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另外五箱货物应当如何处置?”装车的过程中,又有士兵前来禀报。
刘元慎看了看天色,思忖着接替的人怕是应该到了,就吩咐说,“那五箱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要送去荥阳的,不同‘塞上雪’一路,另外装车,自会有人来此接应。”
说着,驿站内便来了人。
“见过世子。”来人躬身行礼,向刘元慎出示了太子手札,“臣公仪长,接太子令护送承平侯所赠物产前往荥阳。”
公仪长是东宫臣属,刘元慎在刘遂身边见过,故不疑有他,刘元慎将五箱物产全部交付给了来人,“如此,便有劳了。”
公仪长又行了一礼,“殿下多谢世子接物产入塞。”
曹长史将物产带回安素都护府后,出于都护府驻军无诏不可入境的缘由,无法继续护送物产入关,刘遂深谙此事,便先一步修书关陇,请关陇王派人接应,双方约定在关陇驿交接,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货物交付完毕,二人兵分两路,一路踏上去往长安的官道,另一路则往荥阳的方向走。
皓城后帐,帐中的两人急得团团转,一人是春芜,另一人则是承平侯,真正的承平侯,刘元嘉。
聚原落采药那日,燕祁寻不到刘元乔,便下令封山,刘元嘉不得不以承平侯的身份出现,为吉翁和刘元乔争取出路。
好在那日有雾,且燕祁昏睡,被他蒙混了过去。
到了皓城后,南图勒诸臣的注意力都在受伤的燕祁身上,无人察觉承平侯换了个人,倒是春芜,一眼就发觉了不对。
刘元嘉和刘元乔容貌极为相似,但男女终究有差别,哪怕刘元乔一直在用各种方法让自己的身形和眉眼同刘元嘉无限接近,但是极为亲近的人只要见过刘元嘉,还是会发现其中的不同。
被春芜认出的那一刻刘元嘉就知道不好,春芜能发现,燕祁未必发现不了,虽然他是如假包换的承平侯,可一旦引起燕祁的怀疑,他会回去调查,刘元乔在图勒待了这么久,说不准哪里就有漏洞。
因此燕祁前来探望时,春芜用生病的借口将人挡了回去。
有一就有二,燕祁能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次次都给人挡回去,傻子也知道有问题。
“要不君侯还是见见王汗吧,翁主来图勒还不满一年,同王汗也不是日日相处,王汗未必就能发现你们的不同。”除此以外,春芜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行,这太冒险了,即便容貌上看不出差别,那么其他地方呢,他要是言语之间提及了坠崖那一段时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就露馅了吗?”
这也是另一个让他们有所顾虑的地方。
刘元乔同燕祁相处之时,春芜并非时时都在场,他们之间总会有春芜所不知道的细节,春芜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诉刘元嘉,却无法保证自己所说的没有遗漏,而任何一个遗漏之处,都有可能成为引导燕祁抽丝剥茧的那个线索。
“君侯,不是‘我’,是‘吾’。”春芜纠正道。
“是吾,吾吾吾,”刘元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跟着吉翁乔庄久了,一时改不过口。
“哎,要不见着王汗的时候就谎称君侯您嗓子着了风未好全,不能开口,婢子替您回答?”春芜想了个算不上高明的法子。
“那也成吧。”刘元嘉甩了甩袖子,下定决心道,“他病了那么久,我……吾一直没去探望,怕是引人怀疑,这一遭总是要走的,走吧!”
要想让燕祁相信他是他,首先他自己就得相信他就是那个穿着嫁衣从荥阳来的承平侯,刘元嘉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燕祁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看见他们,还友好地笑了笑。
刘元嘉强行逼迫自己扯出一个笑,春芜心下一沉,她忘了告诉世子,翁主见到王汗时根本不会笑得很灿烂。
燕祁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走来,将刘元嘉上下打量一番,“好些了?”
春芜急忙上前一步,“回禀王汗,君侯除了嗓子见风未好全,其它都已好得差不多了。”
“嗓子怎么了?”燕祁上前一步,按住意图后退的刘元嘉,“嘴巴张开,本王看看。”
刘元嘉身上一阵恶寒,他忍住拍开那只手的冲动,无声摇头。
燕祁不赞同地看着刘元嘉,“讳疾忌医。”
春芜迅速反应,“是,婢子一会儿就请医师来给君侯看看。”
燕祁收回手,“君侯这是打算?”
“回王汗,君侯正打算去给您请安。”春芜说。
“本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有劳君侯挂念,”燕祁勾勾手,身后婢女捧着一沓衣物上前,她注视着刘元嘉的侧脸,解释道,“山崖下撕坏了你的披风,答应赔给你的,这些,你看着可还顺眼?”
刘元嘉脑子快炸了。
撕坏了你的披风?燕祁什么意思?阿乔和他在山崖下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春芜闻言也是一惊,不过还是冷静地替刘元嘉接过衣物,“君侯谢王汗恩赏。”
“嗯。”燕祁无视刘元嘉僵硬的脊背,离开前好心叮嘱,“北图勒比雁城冷得多,若怕冷,就别出营帐了。”
燕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刘元嘉如释重负,转头钻进营帐长舒一口气,“好险!”
王帐外,巴彦有军务需要秉承燕祁,已经等候多时了,见燕祁回来,正欲开口,就发现她脸色不太对。
“王汗不是去探望君侯了吗?难道君侯情形不好?”巴彦猜测。
燕祁负手在沙盘旁立定,“你如何猜到君侯情形不好?”
“因为王汗脸色不好啊。”巴彦回答。
燕祁摸了摸自己的脸,“本王脸色不好?”
巴彦诚恳地点点头,“有点。”
“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燕祁否认。
“哦,”巴彦不再追问,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臣有军务想要请示王汗,就是……”
燕祁抬手打断了巴彦的话,“本王有件事想问你,君侯自从来到皓城,便一直没有外出过?”
巴彦想了想,“倒也不是,出过一次,就是曹长史离开前的那一日,君侯同左谷罕一起去送了,还送了一封信并两箱物产托曹长史运回荥阳呢,这事儿王汗您是知晓的。”
“哦,本王差点忘了这一茬,”燕祁目光深邃。
“王汗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巴彦十分好奇。
“没什么,就是君侯嗓子见了风,不大能说话,知道他在哪里,怎么受的风,或许能对症下药,”燕祁话锋一转,“不是有军务要禀报吗,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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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雁城春(二)
刘元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起初,梦中有礼乐笙歌,有十里红妆,有绢扇覆面下的忐忑不安,也有敛袖转身时的毅然决然。
后来,梦境变了,巍巍广厦被万里关山所取代,中原一年四季始终如一的花团锦簇化为三月薄寒的雪,七月炽热的风,还有苍穹上变化多端的云彩,琼楼玉宇中的安富尊荣不再,暗处的眼睛,明处的刀剑,流水汤汤旁的手起刀落,寂静深夜中的狼群围杀,异域城池中的流言蜚语,两军对峙时的剑拔弩张轮番不休地上演。
再然后梦中只剩下了断崖下凛冽的风,和风中护着她的臂弯。
最后,梦境被大雾笼罩,她置身旷野迷惘不前,当浓雾散去,天光泻下,是梦醒时分。
“阿乔?”
“阿乔?”
“阿乔……”
熟悉又旷别了许久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一声声“阿乔”的呼唤中,刘元乔缓缓睁开双眸。
雕梁画栋的屋顶,温暖如春的室内,清新凝神的焚香……不同于图勒风格的陈设无不在向她昭示,这不是承平侯的后帐,这是她往昔生活了十六年的西泠台。
“王上,翁主醒了!”
刘元乔循着声音转头,是秋芃。
“是,本王看见了,阿乔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荥阳王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将刘元乔扶起,关切地问,“阿乔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元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父王,此去不足一年,父王的两鬓已经生了华发。
荥阳王抬手在刘元乔眼前晃了晃,“阿乔?”
刘元乔醒过神,张了张口,唤道,“父王。”
声音沙哑,不知是因为刚醒,还是心中酸涩的缘故。
“哎。”荥阳王重重地应了,上前一步将刘元乔抱住,像刘元乔儿时那般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你受苦了。”
刘元乔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问道,“父王,阿娘呢?”
荥阳王松开刘元乔,“今日倒是不巧,国相的夫人过寿,给你阿娘下了请帖,你阿娘现下正在国相府邸,无缘得见你回来。”
说起回来,刘元乔又问,“父王,阿乔是同吉翁一起回来的,吉翁呢?”
“你放心,吉翁是同你一块到的王府,”荥阳王安抚道,“将你送到王府后他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刘元乔想了想,“父王,阿乔此番能够回来,吉翁功劳不小,父王怎的就这么放人离开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荥阳王说,“父王会另寻他法好好谢谢吉翁一家的。”
“另寻他法?”刘元乔不甚明白。
荥阳王解释道,“若赏赐过于直白醒目,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所以只能暗赏。”
刘元乔点了点头,“还是父王思略周全。”
荥阳王瞧着刘元乔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你好好休息吧,太子殿下东宫的臣属还在等着,父王还需去处理一些善后的事宜。”
“等等,”刘元乔叫住了荥阳王,“父王,阿乔想先出府一趟。”
因着冬日天冷,荥阳国相夫人的寿诞便在国相府的宴高台举办。
寿诞是小寿诞,但是国相夫妇二人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从寿宴菜式到台中摆设乃至宴中游乐歌舞,无不是依照荥阳王妃的喜好来的。
自从刘元嘉和亲图勒后,荥阳王妃一直深居简出,即便出现也是神色恹恹的,国相夫妇这才决定借着寿宴的由头将王妃请出来散散心。
可似乎不大有用,荥阳王妃失神地盯着正中载歌载舞的舞女,并未表现出有多少兴趣。国相夫人暗叹一口气,执起酒樽微微转身,“王妃,妾再敬王妃,将近年关,妾便提早祝王妃安康长乐。”
荥阳王妃略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眼见气氛就要冷下来,国相夫人暗中朝底下使了个眼色,底下的各夫人纷纷开始搭话。
“是啊,快到年关了,一年到头的也就一次,不知今岁咱们荥阳有什么新的章程?去岁世子绘的大花灯可让妾身们大开眼界,只是世子去了图勒,恐怕今岁妾身们便无法一饱眼福了?”
“世子”二字触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众人大惊,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竟会有人当着王妃的面说出这种话。
国相夫人急忙岔开这话,“哎,说到花灯,妾记得翁主的画工亦是精湛,翁主去观中修行,想来近日也该从观中回来了吧?”
荥阳王府对外一直称刘元乔在城郊道观替兄长祈福,数月以来不曾在众人面前露过一面,这些许久不曾见到她的夫人们不免有些好奇她的近况。
说起刘元乔,荥阳王妃心中便格外紧张,然而她面上不显,看向挑起这个话头的人,果不其然,是五官掾的夫人。
荥阳国自国相往下的大部分官吏都是先帝亲自为荥阳王挑选的开府之才,唯独主祭祀、劝农桑的五官掾乃乾武帝所任命,是乾武帝放在荥阳的明面上的耳目。
荥阳王妃稳住心神,“陈夫人如此关心阿乔,待阿乔归来,定会让阿乔亲自为陈夫人绘一盏灯以表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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