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清规,”无律转眸,从袖中摸索出一块石头,“这是为师才来问剑谷时,参悟剑道用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你且拿去吧。”
“我观你性格内敛,独,却也烈,算是个走剑道的好苗子。”她尾音上翘,“好好磨一磨,别学那个陈晚风,进境再快又有何用?”
谢征接过,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谢过师父。”
盘算着似乎没什么遗漏了,无律用笛子勾起傅偏楼的后衣领,回头吩咐道:
“如此,我就带仪景走了。小明,清规托你关照,按外门弟子的用例来,不必看我面子。”
一头雾水的琼光下意识点头应是:“我晓得,长老慢走!”
话音未落,眼前人已不见踪影。
“无律长老……还是这么随心所欲,来无影去无踪的……”琼光嘀咕两句,抬头望向谢征,搓了搓手,“这个,谢道友?”
谢征凝望着殿门外,半晌,才听见似的回道:“嗯。”
他本就冷冷淡淡的,不知是否是错觉,表弟走后,似乎更没人气了点。
琼光一下子拘谨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么?”
“这是何意?”谢征道,“我好的很。”
语气平静至极。
琼光:……你看我信吗?
第47章 外峰
没有让谢征久等, 琼光先摆弄了下传讯石,告诉对面师兄甭派人来接了,人已经被无律长老领走了;接着又拿出另一块石头, 找来同门接替位置。
做完这些,他舒展了番手脚,扭头冲谢征扬起笑脸:“谢道友,既然无律长老那般说了, 我便按外门的规矩,斗胆唤你一句师弟。”
谢征从善如流:“王师兄。”
“谢师弟。”发觉这人只是不爱动声色,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琼光放松了些,“你初入问剑谷,很多东西应当不太清楚。时候还早,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地方,可好?”
“听师兄安排。”
出了恢宏大气的白玉宫殿, 走过几步, 又见送川。
这回,水流就像有意识般割开山腰,将之一分两半。
谢征朝上望了眼, 高耸入云,不见山头,偏偏又并不昏暗。
他脚下这条山路通向左边的山峰,而湍急的河流上方,架着一座桥,桥后是一片翠绿竹林。
“这儿是问剑谷的双子峰,也叫弟子峰,顾名思义, 是问剑谷弟子的住处。”琼光介绍道,“我们要去的是外峰,那边是内峰,什么意思,我就不多说了。”
他递出个“你懂”的眼神,接着用歆羡的目光望向那座桥梁,“这桥无名,不过我们私底下,都叫它登天桥。”
“登天?”
“宗门大比的添头——若有外门弟子想要挑战内门师兄,就在这座桥上约战。谁落水或是损毁桥梁,谁便算输。”
琼光笑道:“倘若赢了,从外门跃入内门,可不就是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了么?”
停了下,他又开口:“不过难度嘛……也譬如登天。听有些师兄说,以前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至今以来,我还未见过哪位内门师兄是从外门过去的,其中苛刻,可见一斑。”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不消多时,前方渐渐传来嘈杂声响。
很快,一片空旷坦地和连串的长廊矮屋跃入眼帘。人来人往,皆一身白衣,怀中抱剑。
站也抱剑,行也抱剑,坐也抱剑,交谈也抱剑……大抵是问剑谷的传统吧。
“这儿是善功堂,外门管事的地方。”琼光指了指最高大的那栋屋子,“那里是正门,你有不清楚,进去问里边的师兄师姐们便是。至于其它偏门,各司其职,新来容易混淆,记住一两个要紧的就好。”
他领着谢征一一到门前晃悠了遍,“善功堂主殿时不时会张贴些收集材料、猎杀妖兽的单子,若有余力,或是想历练一番自己,可以试试看。当然,你有什么需要的,也能挂单,不过要收点手续费,不如私下交易。”
说着,他嘿嘿地压低声音:“找我啊,师兄我消息灵通,人脉广阔,能在外门寻到的东西,但凡出得起报价,就没有找不着人的!”
谢征看他一眼:“你不收手续费?”
“都同门师弟……”琼光眼珠轱辘一转,“一点点,善功堂的十分之一,意思意思,师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哦对,”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忘记告你了,在问剑谷,不,全天下的仙山,都用灵石。凡间门的金银财宝,在这不作数的,虽能换点,但不大值当。”
谢征心道,用哪个都一样。
玉佩换来的钱早被问剑谷的船吃干抹净了,他现在两袖清风,灵石银钱都没有。
“这儿是善功堂的领事处,算是第一要紧的地方,你要记清。”琼光停在一扇门前,特意让谢征望了望里边,“外门杂务多,像是看顾药圃、喂养灵兽、账目营收、分发物资、挖灵矿、管辖域内的凡人……包括在殿前迎人。”
“外门弟子的月例,就靠它进账。多干活,有灵石赚。”
下个地方有些冷清,琼光径直推门而入,一边说道:“这儿是新弟子的报备处,登记在册后,在外峰就有屋子住了,隔天还会领到弟子牌和几套问剑谷的服饰,哦,还有一柄剑。”
谢征跟着他走进去,不算大的地方,抽屉嵌满了三面墙壁,剩下个小柜台孤零零摆在后面,正对大门。
一弟子在柜台后抱着剑发呆,谢征见了,终于发出疑问:“王师兄,入问剑谷后……是否有抱剑的习俗?”
“啊,这个啊。”琼光挠挠头,“怎么说好呢……其实跟你师父也脱不了干系。”
无律真人?
谢征一挑眉:“愿闻其详。”
“问剑谷上下,共有五位合体长老。合体期,你懂吗?”琼光来回比划,“入道之后,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最顶尖的修士,距大乘一步之遥!普天之下,加上妖族那边,也不过二三十来个!”
“无律长老,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跟其它长老自小就在问剑谷长大不同,她是后来的散修,传闻中,才来问剑谷时,她所修并非剑道,也只有化神期的修为。
“入谷后,她整日抱剑,一刻也不离手,别人问起,她便答‘跟我的道亲近亲近’。这么亲近着,不知不觉,她便破了化神之境,合体后,更是一日千里,才两百年过去,现下已是合体高阶的修士了。
“后来,就兴起了效仿之风,一人抱剑,人人抱剑,谁知道有没有用……总之在外门不抱剑,就格格不入,会被用‘哇这人好怠惰真浪费弟子名额’这般的目光打量。于是乎……”
琼光咂咂嘴:“不过罪魁祸首有次来外峰逛了逛,发现大家都学她,不乐意,回头就抱笛子去了。”
谢征听着,觉得很有趣:“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柜台后的弟子也感叹,“我还是第一回听说,王小明,以前怎么没听你讲过?”
“……我说过别叫那个名字了吧!”转过头,琼光面色狰狞,一手肘拐上他的脖子,“你以为你是无律长老?我打不过她,我还揍不了你吗!”
那弟子佯装惨叫,“别勒,别勒,问剑谷弟子要靠剑立身,王师兄你忘了吗!”
“也行,走,和师兄上问剑台!”
“错了错了,琼光大师,我错了!还有新来的小师弟等我记名呢!”
琼光本就是玩闹,点到辄止,松开胳膊哼道:“这还差不多。来,小师弟,这是和我一辈的师兄,姜文,道号泽光,你叫他姜师兄就好。他常年蹲在这儿,很好找,你若有事寻不到我,就来寻他。”
谢征礼貌地点点头:“姜师兄好。”
“好好好,师弟这边请。”姜文铺开一本册簿,提笔问道,“师弟名唤为何?测牌在否?劳你伸手,师兄摸摸骨龄。”
“测牌在这儿。”琼光扔给他那块测根骨的玉牌,姜文轻车熟路地接过,瞟了一眼,开始记,“四象杂灵根,五行缺火……上品?这可真不错。”
谢征依言伸手过去,被撩起衣袖,上下捏了捏胳膊,一怔,又捏了捏。
“十九年零八月……不是吧?”姜文手下劲用的有些大,谢征略微吃痛,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反而是琼光先敲了他的脑袋。
“没错,十九岁!你眼睛怎么长的?”嗓音没好气,“还不松手?师弟还未入道,别把人胳膊捏断了!”
姜文赶紧撒手,一脸茫然:“啊,年近弱冠……尚未入道……杂灵根?王师兄,你……”
他想说你收错人了吧,看了看就站在对面的谢征,究竟没好意思直言。
“没错。那什么……小师弟情况特殊,比较破例。”
琼光暗自嘀咕,你要是知道他还被无律长老收作了记名弟子,不得吓死?
哦对,还有个表弟,天灵根完满品相。
亏得是他,不想入那个总爱寻他开心的家伙门下。换个人,因妒生恨也未必不可能。
这么一想,琼光不禁笑眯眯地在心底感慨,我真是心胸宽广。
“你照记就好,别往外传。”他嘱咐道,“师弟名谢征,道号清规……”
“等等?”姜文更糊涂了,“新师弟才入门,怎的就有道号了?还有清规……虽说是月字辈,清规也代指月亮不错,可哪有这般取号的?”
“特例,你记,别问!”
“行……谢是言字谢,征是哪个征?”
“征战的征。”谢征答道。
征战四方……他父亲是这么给他取的名字。
记完名,姜文公事公办,宣读道:“新入门弟子,分东舍第二百一十六房一间门,首月免杂,次月按五十灵石取费。隔日来此,领问剑谷弟子服饰四套,木剑一柄。三日后子时前往落月潭,洗业入道。”
“但记,谷有谷规,入问剑谷,需谨遵条例。若有犯者,当清理门户,逐出谷去。”
“没事,谷规什么的,都是些严重的问题。我们好好修道,一心练剑,根本搭不上边。”琼光宽慰道,“别被吓到。”
那厢,姜文翻出个青玉牌,以指作笔,在上边刻下几个字。
“这便是你的弟子牌了,记得保管好,若是丢失,去善功堂补。没牌子回不了弟子舍,嫌灵石携带麻烦,也可去兑成问剑谷通用的点数,挺方便。”
道了声谢,谢征接过牌子,只见上边刻着“谢清规”三个工整的字。
“弟子牌领到了,善功堂似乎也没什么其它重要的地方。”琼光一合掌,嘻嘻笑道,“去弟子舍前,师兄先带师弟你去一处外峰最要紧的地方好了。”
有什么地方能比善功堂还要紧?
在又走过近一个时辰的山阶后,谢征望着头顶匾额上的两个大字,深深地,无语凝噎。
“民以食为天,大家还未筑基,不曾辟谷,吃饭可乃头等大事!”琼光振振有词。
——膳房。
第48章 挂念
问剑谷的膳房花样不多, 但胜在食材丰富,随用随取。
赶不上饭点,还能自己动手,每月同样五十灵石, 从弟子月例中扣, 新入谷的暂免。
一边吃, 琼光一边挨个掰着手指数哪个师弟烧得一手好菜, 哪位师姐特别会做点心。
一提到这个,谢征就不由想起傅偏楼,他不爱甜, 却很会做甜食。
“……王师兄。”
“嗯?怎么了?”琼光不好意思道, “抱歉抱歉,我这人,一提吃的就刹不住,说太多了。”
谢征摇了摇头,问:“师兄,你可知内门弟子都有哪些安排?”
“内门啊……”恍然之后,琼光露出揶揄的眼神, “我毕竟没踏足过内峰, 不算多清楚。不过你且放心,内门弟子才是问剑谷的精英,绝不可能亏待, 只会过得比我们好, 不会比我们差。”
“别担心。”他凑近点,压低声音,“以你表弟的天资,定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没人敢给他添堵。”
是没人敢给他添堵。
……可傅偏楼很会给自己找堵。
尤其是不久前他们近乎算吵了一架,还不知道那孩子会怎么胡思乱想。
虽说,怎么胡思乱想也无所谓,时日不同以往。但——
谢征一时间门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
饭后,琼光又精神奕奕地领头,带着谢征把能去的地方逛了个遍,直至天色昏暗,才将人送往弟子舍。
弟子舍分东南西北,前二者为男子舍,后二者为女子舍。
房舍不大,胜在干净大方。
据琼光所言,屋外设有阵法,只容许持有弟子牌的人进入。更兼能隔绝声音,阻断窥视,是静坐修炼的好地方。
作别琼光后,耳旁忽然清净下来。
像是绷紧的弓弦猛地松懈,谢征坐在床边,伸手放下窗上的竹叶帘。
一片黑暗中,他终于稍稍放纵,脸上显露出疲态来。
三月未停,舟车劳顿,又随琼光走了大半日的山路。
他是还未入道的凡人,并非铁煅的筋骨刚熬的神经,觉得累,再正常不过。
可即便身心俱疲,谢征却没有像料想中一般沾枕即眠。
39/220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