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丹云宗,他就常常看见玄曳作为宗主在宗门大会时偷偷溜走。
“我一个炼药的,天天背药材就够烦了,听那群老家伙念经做什么?”玄曳瞅他,“倒是你,正直与真诚从来不是错事,只是过刚易折,你师父年岁已高,没必要收些多余的苦难来让他担心。”
“如今的修真界也好,曾经的修真界也罢,苦难从不会带来任何回报。”
谢梧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他又想到,练剑苦,却也让他沉迷,不是苦难;世人偏见易杀人,他却不曾在意,也不是苦难;唯有人心难测手段难辨欲置他于死地,才是苦难。
可他又觉着话中有深意。
谢梧:“那谢长生,您认为他是死于苦难么?”
玄曳闻言一愣,侧目看向飞舟外昏沉天色,久久未曾言语。
直到他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又听玄曳怅然道:“你认为是,他便是,你认为不是,那便不是。”
谢梧绞尽脑汁也不曾听懂其话中何意,却没有多问。
他自踏上剑道这条路,便知晓,大多数问题的答案须他自己去探寻。
“行了,我就不去无双殿了,有什么事传个信给我便好。”玄曳深深看了他一眼,“保护好玄蝉,不要让他被魔族抓走。”
谢梧郑重点头,“我会保护好他。”
目送人乘着飞行器离开没多久,玄蝉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走出来。
隔着老远,谢梧便闻到了那要命的苦味,连连后退几步。
别人或许只能熬成那苦死人的药汁,他不信玄蝉做不成药丸!
“玄蝉,其实我真的已经好了,神识里的伤最多三日就能复原。”
玄蝉端着满满一碗药,四平八稳走来,“人间三岁小孩都知道要听大夫的话,你还比不得人家小孩?”
谢梧不服气,自己堂堂一代玉树临风帅气潇洒的剑修,怎么就比不得小孩了?
哪里有炼虚期的小孩?!
他嘟囔道:“可是真的好苦啊。”
玄蝉淡声道:“若是不苦,你下次伤得还会更重。”
谢梧一怔:“你看到了?”
玄蝉:“看到什么?是看到你和天雷打得忘乎所以,分明能躲的杀招都硬抗上去,还是看到你以身为引,窃取天道机缘赠与仙门百家?”
谢梧心虚之下,只好乖乖端起碗仰头一口闷下,舌尖被药汁苦得发麻,眼见好看的五官都要皱成包子,青年温凉的指腹蓦地塞入他唇中,桂花糖的清甜自舌尖蔓延。
谢梧惬意地眯起眼睛,没忍住探出舌尖舔过那尚未来得及抽出的指尖。
第110章 傀儡双修
指尖被湿热的舌尖无意扫过,玄蝉垂眸看着少年无辜清澈的眼睛,眸色渐深。
待他醒过神,修长指节已然触碰到少年敏感的舌根。
“玄蝉,你干嘛戳我嗓子!”谢梧后退一步,捂着嘴巴,眼尾因为恼羞成怒,隐隐泛红。
在那样干净的眼神下,他的心思越发显得阴暗,如同角落里的绿苔上不得台面,也见不得光。
玄蝉捻了捻指尖的湿润,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检查一下你的舌根。”
谢梧半信半疑:“真的?”
玄蝉气定神闲,抽出帕子不紧不慢擦拭着手指,“方才没检查完,嘴再张开些。”
丹云宗的医书里的确有望闻问切一说,谢梧虽心头有些奇怪,还是张开了嘴。
为了方便玄蝉查探,他尽力表演了一出何为血盆大口,一口能吃下一个小孩。
“啊——”
玄蝉:“……”
想象中猩红小舌若隐若现的勾人美景并未瞧见,玄蝉捂住脸,认命般扭过了头。
谢梧简直莫名其妙,“你不看了?”
玄蝉从掌心重新递出一颗桂花糖,淡定地转移话题,“仙门百家此刻怕是并不会如你想象中那般回无双殿商量讨伐妖魔两族的事宜。”
谈及正事,谢梧敏锐的直觉瞬间回归大脑。
他拧眉,面色不太好看,“我都给他们打开结界了,机缘也有了,境界也突破了,不应该心满意足打道回府么?那堆石头又没长腿,现在急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分明就是在那些魔族发现宋九卿卧底身份之前,让那张纸团上的内容发挥作用,方能不枉顾宋九卿冒着生命危险传来的消息。
宋九卿在魔族多待一日,便有一日会有生命危险。
灵石中的灵气虽纯粹,却也需要时间化为己用,今日仙门百家大部分得以当场突破境界,不过是借了谢梧的机缘与剑意。
他们荒废修炼太久,早已忘了突破境界并非拥有灵气就能成功的事。
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借得了一时,借不了一世。
本末倒置实在愚蠢。
“今日这般情形,与直播间兴起那日,并无区别。”玄蝉擦干净手指,将弄脏的帕子塞回袖中,“趋利避害是天性,没有谁愿意做掉出队伍的那个人,也没有人能抵挡炼虚期机缘的诱惑。”
谢梧丧气地垂下头,没说话。
温凉的指尖轻柔抚平他拧起的眉头。
“我知道你是担心宋九卿。”玄蝉走近,像朋友一样抱住他,“能被选为卧底,他远比你想的要聪明,有时太过急切,反而会露出端倪。”
谢梧回抱住他,脑袋埋进他脖颈间,闷闷地应了一声,“我一定会带宋九卿平安回来。”
*
在无双殿直播的最后一日,仙门终于敲定了潜入魔族的计划。
以免打草惊蛇,休整半月后将以直播恋综为由赶往灵越谷,其余人则于暗中分批前往。
谢梧并无任何需要休整,干脆便与柳明月同行。
灵越谷位于南州最南,坐飞舟从北洲出发,也需整整一日时间。
谢梧躺在船舱顶上吹风,屈着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耷拉着眼皮,口中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草根。
他忽而想到什么,眼皮掀了掀。
就连飞舟都需一日,那位合欢宗弟子如何能在一夜之内从灵越谷逃到无双殿?
除非是有人故意放他回来,故意放出宋九卿杀人的消息。
谢梧不禁拧眉,若真是这样,那宋九卿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在想什么?”
浅淡幽香钻入鼻尖,谢梧回过神,侧目看去,柳明月一手提着灯,正好整以暇地瞅着他。
谢梧抬起眼皮,露出一双灿然的眸子,“这么晚了,柳师姐还不歇息?”
此刻已是深夜,头顶不见月色,零星的几颗星星都带着股森寒,可少年的眼睛却比明月还要明亮。
柳明月笑了笑,将手里的灯放在她与谢梧之间,然后在少年身旁坐下。
“其实在一百年前,灵越谷的傀儡并不会如今这般困在谷中出不去,也没有那些所谓偏执得将生魂困在身边的传闻。”
少女柔和的声音如清风抚过树梢。
“那个时候,清风也没有死,我也还不是灵越谷的首席大弟子,唯一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也能做出自己的傀儡。”
“直到某一日,清风偶然与我说起,灵越谷许多师兄师姐的傀儡都不知所踪……”
那时柳明月不过筑基的修为,性子也远比如今沉默寡言,骤然听闻柳清风兴高采烈地与她,也只是皱眉劝道:“此事非同小可,谷主长老自会插手,你不要掺和进去。”
柳清风无奈地笑了笑,“好吧。”
可没过三日,柳清风就不见了,她朝其他弟子打听才知,这家伙偷偷跟着出谷追查傀儡下落的师兄跑了。
柳明月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长大,如何能放下心?但灵越谷向来排外,无故不得出谷,尤其像她这种资历不够的小弟子。
整整两月,出去的人都再没回来,了无音讯。
谷主与长老未曾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便亲自出了谷,柳明月求了一位交好的师姐许久,才得以混入队伍中。
纵使所有的傀儡与主人都失去了联系,谷主手中的蚕王亦可感应到所有傀儡丝的去处,只是用一次,蚕王便要沉睡十年之久,若非逼不得已,谷主也不愿带蚕王出来。
柳明月就这样跟着谷主一路从南到北,跨过江南春水与北洲冰雪,来到了合欢宗。
谷主上门求见,但合欢宗迟迟没有回应,她心中焦急,便只好自作主张,扮做被送入合欢宗的姑娘,顺利潜伏了进去。
时至今日,柳明月亦忘不了那天。
在合欢宗结界破开的那一瞬间,随处可见幕天席地男女欢好。
她终于想起师父曾说过,灵越谷弟子会将死去的爱人做成傀儡,而没有浊气的傀儡,双修起来事半功倍。
柳明月呆呆望着那些因为剪断了傀儡丝而神情呆滞任人宰割的傀儡,寒意渗透脊髓。
第111章 他在无月之夜,亲吻自己的挚友
柳明月最终在地牢里,找到了因为不愿屈服被折磨致死的柳清风。
恨意沸反盈天,可她忘了,她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孤身一人,灵越谷人微言轻,谷主等人又被拒之门外不知里面情形,她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柳明月已然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忍着恨意,只留一口气混在死人堆里被合欢宗弟子丢出去,又是如何背着早已断了气的柳清风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后来呢?你一个人,如何能将柳清风背回去?”谢梧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愤怒。
合欢宗罪大恶极,就这样死了都不足以偿还罪孽!
“后来……”柳明月偏头看他,眸光恍惚。
后来合欢宗察觉到她假死逃跑之事,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派人一路追杀至北洲境内。
夜幕四合,柳明月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却仍旧不敢停下。
她必须在七日之内赶回谷内,否则柳清风的魂魄就再难寻回,为了逃避追杀,她特意划伤了自己的脸。
可天意从来没有眷顾她,在逃入北洲边境后,柳明月只是一次没有站稳,连带着背上的柳清风也摔倒在地,就再没爬起来过。
她浑身狼狈不堪,喘着气,放大的眼瞳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周围皆是深沉的夜。
沿街商铺紧闭门窗,北风席卷霜雪,一切呼唤都被吞没,只剩下无边绝望与恨。
而那位合欢宗嫡系弟子狞笑着走近,“跑啊,怎么不跑了?你身上种下了合欢散,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闻到你身上这股香味,就和你的人一样甜美。”
“多俊的一个美人,可惜了。”男人盯着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遗憾摇头。
镰刀挥起,就要斩下,柳明月已认命般引颈就戮,只待男人再靠近点,她就自爆与其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此时,凛冽剑光从天而降,少年衣袍鲜红,就连这粘稠的夜色都无法遮掩住的耀眼。
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合欢宗弟子已被少年斩于剑下。
“嘿,看我这招,昨日新学的,帅吧?”少年身姿颀长,窄腰长腿,背对她而立,像是在与谁对话。
嗓音上扬轻快,是她不曾听过的鲜活。
紧接着一白衣少年不紧不慢从夜色里走出,冷冷扫了眼她,眼底含着审视,没说话。
“姑娘,你没事吧?”红衣少年转过身,伸出手欲扶她起来,却被她戒备躲开。
少年也不生气,讪讪收回了手,“虽然这个时辰在街上晃不像好人,但是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你身上的伤很重,一个人会很危险的。”
若是此前有人说什么危险,柳明月定会不屑回答,如今妖魔都已灭世,何来危险。
但此刻在少年璀璨的眸子注视下,她的警惕心却寸寸绷断,眼眶泛红,觉出几分委屈。
眼前少年不自觉让人想要信任。
“我来此处寻找弟弟,却遭人追杀,一路逃到此处……”柳明月颤声回答。
红衣少年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心疼,甚至带着愤慨,“这群人太过分了,居然连一个姑娘都不放过!姑娘,你家哪里的?”
柳明月低声道:“灵越谷。”
“啊……”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扭头问一旁冷冰冰的同伴,“这是哪?要是不远的话我们送她回家呗,免得她家里人担心。”
白衣少年眉头微拧,扫了眼柳明月的脸又收回目光,冷冷道:“你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
言外之意不过,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来管旁人。
“哎呀,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呗,反正那什么灯会也没看到……”红衣少年嘟囔道。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没看到灯会是因为你御剑飞反了。”
红衣少年将她扶起来后,又接着轻轻松松将柳清风扛在肩头,闻言耳朵一红,恼羞成怒道:“那是因为我刚学,第一天就能飞这么远已经很厉害了!你再说我,下次不让你搭我的剑了!”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柳明月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旁,分明一言一语你来我往都不算温柔,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
某个瞬间,竟连身上的苦痛都有所缓解。
柳明月盯着少年挺拔的身影,眼皮越发沉重,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躺在某间厢房里,窗外的天仍旧是黑的,但充盈的精神与身上愈合的伤口都在昭示,她昏睡的时间绝不会短。
柳明月心中挂念弟弟,匆忙下榻,夺门而出,却整个人愣在廊下。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客栈后院的凉亭之下,红衣少年面颊微醺,醉倒在白衣少年怀中,而白衣少年坐在石凳上,左手缓缓扯掉怀中人抱住的酒壶,低头吮住了那人的唇。
筑基修士的目力已经远超常人,她甚至能够看清红衣少年的唇瓣是如何被轻柔地啃咬,如何被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分明一袭白衣皎洁,眼底淡漠无尘,却在这无月之夜,在所有人沉睡之时亲吻自己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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