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泰然自若地笑道,“怎敢劳烦翁主为妾绘彩灯,不过妾的确许久未见翁主了,也不知翁主何时回来,待翁主回来后,妾定带小女登府,小女阿娇昨日还闹着要找翁主阿姊去城郊赏梅呢!”
陈夫人说了这许多,其余的夫人都不敢接她这话,显而易见,王妃不喜五官掾询问府事,已有些不悦。
国相夫人心下一沉,早知五官掾会令自己的家眷今日来砸场,便不该为着面上过得去给他家下请柬,如今骑虎难下,王妃怕是不好受。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人高唱,“莱阳公主到!”
在座众位夫人先是一愣,继而陆续起身以候。
荥阳王妃以为自己听岔了,待看见刘元乔环佩叮咚地出现时,不禁露出错愕的神色。
“王妃,翁主来了。”国相夫人提醒道。
刘元乔一身广袖曲裾,步履款款地自众夫人面前走过,行至荥阳王妃面前,“请母妃安,”随即又转向国相夫人,略略颔首,“夫人大喜,请夫人勿怪阿乔来迟,阿乔略备薄礼,贺夫人福寿双全,”她拍了拍手,秋芃便带着八位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了一方漆盒。
侍女在刘元乔身后站了两排,秋芃一一打开漆盒的盖子,将礼物展现在众人面前。
眼力好的已经发现了这些礼物的不寻常之处,“翁主,请恕妾眼拙,这些是?看着不大像大魏的东西。”
“夫人好眼力,”刘元乔解释说,“阿乔本来另备了礼物,可是今晨回到王府时,正巧碰上太子殿下的人来送东西,那人说,这是阿兄托人送回荥阳的物产,阿乔想着国相夫人不缺什么,倒是图勒的物产能让夫人看个新鲜,便带来了一份。”
国相夫人惊喜地起身将东西一一翻看过去,欣慰地朝荥阳王妃说道,“这些物产都是上好的,世子向荥阳送出这些东西,想来在图勒也备受优待,王妃尽可放心了。”
刘元乔像从前在家中一般,上前抱住荥阳王妃的胳膊晃了晃,“阿娘,阿兄还给我们送来了家书呢,父王看了,说阿兄过得不错,等阿娘回府就能亲眼看到了。”
荥阳王妃颤抖着覆上刘元乔的手背,低头掩盖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嗯,如此阿娘也就放心了。”
“哎呦,陈夫人这嘴难道有言灵不成,刚才还提到翁主何时回来,这不就来了!”
“托国相夫人的福,妾们也能见一见图勒新奇的玩意了。”
……
宴高台中又恢复了热闹,国相夫人悄悄舒了口气,原以为今日竟会不欢而散,没想到峰回路转,翁主的出现带来了世子的消息,令王妃难得露出了笑脸。
南北图勒一统已是不可扭转的大势所趋,远近诸邦都在盯着皓城的动静,他们都在好奇,燕祁会如何划分图勒一统后的疆域。
在图勒没有分裂之前,以日曜城所在的中央区域为王庭,东西南北分四境,由左右贤王和左右鹿林王辖制,但是之前燕祁已经在南图勒将四角军制变为六角军制,而北图勒的锡善生前也曾想要改变四角军制以制衡四方,虽然因时机不当、操之过急一味效仿而导致改制不成反而使五王汗并立,但是无论成还是不成,图勒都回不去四角军制的时代了。
图勒一统后,燕祁手中的疆域足足扩大了一倍,如何快速地安定图勒内部,让图勒从战争中重新恢复过来,就成了她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而安定内部,重新划分势力疆域首当其冲,稍有不当,便会步锡善后尘。
燕祁对此早有构想,但是构想也要随着实际情形而做出调整。
在深思熟虑之后,燕祁终于做出了决定。
巨大的沙盘上被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石子和旗帜分割成了六十一块不规则的圈,这是燕祁将图勒划分成的六十一个盟,而这六十一个地域的中间又被燕祁画上了不同的图案。最中间的一块地方是最大的一个盟,以日曜纹与其它的相区分,是王庭所在,围绕着王庭六十片区域被十二个图案分成了十二片辖境,一片辖境之下各有六个盟。
六十一盟十三区,是燕祁对图勒疆域新的划分。她的确不会沿用四角军制,她甚至连六角军制都不打算沿用,南北图勒一统,六角被扩成了十二角。
燕祁画完最后一个图案,将树枝往边上随意一插,问道,“如何?”
巴彦第一个开口,“我对王汗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啊,就是有一个问题,”他指了指东南方没有被圈进去的一小块地方问道,“这里为何空着?”
燕祁瞥了一眼,“这里不在十三区之内,本王另有打算。”
“哦,”巴彦也不多问,点头道,“那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燕祁看向左谷罕,“左谷罕意下如何?”
“臣也只有一个问题,”左谷罕点了点日曜纹,“王汗打算何时迁都?”
“自然越早越好,”燕祁回答,“越早迁都,才能越早将十三区之制定下,所以,我们得尽快先回一趟雁城。”
“王汗。”营帐外有士兵请见。
“进来。”燕祁说。
士兵进帐以后目不斜视,双手向燕祁呈上一物,“奉王汗令,东西已经取回。”
燕祁拿起羊皮袋打开,从中取出两颗珍珠,“嗯,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王汗,这是什么?”巴彦不觉得他们图勒会有这么大颗的珍珠。
“在聚原落时,君侯用它向那里的祭司换了些东西,本王想着君侯所用都是皇家之物,流落在外不好,便命人用财帛将其换回。”燕祁将珍珠收回羊皮袋,吩咐道,“我们在皓城待的够久了,传令下去,后日拔营回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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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雁城春(三)
今岁的长安城,雪下的又密又大,千秋宫宫阶前的雪扫了一回又一回,怎么也扫不干净。
范常侍撑着把伞站在宣政殿的台阶上望了望倔强的不肯放晴的天,头上的额纹加深了几分。虽说“瑞雪兆丰年”,可雪下得这般大,若再不停一停,唯恐丰年要变灾年啊。
身后的大殿中又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范常侍无奈地敛了忧心忡忡的神色,将伞递给身边的宫人,吩咐道,“盯着他们,这扫雪的活儿万不能停下。”
“是。”
范常侍正欲转身往殿中走,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范常侍请慢。”
范常侍看见来人的模样,急忙躬身请安,“王上。”
同昌王刘伉缓步走上殿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范常侍,范常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陛下今日心情不大好。
刘伉心中明了,“那本王改日再来。”
刘伉离去之时,恰好同一人擦肩而过,此人在严寒的冬日只着了一声黑纱道袍,同刘伉错身时,黑纱广袖被寒风吹起,正正搭在刘伉的手腕上。
刘伉似是无所察觉,继续往昭阳殿的方向走。
范常侍惊喜地迎上来,如释重负道,“国师您可算来了!陛下正等您呢!”
被称为“国师”的人道号松衡,是如今长安城中最为炙手可热之人,而他的来历颇为奇特。
一月前乾武帝突然兴起,携梁夫人驾临长安附近的万镜山登高赏雪,御驾到了半山腰,天边忽然出现了一座七彩虹桥,不多时,虹桥那边有一青衣道长现身,这个道长便是松衡。
松衡与乾武帝一见如故,二人在半山腰的望虹亭交谈长达两个时辰,分别时,乾武帝提出想请松衡入宫为他讲道,松衡再三推辞,如此反复了两次,最后,松衡被乾武帝的诚意所打动,自愿入千秋宫为乾武帝讲道。
乾武帝大喜,认定松衡是上天派下辅佐他的仙人,不仅将千秋宫中的华阳殿改为南华殿赐予松衡居住,还以“国师”之位相尊,而松衡也不负乾武帝的厚望,当上国师不到半月,就称自己夜梦仙方,依照仙方所指,为乾武帝炼制了“仙丹”。
乾武帝年纪大了,加之今冬比往年要冷得多,龙体总是时不时抱恙,可自从服用了松衡的仙丹,便觉神清气爽,于是对松衡越发看重。
松衡每日都要献丹,今日不知为何来迟了些,乾武帝久等不到人,于是在殿中大发脾气。
范常侍还以为自己进去后免不了一顿责骂,结果运气好得很,松衡这就到了。
松衡略带歉意地解释说,“今日的丹药换了仙方,便多炼了三刻,天寒地冻,有劳范常侍在此等候了,还劳烦常侍通报陛下。”
“哎,不必通报,陛下说您来了直接入殿就行,”范常侍一手虚扶着松衡,“地上滑,您脚下小心……”
刘伉步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一番交谈。
刘元嘉近日总算体会了一把刘元乔刚到图勒时那股提心吊胆的感受。白日里坐立不安,夜里更是夜不能寐,不过几日人就憔悴了一圈。
“君侯,您午膳就没用,晚膳多少还是用些吧。”春芜在一旁苦劝。
刘元嘉看了一眼膳盒,吞了吞口水,抵抗道,“不吃不吃,拿走拿走。”
春芜坚持将一盘盘膳食摆出来,“可是君侯,您这样下去怕是会真病。”
刘元嘉哪里是不想吃,他分明饿极了,可还是得忍耐,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觉得没什么变化,垂头丧气地问道,“你觉得吾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同阿乔相似几分?”
春芜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刘元嘉将脑袋拉拢得更低,“真的不像啊……”
“您再瘦下去人可就垮了,那可就真的不像了!”春芜将筷箸呈给刘元嘉,“君侯,您还是吃点吧。”
刘元嘉盯着盘子里的各色食物两眼放光,一咬牙接过筷箸,“那就吃一点。”
一点肉片还未放进口中,营帐入口处的帷幕便被人掀起。
刘元嘉维持着将肉片塞入口中的姿势静默几息,才反应过来来人是燕祁。
也不怪他认不出来,时至今日他也就见过燕祁一面。
认出燕祁后,刘元嘉急忙放下筷箸起身,“王汗。”
燕祁走近了几步,借着营帐内的烛光细细打量刘元嘉。
真的是在打量,从头发到眉毛,从鼻子到嘴巴,仿佛她是第一次见这张脸一般。
燕祁从入帐开始便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洞察人心的眸子盯着刘元嘉,盯得刘元嘉无所适从。
刘元嘉紧张地屏住呼吸,一旁能言善道的春芜也在燕祁刻意释放出的压力中陷入了沉默。
时间好似停止了,营帐内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最终还是燕祁打破了沉默,她悄悄将掌心的两颗珍珠收回袖子里,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问,“君侯继续用膳吧,本王就是来看看君侯嗓子好了没。”
“好了。”刘元嘉回答。
“嗯。”燕祁点头,“那本王就不打搅君侯了,哦,对了,明日拔营回雁城,君侯知道吧。”
“不知道。”刘元嘉实话实说。
“那君侯现在知道了。”燕祁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刘元嘉这下是真的没了胃口,他坐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心有余悸地开口问道,“吾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春芜抿唇不语。
刘元嘉立即紧张起来,“吾不会说错了什么话吧?”
春芜摇头,“婢子就是觉得王汗同往日不同,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刘元嘉有气无力地问。
“说不出哪里奇怪。”春芜拍拍自己的脸,“或许是婢子太过紧张了,看错了。”
刘元嘉长舒一口气,“春芜,有事没事别吓人啊。”
刘元乔回到荥阳后,除了第一日的时候出府去丞相家,此后一连几日,撇开用膳不谈,其余时间都在闷头大睡。
前两日荥阳王夫妇还体谅她是由于路途颠簸体力不济才需要补眠,可一连几日都如此,这就不能不让他们忧心了。
“阿乔怕不是在图勒染了什么病吧?”荥阳王盯着西泠台禁闭的门窗担忧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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