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不知从哪变出一把银白的伞,朝前一步将谢梧遮在伞下。
伞面上是青年亲笔画上的法器符文,再大的雪花落在上面,也会滑下来,再大的风吹过来,他执伞的手都稳如泰山。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秋月白说着顿了顿,似是觉着自己这话不太恰当,又道,“我也不喜欢他,但是与妖魔一战上,我们与他们不该是敌人。”
谢梧点头,“你说得对。”
秋月白勾了勾唇,“反正他们若是不配合,你大可像上次那般,谁若是不服气就让他尝尝谢道长的厉害。”
谢梧脸一红,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不过是一柄伞,却被迫让他们的距离挨得格外近,近到谢梧鼻尖都能闻到秋月白身上那股说出来反正让人觉得很贵的香薰,近到他微微侧目,便能瞧见青年瘦削锋利的下颚线。
甚至在他的目光下,还能瞧见秋月白无声滚动的喉结。
“我脸上有东西?”秋月白问。
谢梧抬眼,冷不丁说:“我记得你先前在弹幕问答时说过,你有个偷偷喜欢的姑娘?”
秋月白险些没握住伞,面容一僵,指尖隐隐泛白,“好端端的,怎么提这个?”
“嗯……刚刚醒来的时候,出门正好撞见你和玄蝉在打架。”谢梧托着下巴,促狭地眨眨眼,“玄蝉也喜欢她吗?是白溪还是柳师姐?”
秋月白保持着与他齐肩的步伐,半晌,道:“你还是不知道最好。”
“哼,不想说便算了。”谢梧冷哼一声,嘟囔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好不容易有几天平稳日子增进感情,待日后与妖魔打起来,腥风血雨里可没法风花雪月。”
秋月白低笑一声,问:“那日后我与玄蝉相争,你会帮他么?毕竟他是你的竹马。”
谢梧伸出食指晃了晃,“感情一事,外人还是少插手为好,你两的事自己看着办。不过恋综都这么多期了,虽然大家一开始都不是真心来找道侣的,但也该出一对神仙眷侣了吧?”
“那你呢?”秋月白状若随口一问,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正对谢梧,稍稍一低头,就能看清少年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他看似不动声色,可目光却已将少年立体的侧脸弧度描摹过一次又一次。
“这么多期恋综,你就未曾有过片刻欢喜么?”
谢梧沉默了,不知为何话题又绕回自己身上。
欢喜?他好像只有在沧澜剑宗直播间爆火的时候欢喜过。
哦,还有方才在梦里脚踩大坏蛋的时候。
谢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每次摸剑时,都挺欢喜的。”
秋月白:“……”
他还比不上一把剑。
笑话,他和玄蝉打架,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灵越谷后山之事,怕是要先与柳师姐说下。”谢梧沉思道,“正好今日妖魔潜入门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受伤,我去看看她。”
秋月白:“我送你。”
“不必。”谢梧几步跑出伞外,朝他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你还有得忙呢。”
作为朋友,似乎也只能这般点到为止。
秋月白目送少年冒着大雪走远,却想不出一个追上去为他打伞的借口。
……
谢梧轻车熟路走到姑娘们所住的庭院外,见柳明月屋中尚且点着烛火,连忙上前去敲门。
谁知等了半晌,却无人开门。
这么晚了,为何柳师姐会不在屋里?
恰逢在附近巡逻的弟子路过,谢梧随手拉住一人,“可有看见柳师姐在何处?”
巡逻弟子想了想,道:“约莫半个时辰前我便见柳师姐披着斗篷出了门,看她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医庐。”
宋九卿的琴音让许多无双殿弟子自相残杀,受伤的人不少,无双殿人手不够,柳师姐前去帮忙并无不妥。
可半个时辰前,宋九卿尚未离开,那个时候在医庐的,只有侥幸从魔族手里逃出来的合欢宗嫡系弟子。
“我知道了,多谢。”谢梧不再耽搁,加快步子朝医庐赶去。
所幸无双殿财大气粗,即便是个医庐也搭建得如寻常宫殿那般大,受伤的人虽多却也住得下。
谢梧环顾四周,瞧见了煮药的陆长风,把脉施针的玄蝉,以及维持秩序的顾昭与白溪,唯独没有看见柳明月。
“谢哥?”顾昭摇了摇尾巴,“你没受伤吧?”
谢梧摇头,“看见柳师姐了么?”
“没有哦。”顾昭扯过他的袖子,走到楼梯前,“不过我鼻子比较灵,可以闻到柳师姐身上的气味。唔……应该在楼上。”
谢梧随手摸摸他的头,“嗯,谢了。”
徒留顾昭红着脸愣在原地,两步并做一步上了楼。
二楼唯有一间房住着人。
“公子,你觉得奴家美吗?”
少女娇嗔沙哑的声音隐隐传来,谢梧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当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宝贝。”男人的语气格外迫切,“宝贝,咱们别玩了成吗?让我好好疼你。”
少女轻笑了几声,便只剩下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男人断断续续的呜咽。
谢梧就这样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撞破人家你情我愿的好事,好像不太好。
谢梧犹豫着是否要先离开,屋中忽而传来香炉被人踢到在地的声音。
情急之下,谢梧一脚踹开了门,与床榻之上的柳明月面面相觑。
而柳明月身下,是被傀儡丝割断了脖子的合欢宗弟子。
第106章 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
谢梧下意识关紧了门,目光在柳明月被鲜血溅染的脸与手之间来回流转。
床边的香炉倒在地上,香灰泼了一地,隐隐燃着火星。
“柳师姐,你为何……”他张了张唇,却哑了声。
分明撞破凶杀现场的是他,却比杀人凶手本人更无措。
长山门千叮咛万嘱咐恳求无双殿保护好这位合欢宗嫡系的命,无非是为了那只有嫡系才知晓的灵脉钥匙。
没有钥匙,便打不开灵脉,打不开灵脉,便无法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
为此,秋月白特意在此人房中的香炉里装了预警机关,一旦香炉倒地,秋月白食指上那枚可以控制无双殿所有机关法器的戒指便会发出警报。
此事秋月白曾当着谢梧的面提及过,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柳明月缓缓从榻上下来,身形微晃,赤脚走到谢梧面前,双手径直环住谢梧的腰,头靠在少年硬朗的肩头,“谢郎,你抓我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跑。”
谢梧深吸一口气,伸手拽下屏风上的斗篷,把怀里的人扯出来,包裹得严严实实。
时间紧迫,他只得长话短说:“柳师姐,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杀人,我只问你,你杀他,是否问心无愧?”
柳明月点了点头,轻声道:“就这样让他死了,我尤不解恨。”
“他就该被剁碎了喂狗,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好。”谢梧从怀里掏出帕子,动作利落将她脸上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从现在开始,你不曾来过这间房,你只是太困,才在隔壁厢房里歇息了片刻,听明白了吗?”
柳明月拧眉道:“谢梧,你疯了?人是我杀的,我还不至于敢做不敢当。”
“柳师姐,九卿传来消息,魔族老巢就在灵越谷后山。”谢梧低声道,“这个消息如果与你对合欢宗赶尽杀绝的消息一起传出去,整个灵越谷都会沾染上魔族奸细的嫌疑,但这件事你交给我,我有把握摆平仙门百家所有的不满。”
“柳师姐,信我。”
柳明月怔怔望着少年坚定而清澈的眼睛,倏然伏跪于地。
“谢梧,灵越谷欠你大恩。”任谢梧如何扯她的手臂,她仍旧额头贴地,“今日过后,你若有空闲,我可以将一切缘由说于你听。”
谢梧终于把人拉了起来,打开门一股脑地将柳明月塞进了隔壁厢房。
“柳师姐,天亮之后你再出来。”
谢梧说完,回到屋内,立在榻边俯视那颗被傀儡丝割掉的脑袋。
男人脸上尤其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从未想过本该是一场快活的双修会让他断了性命。
谢梧估算着秋月白赶到此处的时间,不再犹豫,抬手抽剑,在断掉的脖颈处挥剑砍下,剑身跃动的火焰将断口灼伤得一片焦黑,再也看不出半分傀儡丝的痕迹。
血污顺着赤霄剑暗红的剑身滴落。
与此同时,有人一脚踹开了房间的门。
谢梧转头,撞入秋月白怔愣的眼神中。
“殿主……”身后有人紧跟着便要进来,秋月白猛然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巨响,门被他用力甩上。
谢梧丝毫不显慌乱,一边用帕子擦拭剑身,一边缓声道:“秋月白你听我说,我杀他是因为合欢宗作恶多端一日不斩草除根一日便继续会有无辜之人受其戕害,我知道仙门百家这些年容忍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嫡系手里拿捏的灵脉,只要我能打开灵脉,合欢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我今日思来想去……”
“谢梧,你若是想动手,不会等到今日。”秋月白嗓子发干,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但我的确早有这般念头。”谢梧垂下眼帘,脑子里浮现起方才在屋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又找到新的杀人理由,硬邦邦续道,“更别提今日我本是上来找柳师姐,谁知走错了门,也不知那香炉里放了什么东西,我刚闻了一口便觉着头晕脑胀,他非要把我扯到床榻上,说要与我双修,我一时冲动,便……”
他没说完,但傻子都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那香炉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但先前玄蝉赠与了他一瓶用来防身的化神散,他偷偷滴了一滴在里面,想来效果也差不多。
“人是在你无双殿出了事,白掌门定会来找麻烦。”谢梧见秋月白始终沉默不语,只好继续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已想到法子让他们无话可说,定不会连累你。”
话落,沉默如潮水淹没掉整个房间,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
半晌,秋月白从喉结发出一声低笑。
“谢梧,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信任吗?”
谢梧猝然抬头,对上秋月白赤红的眼眶。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秋月白从屏风的间隙里抽出一条紫色纱缎,“可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愿与我说。”
谢梧后退一步,低下头,“抱歉,我……”
“你不必说抱歉,是我所求太多。”秋月白自顾自道,“你从小到大在山上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自然是能不麻烦别人便不麻烦,可我总是不愿满足,总是忍不住生气,总是想要你能否不要对我这么客气。”
父亲活着的时候无人会与他做朋友,父亲死后无人敢与他攀附一句朋友。
一朝明媚天光撞入眼中,在胸腔里埋藏的阴暗冷戾被迫灼烧,失控地横冲直撞,轻轻一推,便彻底决堤。
若是压抑的情愫过于浓烈,一旦失去控制,便容易让人抛却高傲的本性。
“谢梧……”
秋月白蓦然握住他的手,指尖强行插入他的指间,俯身逼近,暗沉的眼瞳死死盯着他,呼吸却放得极轻,像是怕稍稍用力就把人吓跑。
“你可不可以发誓,永远都不会丢弃我?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哄哄我可以吗?”
青年低声呢喃着,直挺的鼻尖几乎要与谢梧相贴。
谢梧只觉自己被一头潜伏已久的野兽盯住,心头止不住狂跳,脊背贴住屏风,退无可退。
第107章 秋月白与玄蝉,从来都不一样
什么丢弃不丢弃的,简直莫名其妙!
谢梧抬手,猛地将人推开,也顾及不了因他没收住力道而闷哼倒地的青年,匆忙跑开。
他觉得秋月白此刻不太正常,诡异让他下意识觉得恐慌,还是等人冷静下来再谈其他比较好。
谢梧打开门,在孟拂惊愕的目光下狼狈逃离。
下楼时因走得太快,险些撞到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袖角。
“谢梧?”熟悉的冷淡嗓音,让谢梧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他扭头,对上玄蝉深冷如寒潭的眼睛。
“遇到麻烦了?”看似疑问,实则肯定。
玄蝉从未见过谢梧这般慌乱的模样,除却那次他对少年表明心意,再联想到方才匆匆上楼的秋月白,他隐隐猜到什么。
“你等我一下。”玄蝉走回桌案写下一张方子交给抓药的无双殿弟子,低声嘱咐几句后便拉着谢梧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长廊中。
玄蝉站定,侧头垂着眼皮,并不看他,而是不动声色,探出指尖将他手中沾染鲜血的帕子缓缓扯出,用符箓烧为灰烬,“是秋月白对你做了什么吗?”
谢梧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将方才在医庐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阐述一遍。
“我并非故意要瞒他,但思来想去,作为朋友,他生气并无道理。”谢梧偷瞄了眼玄蝉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我实在是被他后来那番行事吓到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跑了出来。”
玄蝉沉默良久,问:“那如果今日不是在无双殿,而是在丹云宗,你也会这样对我么?”
谢梧:?
这与他们所说的事并无半分关系吧?
谢梧没好气地反问:“那我若是这么对你了,你会突然抓着我让我发誓吗?”
“我不是他,我足够了解你。”玄蝉淡声道,“所以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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