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乔后退一步,容燕祁入帐。
“王汗可是有事?”刘元乔问。
燕祁平生最不擅长做的事有三,其一,解释;其二,道歉;其三,哄人。
她今日,便要做第一件不擅长的事,或许也会涉及到第二件,乃至第三件。
正是因为不擅长,所以她压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方才在营帐外打了无数遍腹稿,此时此刻一张口依然还是磕磕巴巴。
“锡善向本王递交了议和的国书。”
刘元乔听不明白,静静地等待燕祁的下一句。
“他,邀本王前往聊坝原就议和之事面谈。”
刘元乔不置一词。
“聊坝原君侯听过吗?如今我们同北图勒的战线已经推至聊坝原,这聊坝原西南大大片疆域都是我南图勒的了。”
刘元乔皱了皱眉,燕祁他到底想说什么?
燕祁时刻紧盯刘元乔神色的变化,刘元乔一皱眉,燕祁心中竟然有些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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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破阵曲(十四)
“君侯对眼下南北图勒的局势,是有什么意见?”
意见?
刘元乔更加茫然,她能有什么意见?燕祁为什么要问她对眼下的局势有什么意见?
莫非,在试探她?
是了!
她是大魏承平侯!
与其认为燕祁在问她的意见,不如说,燕祁是在试探大魏对此战的意见。
可是,她该说什么?这问题看似普通,但若回答不好,怕是又会让南图勒怀疑,别说她,恐怕连刘元嘉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还得是她太子阿兄来回答才好。
刘元乔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吾对战场杀伐一事,并不在行,王汗问吾不如去问左大将,他才是领兵的将军。”
燕祁一听,哪里还能不知道刘元乔是个什么意思,急忙解释道,“君侯误会了,本王,本王是说,锡善邀本王前往聊坝原,雪沁原距聊坝原有百里之遥,本王不日便要启程。”
“你要走了?”刘元乔将目光从毛裘移至榻尾的脚炉上,“哦”了一声,沉默地等着燕祁主动提起送她走的话。
“对,本王要走了,走之前,”燕祁叹了口气,她从未觉得开口说话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本王想向君侯解释一下。”
刘元乔顺着燕祁的话随口一问,“解释什么?”
她这种漫不经心的模样,落在燕祁的眼中,就是还在生气。
“解释一下,本王假死的事。”燕祁负在身后的双手掌心微湿,“你,想不想听?”
刘元乔倏忽抬头,燕祁要跟她解释?她没听错吧?
燕祁的胸口起伏六下,刘元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燕祁不是很明白,刘元乔究竟想不想听。
“哦,”刘元乔终于舍得开口,“王汗说这个啊,其实王汗并不需要解释,吾能理解王汗的决定。”
燕祁心中暗暗一喜,居然不用她解释,太好了!
“因为吾是大魏人嘛,”刘元乔说得轻飘飘的,“王汗有王汗的顾虑,不必向吾解释。”
燕祁:“……”
“吾从谷中走出来,也只是因为听说王汗受了伤,想看一看王汗的伤势如何,王汗别误会,吾并非刻意打探军情,只是吾是为了和亲而来,王汗情况不明,吾总归心中会不踏实。”刘元乔说了这一长串,眼见燕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却并不痛快,她原是想说“那便说来听听”,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怎么伤人怎么来。
说都说了,也不能收回去,她要是燕祁,这个时候就会拂袖而去。
刘元乔梗着脖子淡然自若,表面看上去傲骨一身,大义凛然,其实心里虚得不行,想着她不会把燕祁给气着了,留给刘元嘉一个烂摊子吧?!
那不成。
其实仔细想想,防人之心不可无,燕祁也的确没必要告诉她。
顷刻之间,刘元乔说服了自己,于是软了语气,冲燕祁笑笑,“王汗,吾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所以王汗真的不需要向吾解释。”
燕祁:“……”
燕祁无法否认刘元乔的话,因为她的的确确存了防范的心思,所以接下来解释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王汗还有别的事吗?”刘元乔想快刀斩乱麻,燕祁不说,她就只能自己将话题往离开一事上引,“若没什么事……”
“有。”
惊愕也只是一瞬间,刘元乔很快恢复平静,“王汗请说,吾洗耳恭听。”
“秦阿对南图勒太过熟悉,之前数次安排暗杀,都未能致本王于死地,她既然那么想让本王死,本王便如她的意,唯有本王‘死了’,才是试探出她对南图勒的熟悉到了何种地步。”
“战线推至北图勒境内,非我军所熟悉的作战区域,我军无法强攻,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1】,本王‘死了’,锡善也好,其余四王汗也好,他们的目光才会被勾住,我南图勒的大军才有更多暗度陈仓的机会。”
“再则,秦阿背后站着瀚海,锡善不会轻易交出她,除非秦阿一次次让他失望,在失望中逐渐失去价值,当锡善落入穷凶极恶之境时,他才会交人,射中本王的箭上淬了毒,毒是瀚海部的东西,秦阿必然以为万无一失,可锡善如果发现到头来致使他一步步落入今日困境的缘由,就是秦阿命人射出的那一支箭,锡善绝不会再保她……”
“如今我们将战线推至聊坝原,聊坝原过去就是皓城,是王庭,眼下已经到了腊月,大雪封路,不宜再行打仗,故而本王决意与锡善议和,以做权宜之计。”
燕祁说了许多,将她设下的假死之局分条缕析地剖析给刘元乔听,等到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说了太多。
刘元乔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剩一个“哦”。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燕祁却听出这一个“哦”明显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他不生气了,燕祁想。
“去聊坝原的路并不好走,这一回便不带你了,来回至多半月,你便待在这里,本王已经命人去接春芜,可路上走得急,她病了,正在康城休养,你,再等一等。”
“哦,行。”
不对,不行,她得离开这里才能有机会同刘元嘉换回来!
“王……”
“嗯?”燕祁半侧着头,十分耐心地等着。
“没什么。”
刘元乔摇摇头。
半个月,就再待半个月吧,等燕祁从议和回来,她再同他提回王庭的事。
离开侧帐后,燕祁显而易见的轻松许多,巴彦瞧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王汗,臣去安排启程的事儿?”
“不忙,先派人给锡善送一封信。”
锡善阴沉着脸盯着燕祁送来的羊皮卷,周围侍奉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王汗自从兵败逃回,就变得喜怒无常,这才几日的时间,帐中侍奉的人就换了三批,前两批人的魂魄只怕都已经上了长生天了。
“王汗,燕祁在信中说了什么?”秦阿问。
锡善将羊皮卷随手丢在王座上,抬头看向秦阿,“夫人来我北图勒多久了?”
秦阿心中顿觉不妙,“王汗何有此问?”
“自夫人来我北图勒后,本王诚心以待,夫人亦是尽心竭力为我北图勒出谋划策。”
秦阿低下头,掩盖了眸中的算计,“王汗言重,这是妾应当做的。”
“说得好,既然夫人觉得应当,那便再替本王做一事吧。”
“哗啦”一声,一柄长刀出现在秦阿的脖子上。
“王汗?!”秦阿惊疑不定。
“燕祁同意议和,但他不要黄金,不要牛羊马匹,不要土地,他,”锡善眯了眯眼睛,“只要你。”
“王汗!”秦阿立刻双膝跪地,“王汗,燕祁诡计多端,此人不可信!”
“此人不可信?”锡善大笑两声,听着十分渗人,“那依夫人之见,本王应当如何?本王难道还有的选?”
秦阿立刻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有。”
燕祁一大早便要离开,刘元乔同众将站在辕门外送她。旌旗远去,营中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三成。
此番燕祁将巴彦带去了聊坝原,但是将孤臣留下保护刘元乔的安危。
孤臣的性格不像巴彦,话少,周身杀伐之气又重,刘元乔同他没什么话能聊,军营中其他人她又不认得,就乖乖待在侧帐中自己同自己对弈。
棋子是燕祁临时找来的,并不精致,可聊胜于无,好在还能用它打发打发时间。
燕祁走之前叮嘱她,不要随意走出军营,等他们从聊坝原回来,就立刻启程去日曜城,刘元乔猜想,燕祁是想将王庭迁回日曜城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思虑的事。
刘元乔在侧帐对弈了四日,脑中记得的大大小小的棋局都被她玩了个遍,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了,干脆用黑白子垒房子。
垒着垒着,刘元乔发觉有什么不太对。
她环顾四周,帐中的一切都好,唯独不见了八两。
八两在营帐中待不住,刘元乔便许它每日出帐玩两个时辰,可今日八两出去了似乎不止两个时辰。
于是刘元乔起身走到帷幕前,将帷幕掀开一点,外头的日光渐渐西斜。平日里申时之前八两一定会回来,可今日已然过了申时,却并不见八两的踪影,刘元乔不免有些担心。
“孤臣。”刘元乔向帐外唤了一声。
孤臣立刻出现在刘元乔面前,“君侯有何吩咐?”
“不知为何,八两今日还未回来,能够烦劳统卫替吾找一找,吾担心它会有什么意外。”
“是。”
孤臣召集了几名侍卫,利落地领命而去。
刘元乔在帐中等候许久,一直等到月升日落,才等到孤臣回来禀报说,未曾找到八两。
孤臣迟迟未归,刘元乔心中已有七分笃定八两出了事,然亲耳从孤臣这里听到,她还是难以置信地面色白了一白。
孤臣见了,主动提出再带人去仔细搜寻。
“你多带些人,万一……”刘元乔没有说下去,孤臣却听得明白。
八两突然失踪,若非意外,便是人祸,只是他们暂且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对一条黎鹫狼下手?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但多带点人总归是没错的。
夜晚的雪沁原本就安静,军营里的人被抽掉了大半以后,营帐周围就显得更加空旷,刘元乔站在帷幕外,只能听到呼啸的寒风。
“更深夜寒,君侯还是入帐吧,”守帐的士兵好心劝说。
刘元乔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生了病,只怕会添乱,便听了劝。
一直到半夜,孤臣他们都没回来。
刘元乔焦躁难安,在帐中来回踱步,时不时掀开帷幕伸长脖子往远方张望。
远方乌漆墨黑一片,并无一点光亮。
八两失踪这事儿实在诡异,可现下刘元乔无心去思索个中缘由,只想孤臣快些将狼找回来。
然而等来等去,都没什么消息。
夜已经很深了,那么多士兵散落在雪沁原上,刘元乔担心他们也会出意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传令官用号角声将大伙儿召回来,忽然听见一阵奇特的动静。
“咔哧咔哧”,既像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响,也像吃东西时的咀嚼声。
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响了一会儿就消失,听了一会儿又响起。
这声音让刘元乔很不舒服,她掀开帷幕对外头的人说道,“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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