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这是何意?”刘遂望着空荡荡的校梓阁问道。
“太子殿下,陛下口谕,今日兰台停修一日,请殿下移驾宣政殿。”
范常侍道明阁中空无一人的原委,刘遂仍是觉得奇怪。
“敢问常侍,父皇宣孤所为何事?”
面对刘遂的问题,范常侍摇了摇头,“奴不知。”
刘遂皱起眉头。
范常侍是父皇贴身侍奉的宫人之一,他说不知,要么是真的不知,要么是无法透露原委的说辞,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太妙。
恐怕有大事发生。
刘遂稽首,“儿臣领旨。”
“殿下请。”
范常侍在前头引路,刘遂走在后面,一路往宣政殿而去。
从兰台去宣政殿,需要先穿过皇城,进入千秋宫,皇城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官署机构,每日都应当有轮值的官员往来,今日当真奇怪得很,路上没有遇到过一个人。
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遂将近几日东宫臣属递给自己的情报从头到尾回忆了一番,实在回忆不出任何不寻常之处,看来事情要比他想象的严重。
到了宣政殿,刘遂踏入殿中,范常侍却留在殿外,且在他入殿之后合上了宣政殿的殿门,想是早便得到过吩咐。
殿中,乾武帝背对着一樽燃香的青铜鼎,负手而立。
“儿臣参见父皇。”刘遂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太子来了。”乾武帝转过身来,“起来吧。”
“谢父皇。”
刘遂起身的时候,稍稍抬了眸去看乾武帝的脸色。
单从脸色上,看不出什么。
“你可知,朕今日唤你前来,所为何事?”乾武帝问道。
“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刘遂低下头去。
“你过来。”乾武帝朝刘遂招招手。
刘遂有些发愣,从小到大,他的父皇从未对他做过这样的动作。
“发什么愣,过来。”乾武帝重复了一遍,刘遂这才惊醒,依言走过去,在乾武帝前方大约五尺远处站定。
乾武帝不满,“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点。”
“是。”刘遂又走进几步。
两尺远,是他迄今为止离自己的父皇最近的一次。
“你不是好奇今日朕特意让你过来是为什么吗?”乾武帝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移到身前,刘遂这才发现他手中有一方木简。
乾武帝将木简交给刘遂,“打开看看。”
刘遂打开木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与此同时,他面色剧变,“父皇,这……”
乾武帝抬手摇了摇。
刘遂急忙压低声音,“父皇,奏报中说,晋阳郡下吕阳县发生疫病,为何之前从未有征兆?”
乾武帝怒哼一声,“吕阳县县令怕朕降罪,疫病初发之时故意瞒报,现下疫病扩散,累及周边几个县,眼看瞒不住了这才上奏!竖子误国!”
“这……”刘遂叹了口气,他知朝野官员在一些事上时常会有瞒报推诿之行,只是不曾想到吕阳县令如此大胆,连疫病都敢瞒报,只是眼下除了追责,还有更重要的事,“父皇,疫病传染之力极强,应该尽快采取行动阻止疫病进一步扩散。”
“朕诏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乾武帝问道,“你觉得此时该如此处置?”
刘遂心忧吕阳及周边的百姓,面对乾武帝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回禀父皇,儿臣认为应当立刻下诏罢免吕阳县令官职,令晋阳军将其押送回京听审,并且派遣一名臣子前往吕阳代替吕阳县令主持大局。”
乾武帝点头表示赞同,他又问道,“那你觉得谁去最为合适?”
“儿臣觉得……”就在刘遂要说出心中人选之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父皇为什么要避开众人,召他入宣政殿询问他的意见,而不是将此事在早朝上抛出来,让丞相他们商议?
“嗯?你觉得什么?”乾武帝看着刘遂,目光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对上乾武帝的目光,刘遂忽然像是被一道雷劈中,脑中格外清醒,他顷刻间便想到了自己父皇的用意。
“儿臣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吕阳地处晋阳,位于边郡,又是疫病,寻常官员未必能担此任。”刘遂顿住,殿中的气氛逐渐展露出微妙的意味,乾武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待他给出答案。
“噗通”一声,刘遂跪倒在地,“儿臣叩请父皇应允,让儿臣前往吕阳主持大局!”
“什么!”乾武帝“大惊失色”,弯腰扶起刘遂,“吾儿在说什么,你可知吕阳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那是疫区!你是国之储君,是我大魏国本,怎可以身犯险,不许!朕不许!”
刘遂一听,急忙又跪了下去,“父皇容禀,正是因为儿臣是太子,是储君,才更应该前去主持大局!晋阳是边郡,与图勒接壤,那里驻守着我大魏的五万晋阳军,若疫病再行扩散危及晋阳军,则我大魏北境危矣!儿臣身为储君,若此刻能前往晋阳,与晋阳百姓同舟共济,一来可以替父皇稳固军心,二则亦可震慑图勒,请父皇应允!”
乾武帝缓缓直起腰,“可是,御史台的那些个大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儿臣主动请缨,父皇为晋阳百姓,为边郡安危,为天下大局着想,才允儿臣所求,御史大夫定会以大局为重!”刘遂对着乾武帝叩拜下去。
“如此,朕,便允你所求。”
鸾栖殿。
今日梁少姬入宫给梁昭仪请安,梁昭仪便多留了她一会儿,姑侄二人其乐融融地闲聊家常,鸾栖殿中时不时传出笑声。
然有心人稍稍留神,便会发现这笑声中隐藏着一星半点的不安与焦灼。
“少姬,”梁昭仪叩了叩长案的案面,提点道,“茶汤已沸。”
“哦,”梁少姬回过神来,伸手便要提火上的执壶。
“小心烫手。”梁昭仪及时握住了梁少姬的手腕,才使得她的芊芊玉手幸免于难。
“少姬今日颇有些心神不宁。”
梁少姬深吸一口气,“姑母见笑。”
“可是为,吕阳之事?”
“啊?”梁少姬先是错愕,继而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姑母。”
“担心陛下命同昌王前去吕阳?”梁昭仪一下子便点破梁少姬的心思。
果然,梁少姬垂首不语。
梁昭仪用帕子垫着拿起执壶,用她惯用的手法点了两杯“三月雪”,一杯放到梁少姬手边,“杞人忧天。”
梁少姬目露欣喜,“姑母是说……”
“吾可什么都未说,”梁昭仪召来兰欢,“你去宣政殿瞧瞧陛下用膳了没,今晨陛下起得早,并未用膳就去了宣政殿,也不知是有什么事儿,连今日的早朝都免了。”
兰欢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
“怎么这样快?可是遇见谁了?”梁昭仪问道。
兰欢上前几步,轻声在梁昭仪耳边说道,“婢子路上看见太子殿下从宣政殿方向走来,往仪正殿方向去了。”
梁昭仪继续摆弄手中的执壶,“少姬,听见没?”
梁少姬松了口气,“谢姑母提点。”
仪正殿。
王皇后在获悉刘遂来此的原委后,连半点形象也不顾,心急火燎地冲到刘遂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胳膊问道,“吾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吕阳发生疫病,已扩散周围县城,儿臣向父皇请缨前往吕阳主持大局,现特来向母后辞行。”刘遂将自己一进来便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你何故趟这趟浑水!那是疫区!阿遂,那是疫区!若你……”
刘遂打断王皇后的话,“母后,儿臣知道那是疫区。”
王皇后不明白,“那你还要去?!你是储君!”
刘遂神色从容,“儿知道那是疫区,也知道自己是太子,但母后也要知道,满朝文武这么多人又如何,父皇停了今日的早朝。”
“停了今日的早朝,怎会?”王皇后喃喃道,“怎会,怎……他!”王皇后忽然醒悟过来,“如此大的事,不升早朝,不问群臣,却偏偏一大早召了你去宣政殿,他,他早就想好了!他要你主动请缨以绝御史台之口!”
想明白的王皇后随即目露萧瑟,其实经过这么多年冷待的不公,她早已习惯,也早已看开,可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她孩子的阿爹,竟然还能做得更加决绝。
“你也是他的儿,也是他的儿,为什么,为什么?!”王皇后此刻只是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他竟算计我们母子至此!”
刘遂在宣政殿时,曾因短暂地失望过而犹豫过,但是身为太子,他更知自己所肩负为何,所以明知他的父皇此举背后可能还有其他目的,他还是主动踏出了那一步。
“母后,儿臣必须走这一趟,也应该走这一趟。”刘遂目光清明,王皇后看着更加心如刀绞。
“吾儿,你堂堂正正,光风霁月,可不正如了那些小人的意!昭阳殿里恐怕在笑你傻呢!”
“请母后放心,儿臣自会多加小心。”刘遂面露坚毅,王皇后见了,心知此事再无转圜,只能闭上眼睛,沉痛地说道,“阿遂,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刘元乔早早来到了汗宫的前殿,但侍卫说,燕祁在里面议事,她只能攥着钱袋在殿前徘徊。
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克留西城主和其他日曜城的大小官员从殿内出来。
克留西路过刘元乔时,领着大家给她行礼,“君侯可是有事要寻王汗?王汗现下空了,君侯可以直接进去。”
“直接进去?”刘元乔不确定地问,“还能如此?”
“君侯放心,是王汗吩咐臣顺道带个话。”克留西打消了刘元乔的疑虑。
刘元乔一听急忙提起衣摆往殿内走。
燕祁刚议事完,正在自己动手换药,正巧被进来的刘元乔看见。
“王汗不请医师过来换吗?”刘元乔问道。
燕祁专心致志地拆纱布,“医师过来麻烦,本王自己也能换。”
纱布上印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燕祁一层层揭开纱布,待揭到最后一层时,她发现伤口处干涸的血混着药粉将纱布黏在了胳膊上。
刺客那一刀砍得不轻,否则不会过了好几日都不结痂。
真是麻烦!燕祁暗道了一声。
她稍稍用力,将纱布从伤口上撕下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动作大了些,旧伤被撕开,鲜血流了出来,燕祁眼疾手快地用新的纱布按住伤口止血。
“嘶——”刘元乔忍不住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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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关山月(十七)
燕祁闻声抬头,恰见刘元乔一脸痛苦的神色,她莫名觉着有趣,“本王都没叫,你叫什么?”
刘元乔目光游离,支支吾吾道,“看着疼。”
血很快染红了燕祁手中的纱布,她扔下纱布查看自己的伤口,方才撕开纱布的手法极不讲究,导致她的伤口看着比刚受伤那时还要恐怖些。
刘元乔自小就不耐疼,也怕疼,哪怕看着别人的伤口,她都觉得疼得难受。反观燕祁,受了伤不仅面不改色,还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嘲弄她,这人不会感受不到疼痛吧?
燕祁换了块纱布擦拭自己伤口,用的力度瞧着跟婢女擦拭案几似的,不,还比婢女的力气要大些。
刘元乔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便开口道,“你能不能轻点?那是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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