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只是梦!
死里逃生一般地庆幸着,傅偏楼颤抖着手,捞过床上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梦中被一枪穿心的分明是谢征,他却觉得那一枪伤的是自己,胸中涌现的酸涩与痛楚,简直无法忘怀。
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想到魔先前引诱他的话,傅偏楼一凛,若他听从它,强留下谢征,囚禁对方……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别做这种傻事?
正迷茫间,门边传来一道响动。有人走来身旁,掰过他的肩,轻轻叹息。
傅偏楼瑟缩了下,睁开眼,看到了谢征。
活生生的,没有苍白的死灰色,也没有染上血迹。这令他长舒口气。
酒还未醒,他晕乎乎的,不太能反应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寻求着令他安心的气息。
直到头顶传来一个奶呼呼的声音,稍稍惊醒了他,抬起头,一只没嘴的小黄鸡蹦蹦跳跳,竟是沉眠中的011?
不算活泛的脑袋转了两道,傅偏楼悟了:原来还在做梦?
既然是梦,他便放肆了些,捉过谢征的手贴在面上,亲昵地蹭了蹭,确认那份温度。想到刚刚糟糕的梦,情绪又低落下来。
在魔说出那些话时,有那么须臾,他的确有所动摇。
实在太不应当。
懊悔不已,他看向谢征,小心翼翼,如同承诺地说:“我不会很贪心的……不会勉强你。”
梦境里的那些,他绝不会复现。
他不会罔顾对方的意愿,为一己之私,恩将仇报。
谢征希望回家,他会帮忙。只是——
“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就这样下去,就好。
凡人相伴一生,不过数十载,能求得这样长的时间,于他足矣。
也不枉这十世轮回。
*
在那之后,不知是否累了,傅偏楼彻底睡死过去。
他第一回喝酒,醉得倒还算省心,谢征将他搬回床上掖好被子,望着那张脸上犹带不安的神情,心绪复杂,坐在一旁思忖缘由。
011不解地问:“宿主,你和小偏楼闹别扭了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阔别三年,怎么一觉睡醒,它都看不懂了呢?
而谢征同样一无所知,正拧眉深思,地上散落的衣袍忽然动了动。
“小主人的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老贝壳慢吞吞地从底下钻出,“小主人这是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
谢征俯身拾起它,问道:“傅偏楼为何喝酒?”
蚌壳一张一合,像是在茫然摇头:“我如寻常一般,呆在小主人寝居后的池塘之中睡觉,迷蒙中听闻仓促脚步,被吵醒,怕有贼人,就去看了一眼……”
谁知来者竟是前去闭关的傅偏楼本人。
它见小主人顺利筑基,还未来得及上前贺喜,就瞥见对方阴沉的脸色,眼尾通红,似乎刚哭过一场。
“小主人很是焦躁,显然有心事,坐立不安。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又甩袖而去。”
老贝壳道,“我不敢贸然打扰,但着实担忧,便偷偷跟在了小主人身后,一直到了这边。”
傅偏楼从膳房拎出一坛酒,大口地仰头就灌,一半就醉了,拖着酒坛踉踉跄跄跑来谢征房中,衣服一扒,倒在床铺上不省人事。
剩下半坛酒洒了满屋,老贝壳是水妖,沾不得这个,一碰也醺醺然地,被扔来的外氅砸了个正着,挣扎半天,有了这么一出。
“难不成,小主人在外被谁欺负了?”老贝壳猜测。
011否定道:“小偏楼被人欺负才不会哭,定然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老贝壳若有所悟地张张壳,看向它,疑惑:“你是黄鸡妖?为何没有喙?”
“我……”才不是什么黄鸡!
刚要辩驳,011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它该说自己是什么?
这只蚌妖宿主与他说过,是小偏楼父亲的心腹。但即便如此,它也不能轻易暴露系统的存在,给宿主添麻烦。
今非昔比,在修真界,它一定要当个帮得上忙的好系统!
思虑及此,011硬着头皮扯谎道:“嗯,用的太少,退化了。”
“原来如此,你也不容易啊……”
它傻,好在老贝壳也是个傻的,还真信了。
谢征没在意它们的风云暗涌,又问:“他还说了别的话么?”
“这个……”老贝壳心想,貌似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小主人好像格外依赖这位师兄?
它咳嗽两声,蓦地又记起什么,不确定地说:“才回来时,小主人身旁分明无人,却时不时会自言自语,像在斥责谁。诸如‘闭嘴’之类的……我一度以为是听岔了。”
闻言,谢征脸色一寒,011惊呼出声:“魔?!”
“不是拿涅尾鼠筋封住了吗?”011慌乱地跳到傅偏楼手边,绒羽蹭了蹭红绳,急坏了,“红绳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011,”谢征沉声,言简意赅,“黑化值。”
小毛团二话不说,闭上眼开始查询。不过须臾,它磕磕巴巴地喊:“宿主,大事不好!”
“50%了!”
自谢征穿越以来,这么高的黑化值还是首回。
就连最初被买回来时也不及此,更何况,筑基之前分明还停留在35%,已三年没变过。
上一回涨动……
谢征一愣。
面色不禁有些难看。
——是傅偏楼入道后不久,从22%到35%。
这回则是筑基后。
巧合吗?他断然不敢这么轻率。
或者说,对于傅偏楼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从来不惮于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宿主,”011的小奶音颤巍巍发抖,“魔果真是出来了吧?为什么呀?它是不是对小偏楼做了什么?”
“二位,小主人的事,烦请与我说清楚。”见事态不妙,老贝壳肃穆地问,“魔是什么?”
额角胀痛,谢征把011丢过去,给它到一边解释,自己则平心静气,阖上双目,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通通掰碎了逐个回忆。
修士耳清目明,神识通透。筑基后,更是能半点不落地想起来。
……从落月潭出来时,他因两仪剑的刻印神思不属,迎接他的少年落后两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消失一个月后炼出血丹予他,二人在竹林大打出手,这之后膳房谈心,他问有无其它异况,傅偏楼一瞬的犹豫。
……相处之时,偶尔的恍惚和走神,非常短暂,又不容忽视,好似有谁分走了对方的注意。
谢征气息不稳,他情不自禁地质问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如今想来,异样细微却又明显,为何不曾发觉?倘若只是想起过去,绝不会如此。
魔……应当从傅偏楼入道起,就突破了红绳的桎梏,再度现身了。
换而言之——
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年脸上,睡梦中也不得平静似的,轻蹙着眉。
谢征定定看着,忽而伸出手,将他的眉心抚平。
你……一直在忍受吗?
为何不说?
79 御剑 意气风发,翩若惊鸿,落于眼中。……
隔日, 问剑峰上,无律所居之处,氛围异常古怪。
沉默不语的两位师兄弟, 不像寻常那样不分彼此地挨在一块, 无律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揽长笛,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吵架了?”
“……”
说吵架,倒还算不上。
只是傅偏楼酒醒后想到昨晚犯下的蠢事,还把011和谢征当成梦里的人, 着实脸红懊恼了一阵, 怕被追究那些胡言乱语,稍微躲着了点。
而对他的异状,谢征没多过问。
他心中记挂着魔的事情, 颇感棘手, 又有些气傅偏楼瞒着这种要事,难以释怀, 态度异常冷淡。
傅偏楼见他不言, 更为心虚,哪里还敢主动开口?便一直僵持到了这边。
被无律一问, 二人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却谁也没解释。
“罢了,两只闷葫芦。”无律摆摆手, “今日有正事,便不寻你们开心了。不过,有什么话,坦诚点讲开, 莫要擅自隐瞒,反而惹人烦扰。”
膝上中了一箭,傅偏楼扯了扯唇角,连忙道:“我明白了,师父,今日来,是要教我们什么法诀啊?”
修士筑基后,灵力浑厚,不再仅作强身健体之用,还可掐诀布阵,行玄妙之术。待修为精进,排山倒海亦不在话下。
凡人所谓的种种“仙术”,诸如撒豆成兵、点石化金……皆在此列。
在凡间,陈勤就露过两手,先前下山时,他也见过蔚凤借叶当船的神奥,说不好奇是假的。
“莫急。”无律道,“在学术法前,为师先考效一番你们的基础。”
她拍拍手,唤道:“小明,你过来。”
“唉……”已经放弃纠正这个称呼,琼光苦笑着从屋后钻出,行礼道,“谢师弟、傅师兄,可安好?”
他看向谢征,叹道:“不曾想,年而已,师弟你竟筑基了。看来大有奇遇,恭喜。”
语气复杂,又不似因进境太快而感到嫉妒,说艳羡,好像也不全是。谢征略一点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师父所说的考效,和琼光师弟有关么?”傅偏楼问。
“不错,清规在先,你们二人依次与小明比比剑。”无律微微颔首,“我平日不太过问,得先看看,你们剑道都修到何种程度。”
“不伤人的情况下,尽全力。”
若非她的神情较往常更加正经,琼光简直要以为她还想拿自己取乐。
他一介练气六阶的小弟子,和两名筑基的道人比剑?说出去不笑掉大牙,有悬念吗?
但对面谢征与傅偏楼面上不见懈怠,前者踏出一步,取剑作揖道:“还望琼光师兄赐教。”
琼光看他肃穆,也下意识摆正了姿态:“谢师弟请。”说罢,他犹豫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剑。
年关庙会,谢征见过这柄剑,通体玄黑,古朴无华,剑刃如一泓秋水,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凌厉。
他后来问过,这也是宣明聆替琼光所铸,自小就背在身上,真算起来,是把比蔚凤的天焰还有资历的凶器。
始终记得黄鼠狼精心口那一剑,即便年来几乎日日学剑练剑,谢征依旧不敢轻率。
更何况,无律让琼光来,定有她的道理。
化业出鞘,红穗轻颤,他一挽剑花,凝眸,飘然上前。
无律让他们比剑,不是凭修为压制,谢征便收敛了些。可过手几招,他顿时慎重起来,心下了然。
琼光的剑,果真不简单。
那平平无奇的黑剑看似破绽百出,却总恰如其分地朝空门袭来,逼他不得不中途改招。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直到无律点点头,道了一声“止住”,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剑影重重,一趟下来,没伤到对方半分毫毛。
琼光还是首回不用修为,单纯与人比试剑招,可谓酣畅淋漓,眼睛发亮:“谢师弟,好剑法。”
“过奖。”
谢征也有些讶异,须知,他这手剑术可是与两仪剑所学,哪怕比琼光晚上几年起步,师出有名和独自瞎琢磨,还是两码事。
“都过得去。”无律看上去有几分满意,“剑道初有雏形,清规稍逊半分,但你入道晚,能有此境界,想必不曾懈怠。”
她转眼瞟向傅偏楼,轻扬下颌:“好了,仪景,你去吧。”
傅偏楼“嗯”了一声,有些紧张。
他和谢征每月都会于竹林相约,从未胜过,对那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心有余悸。
可方才交手一幕,以及无律的评判,无不言明了一件事:琼光之剑,更胜谢征。
他定定神,到底被唤一句师兄,琼光还刚打过一场,于情于理,都不该他先攻,于是道:“琼光师弟,请。”
琼光正在兴头上,见他摆好架势,灵剑出鞘,也不客气,弯了弯眼睛:“请傅师兄指教!”
说着,一改之前的和风细雨,当头劈下。
傅偏楼硬接了他一剑,只觉变化邪诡,忽轻忽重,让人难以预料。铺天盖地的攻势稳而不乱,一时间竟错觉在与谢征对练。
倚仗筑基后的五感,以及和蔚凤学来的剑法,傅偏楼撑过几下就节节败退。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令他窝火不已。
“好了,小明,停吧。”
无律轻飘飘的嗓音犹如定海神针,话音刚落,面前苦苦抵挡的疾风骤雨就止歇了。
琼光收剑站定,轻咳一声:“多谢傅师兄留手。”
知道他是指不用灵力这点,傅偏楼摆摆手,输一场罢了,他还不至于认不起。只是……
他暗中苦了脸,清楚自己表现不好,也不知无律要如何责怪。
正等着挨训,忽听她问:“仪景,你可有试过别的兵器?”
傅偏楼一顿,不曾想她连这个都看得出。
前十辈子,除去方小茜那一回,他都拜在清云宗,学的枪术。尽管身体没有适应,可有时下意识,就会用上几招。
剑主劈砍,枪重扫戳,前者飘逸轻灵,后者大开大合,风格相悖。最初,他着实适应得很辛苦。
但这些就不好与无律说明了,他沉默片刻,反问:“师父觉得,我更适合别的兵器?”
无律望着他,清冷的一双明眸,隐隐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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