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只在乎父亲会不会累到。
在先秦时期猎鲛还是一件非常罕见的活动,毕竟大家连航海这事都不怎么干。遇到鲛的次数跟遇到“鬼”的次数也差不多了,更别提猎杀对方。
不过古人其实也是懂可持续发展的,秦律里就有明确规定砍伐等行为必须有节制。砍一棵树就要种三棵树这类的规定,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打猎也是一样的。
除了因为猛兽伤人,所以古人从来不说虎狼也要维持它们的种群数量以外。别的诸如鸡兔鱼虾这样的动物,都是禁止“竭泽而渔”的。
如今人类的活动还不太能影响海中生物的正常生存,因此哪怕大鲛难得,也没人觉得王上猎鲛有什么不对。
史官一边记载王上的英勇风姿,一边悄悄询问太子,等下大鲛被拖上岸后能不能分他几块鲛肉。
史官说道:
“听闻鲛肉食之与牛肉类似,也有人说它美味异常是仙人才能吃上的,不知是真是假。”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罕见,毕竟耕牛太珍贵了,没人敢随便杀牛吃肉。
扶苏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羊肉不够你吃的吗?”
扶苏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兽肉毫无兴趣,之前父亲猎的熊他就没吃。哪怕熊掌是一道非常珍贵的美食,他也宁愿多吃两口烤羊。
可惜父亲不许他多食,说会上火。
这大鲛猎上来之后除了鲛油会拿去炼油外,别的估计也没什么用了。父亲大概会将它当做珍贵的肉食赏赐给众臣,这么大一只鲛,史官怕是能分到不少。
扶苏开始琢磨怎么劝说父亲把肉都赏出去。
这种野外补来的兽肉还是要少吃,谁知道那鲛是吃什么长大的。
而且吃过鲛肉的人少,万一有毒呢?哪怕没毒,携带病菌也不安全啊,他们又看不出来这鲛是不是个正在生病的鲛。
寻常时候病鸡病羊的肉都是不能上父亲餐桌的,没道理换成鲛就可以。
这种东西给臣下吃吃就可以了,作为赏赐确实显得颇为体面,还能拉拢人心。但是父亲自己就不必了,还有往日打猎猎到的野味,最好也别吃。
前些日子父亲沉迷打猎,猎来了不少东西。扶苏都悄悄命人把它们赏赐给了李斯等人,李斯他们还颇为感动,觉得君上这是看重自己。
秦王政问起桌上膳食怎的没有他猎的野味,扶苏就说臣子们太爱吃了,又是父亲亲自所猎,个个都争抢不休。
未免臣子为了这点野味打起来,他便做主全部分发了下去。每家多分一些,保证他们能吃个够。
秦王政没有怀疑。
左右如今伙食好了,厨子的厨艺越发精进。不吃野味也没什么,豢养的鸡羊同样很美味。
普通野味可以这么糊弄过去,大鲛可不好糊弄。扶苏皱了皱眉,心里思索要是父亲非要吃这鲛肉该如何是好?
有了火器协助,大鲛不过一个白日就被成功击杀。众人兴奋欢呼,连忙去将鲛尸拖上岸来,分割后送入装满冰块的船舱。
秦王政回头正欲同爱子炫耀,就见爱子表情有异,不知在沉思什么。
他霎时间想到了上辈子那只完整送入咸阳的鲛。
这次捕猎之前秦王政就特意吩咐侍者,鲛尸要第一时间分割收好,不要让太子多见,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
如今看来,太子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秦王政有些心疼,走过去牵住儿子:
“阿苏可是累着了?跟随父亲在这里待了一整日,实在是辛苦。”
扶苏回神冲父亲笑了笑:
“我坐着休息呢,哪有父亲站着射鲛辛苦。”
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但秦王政总觉得听着有点阴阳怪气。
赶忙转移话题:
“阿苏可是饿了?父亲陪你回去用膳。”
扶苏正烦恼用膳的事情呢,试探道:
“现在便用膳吗?父亲不想趁着新鲜尝尝鲛肉的滋味?”
秦王政当即拒绝了:
“不必,朕对那鲛肉没有兴趣。”
爱子一见那鲛就心情不畅,他如何还能在用膳的时候拿鲛肉来戳爱子的心窝?饮食时心情不畅恐会影响脾胃,继而影响身体健康,得不偿失。
不过是稀有的兽肉而已,不吃又不会怎么样。秦王政没有那么强的口腹之欲,他更在意儿子的心情。
扶苏松了口气:
“那便回吧。”
为了避免太子再神伤,之后扶苏再没见过那鲛一次。他问起时秦王政只道侍者会去处理,摆出一副自己只是享受捕猎的过程,对收获不甚在意的样子。
这事也确实不需要秦王政烦心。
该熬油的人自然会去熬油,该分肉的也有人去分。那么多臣子总有人能主持大局,他们私底下就把一切办妥了。
王上特意勒令他们要吃鲛肉就关起门来自己吃,不许在太子跟前提起半个字。众人只当太子还在为王上以身犯险的事情生气,倒也没有多想。
在胶东的最后一件事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此行最重要的部分了。
泰山封禅。
车队出发前往泰山时,咸阳城中得到消息的臣子们也早就整装出行,已经在往齐地赶来。
时隔这么久,在他们都要放弃能在封禅时随行观礼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乘船而下的众臣都很激动,纷纷带上了自己的一家老小。
王上又没说只能他们自己来,多带几个人过来哪怕不能跟上泰山,在山脚下蹭蹭喜气也好啊。
这么多人离京的动静太大了,秦王要封禅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
船上。
将闾逗弄着小婴儿:
“不是我说,二兄你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这么小的孩子真的能远行吗?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怎么办?”
公子高也十分忧愁:
“你以为我想?这不是劝不动你嫂子?”
幸好是坐船走的,坐马车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他妻子坚称泰山封禅这样的大事必须让孩子到场,全家要整整齐齐。尤其是孩子,要是能得到祖父封禅时的祥瑞恩泽那就更好了。
公子高不理解妻子为什么坚信到时候会有祥瑞出现。
他妻子李姻振振有词:
“王上缔造大一统格局,难道还不值得上天降下祥瑞吗?”
公子高反问:
“万一没有呢?”
李姻则说:
“那就是老天不长眼,不要紧,让王上多摸摸孩子的脑袋也是一样的。”
在她看来,仙人抚顶和王上抚顶都是很荣耀的事情,同样可以传授福泽。
公子高:……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咸阳城中众人对父亲的崇拜是不是有点夸张?
将闾见兄长苦着个脸,提醒道:
“孩子还好好的呢,你摆出这副样子,别回头反而把小孩子咒得生病了。”
公子高顿时正色起来:
“你说的对。”
他妻子是父亲启程后不久发现有孕的,当时已经三个月了。
本来按照公子高一板一眼的个性,肯定会立刻禀告父亲。但将闾觉得万一父亲为了孙子决定折返,这不是耽误正事吗?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父亲又不是没有孙子,他公子高的儿子还没那么精贵。将闾纯粹是想给父兄一个惊喜,哪怕这并不是他儿子。
不过公子高还是被劝服了,于是一直瞒到了现在。
公子高其实怀疑父兄早就知道了,咸阳城里哪有消息可以瞒过他们。可他见将闾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没有泼凉水。
小宝宝是五月左右出生的,如今已经三个月大了。李姻出月子后就觉得一切都好,小孩子也没大家以为的那么娇弱。
不过孩子现在还没起名,李姻说应该让王上来起名。
公子高对此不太乐观:
“你还是做好大兄起名的准备吧。”
李姻就说:
“太子殿下起的也不错,你看舜华、琼琚多好听。”
公子高:你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知道这些名字都是大兄翻《诗三百》随便翻出来的,他就信了。
由于如今已经入秋,距离新年也没两个月了。再加上臣子们还要赶路前往泰山,秦王政就决定在新年之际封禅。
不然回头还要单独庆祝新年,属实麻烦。
十月初一时除却要封禅和庆贺过年外,秦王政还有别的安排。
如今百越已经归附,夜郎国所处的西南夷(云南省)也传来了屠睢战事顺利的好消息。北边的匈奴暂时没有异动,蒙恬等人已经把事情交付给副将,自己赶来齐地。
大秦境内一切太平,四海归一,是时候称帝了。
他在泰山称帝,又是如今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搭配上爱子给他准备的“祥瑞”,必然能让迷信的六国旧贵死心一大批。
连上天都在帮着秦王,他们还挣扎什么?
这招虽然没办法消灭所有反贼的念头,却能大大打击他们的士气。扶苏不吝于抓住一切机会为父亲造势,这么好的时机不用白不用。
因为秦王政要就此称帝的想法是在他融合前世记忆之后产生的,所以之前对于封禅的准备就显得有些规格不够了。
齐地官员加班加点开始扩充典礼的形制,务必按照天子规格来。不,要比周天子更高一个规格才行。
王上一句话,底下人跑断腿。
当事人秦王政却很悠闲,还有空陪爱子钓鱼。
钓鱼佬是绝对不会被现实打败的,哪怕上回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钓鱼了,父亲一相邀,扶苏还是积极主动地应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着父亲那边一条鱼一条鱼地咬钩,自己这里偶尔才有一条小鱼光顾。
扶苏:你们鱼儿是有分辨始皇帝气息的本事吗?
扶苏不信邪,往父亲身边坐了坐,几乎是紧挨着,然后才重新甩竿。这次很快就钓上来了一条,比之前的都要大。
扶苏:……
破案了,它们就是冲着父亲去的。
秦王政见爱子受到打击,便找补道:
“许是侍者给朕这里下饵打窝更精心一些。”
言下之意鱼儿都被吸引到了他身边,太子才会收获寥寥。
扶苏半信半疑:
“是吗?那父亲去我方才坐的地方钓,我们换个位置试试。”
秦王政当然是拒绝了。
他之前可是盯着侍者打窝的,分明太子那边给的饵料更多。这一换位置,不就要暴露了吗?
秦王政以前没觉得自己运气多好,毕竟从小就命途多舛。好不容易生个优秀的儿子还有先天缺陷,但自从重生之后似乎就改运了。
扶苏控诉地看向父亲,对于父亲方才找借口糊弄他的行为表达了不满。他不信邪,非要试一试才肯罢休。
秦王政只好让出了位置。
片刻后,扶苏看着空空的钓竿心想何必呢?何必自取其辱,承认天道生灵就是偏爱他爹有那么难吗?
扶苏最后说道:
“许是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投胎成父亲的儿子了吧。”
秦王政却道他胡说。
若是如此,爱子哪还能有重生的机会?他只是比父亲稍微倒霉一点点,不许妄自菲薄。
扶苏把钓杆一丢,倚在父亲身边:
“我那是沾了父亲的光。”
今日他特意把史官打发走了,又把侍者遣退,就是为了和父亲说说体己话,不想旁人打扰。
扶苏提起上一世,他以前也钓不上鱼。
秦王政摸摸儿子的发顶:
“但阿父觉得有你这个儿子,是阿父的幸运。”
若是没有扶苏,大秦肯定在他死后就难以为继了。或许也是因他幼年的多番磨难,才换来了一个聪颖的继承人。
父子俩就运气守恒定律讨论了半晌,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秦王政今生转运的欧皇体质是实打实的,叫人羡慕。所以扶苏单方面宣布他辩论胜利了,他能重生就是靠着父亲庇佑的。
秦王政只好跳过这个话题,见儿子重新拾起钓竿,想了想,伸手覆在儿子手上。
扶苏疑惑歪头:
“阿父?”
秦王政一本正经:
“借你一点好运气。”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先借了再说,希望阿苏能钓上一条大鱼来。
而后秦王政就收回手了。
他觉得有些口渴,但侍者已被遣退。他也懒得再叫人过来服侍,干脆自己走到不远处的石桌边,去倒茶喝。
秦王政刚将茶水喝完,就听见太子的惊呼声。连忙回头去看,见太子有些吃力的样子,似乎果真上了一条大鱼。
“阿父,我拉不动了!”
柔弱的太子殿下最终还是靠着父亲才把大鱼捞上岸,足有半米长。扶苏就没钓过这么大的鱼,险些被鱼拖进河里。
秦王政有些后怕,教训他:
“下回不许再随意遣退侍从了!”
若是有侍从在,哪里会出现这样的危险。方才他们这边的动静虽然把人都吸引了回来,但那些人离得远,跑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扶苏对父亲的叮嘱充耳不闻,只围着自己“独自”钓上来的收获欣喜不已。
秦王政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无奈地把人拉了回来。查看了一下确定太子的手掌没有被钓竿摩擦出伤痕,这才放心。
扶苏决定了:
“以后钓鱼就跟着父亲钓。”
亲爹的好运气不蹭白不蹭,他不蹭难道要便宜别的小兔崽子吗?
幸好父亲已经不打算再生更多的小崽子了,虽然父亲可能因为命中注定儿女只有三十多人其实生不出来更多的,但一切皆有万一嘛。
父亲的运势都转变了,说不准这些既定的后代也会改变。
被扶苏忽略掉的是,多余的弟妹确实不再有了,但他爹身边还会出现更多孙辈的小崽子。
深秋时节在泰山脚下见到终于赶到的弟妹们时,扶苏尚且还能稳住。但当二弟妹抱着孩子过来请求父亲赐名后,他崩不住了。
181/233 首页 上一页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