君侯,怎么了?”春芜不解。
“没什么。”刘元乔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王汗,君侯来了。”孤臣进殿禀报。
燕祁狐疑地抬起头,“君侯?他怎么来了?”
“说是听闻王汗遇刺,所以前来探望。”孤臣如实禀报,“臣拦不住。”
“好了没?”燕祁低头看向为她包扎的医师。
医师缠完最后一道纱布,在角上打了个结,“回王汗,好了。”
“好了就下去吧。”燕祁挥退殿内多余的人,吩咐孤臣,“请君侯入殿。”
在殿外等候的一小会儿时间里,刘元乔异常紧张。
她既怕她能进去,又怕她进不去。
能进去,说明燕祁的伤没她想象的严重,但是燕祁目光如炬,十有八九能看出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不能进去,那就完了,说明燕祁伤势极重,至今未醒。
孤臣的身影出现在殿外,刘元乔的心跳加速,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王汗请君侯入内。”
刘元乔松了口气的同时,脑中有一根弦绷得比方才还要紧。
吾是真心的,吾是真心的……
刘元乔不断暗示自己。
不论她探望燕祁是出于何种目的,她都是真心的,至少她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在这一点上,她的心可比真金还真!
刘元乔快信了自己的暗示,她一鼓作气,趁着这股子真心还在,三步并做两步匆匆忙忙冲进殿中,从背影上看,还真像因为担忧燕祁的伤势而脚步不稳,走到暗处的时候,她还刻意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鬓发。
燕祁半靠在王座上,听见脚步声,做出悠悠转醒地样子,一睁眼便看到面前站着个人。
这人身上的披风穿得歪七斜八的,鬓角还垂了几缕乱发,一看便是走路匆忙所致。
燕祁面上没显露出来,心中的疑虑缓缓升腾。
看刘元嘉这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刘元嘉能是这样的人?
可瞧他这样子不似作伪。
若是假的,那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刘元嘉比她还能演?
若是真的……
是了。
燕祁片刻之间便想清楚了个中缘由。
刘元嘉这个和亲的承平侯身份尴尬,大魏乾武帝又与荥阳王府关系微妙,若她伤重,刘元嘉何去何从便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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