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声,白虞扭头看来,眸色清明,并无半分癫狂之态。
“他们竟舍得让你一人出来。”
谢梧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瓷器,若是连独自出门的权利都没有,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又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假笑,“当然,我不是说您。”
白虞没生气,却也不似曾经那般总是笑脸迎人,只是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谢梧与他本就不是什么和善的关系。
“下山之前,我曾听师父说,白掌门天赋极高,虽是符修,却有不俗练剑天赋,本可从附属门派进入沧澜剑宗拜为内门弟子。”谢梧道,“可你却毅然脱离门派,自立长山门,并借浮世镜之能,引诱世人放弃修炼以直播长生。”
“那时仙门百家尚且未曾妖魔的伤痛里脱身,若没有浮世镜,凭借你的天赋勤加修炼,地位实力未必会不如今日,可你却放弃了自己的天赋,毅然选择用浮世镜赌一把。”
“是什么迫使你对修炼不抱任何希望?”
在当时的情景下,只要白虞不告诉世人直播可长生,修炼仍旧是唯一可长生的路,可他却选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白虞沉默良久,眼睛与他对视,却又像透过他看到了更久远的记忆。
“你知道为何五百年来再无人飞升么?”
谢梧一怔:“为何?”
白虞蓦地笑了笑,“因为这是天道的惩罚。”
“当时的仙门百家百般忌惮谢长生,只要谢长生在一日,他们就永无出头之日,他们以为只要把谢长生逼到绝路,逼迫他舍生取义,就能夺走他身上半分机缘!”
白虞扫过他惊愕的神情,“谁知谢长生宁愿将机缘渡给一个凡人,宁愿堕入无念海,也不留给他们,虽然谢长生或许只是为了镇压封印,但仙门百家就是如此揣测,你又能如何?”
说到此处,白虞淡然的神情逐渐褪去,染上癫狂,“若是我不知道真相便罢了,偏偏让我捡到了浮世镜!偏偏让我从浮世镜里得知了一切!前一日夜里我还在为自己的天赋沾沾自喜,后一日浮世镜便告知我,我此生都不能飞升了!”
“不能飞升,那我要这天赋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要放着安全的长生法子不用,去遭受一次又一次的雷劫,去听旁人夸我天赋卓绝却与飞升无缘吗!”
白虞站起身,恨声道:“我又不曾害死谢长生,天道为什么不直接劈死那些人,为什么要斩断我的飞升之路?为什么谢长生死了还要挡别人的路?你说啊!为什么?!谢长生,为什么你要挡我的路!”
说着便要朝前攥住他的双臂。
谢梧侧身躲开,左手拔出腰间木剑,一剑将人挑飞。
“什么叫做你没害他?这修真界难道是他一个人的吗?如果你在那凡人之前寻到他,救回他,那口机缘不就是你的吗?”谢梧忍着心头莫名的痛,万分恼火,心绪难平,“你怎么可以怪他!他都死了,为了你们死了!”
然而白虞已经失去理智,沉浸在自己的执念里,又从地上爬起来朝他冲过来,谢梧正欲一脚把人踹开,却有人先他一步将人炸飞。
谢梧鼻尖还能闻到符箓爆炸的气息。
垂眸可见,白虞被符箓炸毁了双手,正面目狰狞地惨叫。
“没事吧?”司徒瑶走过来,想要查看谢梧的手,却被他躲开。
伸出的手落了空,司徒瑶垂眼敛住落寞神色,自始至终并未给白虞任何一个眼神,只是轻叹:“每回见你都是在为别人出头,什么时候也为自己出气一回?”
谢梧没有迁怒他人的习惯,纵使对白虞百般憎恶,面对司徒瑶,也不会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波及到她。
他重新将木剑挂回腰间,挑眉摊手,又恢复了嬉笑神色,“你不是已经为我出气了?”
司徒瑶不自在地侧过头,耳尖微红,“你真是……”
话未说话,忽而又被谢梧打断。
少年状若随意开口:“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为何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无念海的气息?”
第130章 谢梧,你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嗯。”司徒瑶眸光微闪,“宗门里派我去无念海办了点事。”
谢梧点头,又问:“你知道玄蝉他们去哪了么?”
司徒瑶疑惑道:“他们出去了么?这我的确不太清楚,不过这半年来好歹都已是元婴期的修士,没了直播,总得给自己找点提升修为的事做,或许他们只是去秘境历练了。”
谢梧觉得也是。
大家都是修士,外出历练什么的,本该是习以为常。
“到喝药的时辰了,我先走一步。”谢梧转身要走,又被司徒瑶叫住。
“谢梧。”
谢梧停下脚步,扭头看她,“怎么了?”
司徒瑶:“谢梧,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凡人有前世今生我是信的。”谢梧托腮沉思,“只是修仙本是逆天而为,修仙者就未必了,若修仙还能有前世,那得积累多少功德才能让天道都不忍啊?司徒前辈这样问,可是在无念海见到了谁的前世么?”
司徒瑶神色复杂,“我的确看到一个人,一个与我心上人一模一样的人。”
心上人?
谢梧惊讶挑眉:“司徒前辈的心上人,不是秋月白么?”
他不曾了解过感情之事,一直觉得司徒瑶对秋月白与众不同,以为这便是喜欢。
司徒瑶:“……”秋月白这个杀千刀的狗东西!
“若你问的是最讨厌的人,或许我会很高兴念出他的名字。”司徒瑶冷笑道。
她厌恶秋月白,并非没有缘由。
作为一个前辈,即便她喜欢装作小丫头的模样,也没有人会因此而冲撞她。
司徒瑶与秋月白初次见面,是在四大仙门联谊试炼的比赛上。
那也是直播彻底兴起之前的最后一场比赛。
她带领年仅及笄的白溪前去无双殿参加比赛,同为仙门百家里最顶尖的天才,白溪对上秋月白却仍旧输了几分气势。
少女输了比赛本就难过,谁知秋月白这个贱人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想法,用法器将人家的符箓搅碎便罢了,还要语言嘲讽长山门后继无人。
嘲讽完,白溪哭了,秋月白又觉得心烦,继而使出用金钱羞辱的法子,理所当然地表示,自己脾气不好,所以一千两黄金换一句难听的话还请姑娘见谅,直接让白溪掩面逃出擂台。
司徒瑶虽然不怎么喜欢白虞,白溪却是她看着长大的,多乖一姑娘,被一个嘴贱的人欺负成这样,她脾气未必就比秋月白这个臭小子好到哪里去,当时就没忍住,一句没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长山门后继无人,也总比有些人自小便无人教导来得好。”
她会如此说,是因为无双殿殿主逼死发妻之事人人皆知。
那一瞬间,秋月白冷冷睥睨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为何会有这样骇人的眼神?
司徒瑶只当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当天夜里,她于睡梦之中感觉到不对劲,猛然睁开眼,却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拎在一个蒙面黑衣人手里。
堂堂金丹巅峰的她,被人无声无息绑架,简直奇耻大辱。
她就像货物一样被人丢在了少年脚边。
彼时的秋月白不过刚刚筑基,俯视她却像俯视蝼蚁。
秋月白将手里那袋沉甸甸的钱袋丢给一侧待命的黑衣人,嗤笑一声,“金丹修士,不过如此。”
司徒瑶早知无双殿的少主是位了不得的天才,但白溪也是天才,所以此前她都不以为意,直到此刻她看着秋月白小小年纪却已能利用无双殿的权势与自己的财富达成目的,才恍然发觉自己看清了他。
“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秋月白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等她回答便自顾自道,“是万蛇窟。”
秋月白尤其喜欢用蛇王之血在他所锻造出的法器上写下符文。
“在你之前,刚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因为妄图偷走蛇王而‘不小心’掉进去。”秋月白蹲下身,低声道,“司徒前辈下去替我看看他死没死可好?”
司徒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眶,破口大骂,“秋月白,我乃长山门长老,你敢把我丢下去,长山门不会放过你!”
可是那时的长山门还没有让直播间兴起,又非仙门魁首,在无双殿眼中,什么都不是。
秋月白无动于衷站起身,冷冷道:“把她给我丢下去。”
她不知少年话中有几分恐吓成分,但她知晓,那夜她被一根锁灵绳吊在万蛇窟上方,而蛇王就从密密麻麻的蛇窟里探出头,蛇信离她的脸只有一寸远。
待她被人扯回去,秋月白仍旧是那副傲慢模样,漫不经心问她:“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得罪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了么?”
司徒瑶根本不愿去回忆那个场景,她甚至连一根骨头都看不见。
她咬牙点头。
秋月白便抬了抬手,命人给她松了绑,冷嗤一声,就这样转身走了。
司徒瑶此后想过无数种法子潜入秋月白的寝殿,想要报仇,但秋月白显然将自己的命看得很重,里外三层全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更别提屋内还有法器陷阱。
一个没有母亲教导的孩子,在父亲与继母的冷眼与磋磨下,早已成长为可怖的存在。
可秋殿主口中的秋月白,却仍旧是个心高气傲喜欢得罪人的毛头小子。
荒谬又可笑。
直到后来直播间兴起,长山门成为仙门魁首,她也终于有了与之抗衡的能力,方才将昔日旧恨表露出来。
可说是旧恨,却又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毕竟那日在万蛇窟,就算她真的死了,除了白溪,怕是无人会为了她得罪无双殿。
若是旁人敢说她喜欢秋月白,她绝对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可偏偏这人是谢梧,是满怀赤城的谢梧。
她气急败坏又一点办法没有,只好将祸水东引。
“你若是好奇我与他的渊源,不妨将同样的问题去问问秋月白。”司徒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一定会很乐意为你解答的。”
心堵是何滋味,她尝了,自然也要让秋月白尝一尝。
第131章 你是断袖?
谢梧不知她话中深意,懵懵懂懂应下。
大家都是朋友,朋友之间有误会,他多问一句应该没什么吧?
司徒瑶心情顿时松快起来,雀跃地朝他摆了摆手,“好啦,我就不耽误你喝药了,知道你喜欢练剑,但身上的伤刚好,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哦。”
待少年高挑的背影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又褪了干净,瞥了眼地上晕过去的白虞,烦躁地摸出无双殿用来传音的法器。
“催什么催?一直传音烦不烦?”
形状如海螺的法器里传来熟悉的嗤笑声。
“你以为本殿主想要与你说话?”秋月白比她还要不耐烦,“仙人心找到了没?”
“找到了。”司徒瑶淡声道,“但我没取出来,我做不到去伤害那个人。”
秋月白直接气笑了,“司徒长老,你是直播了一百年把脑子也兑换成寿命点了么?当初是你主动跟我要了黄金针去取血,现在又与我说你做不到?怎么,你对谢长生一见钟情了?”
司徒瑶冷冷道:“你说话客气点,谢长生是你的前辈,你应该尊称他一句剑尊。”
“或许谢长生的确是位惊才绝艳的剑修。”秋月白不咸不淡道,“但我对他的事迹不感兴趣,更问心无愧。谢梧亦是沧澜剑宗的弟子,今后成就未必就比不过他,那位剑尊大人若是真的心怀苍生,便不会吝啬于用一具死去的尸身去挽救一个活生生的后辈。”
他虽非好人,却也不会对一位以身殉道的前辈有所诋毁。
只是在心爱之人与先辈大义之间,秋月白向来分得很清,若要抉择取舍,他绝不会犹豫。
他只知道,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谢梧的剑道到此为止,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你若是下不了手,待从桐花秘境回来,我亲自去。”秋月白颇为不屑地冷嗤一声,掐断了传音。
不就是一滴心头血,他才不会和司徒瑶一样矫情。
司徒瑶盯着暗下来的法器,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她手中的留音符箓不小心将秋月白这段话全给录进去了呢。
若她的猜测成真,若谢长生就是谢梧,她就把这个符箓送给谢梧。
出来混,迟早得还。
秋月白,咱们走着瞧。
……
谢梧回到庭院时,李楠竟早先一步就坐在了门口台阶上等他。
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汤药。
“大师兄!”
谢梧挑眉,绕过他推开房门往里走,“怎么是你来送药?今日的剑法学会了?”
李楠跟在后面,眼巴巴地将碗捧给他,“师兄,趁热喝吧。”
玄蝉虽有心将药调成甜的,可药终究是药,没有人会喜欢喝药。
谢梧端起药一饮而尽,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不喝药了。
“大师兄以前从来不吃苦的,如今却也能一口把药喝个干净了。”李楠盯着他被药汁晕染的唇瓣,蓦地伸出指尖,轻轻摩挲而过。
继而将指尖沾染的药汁送入自己口中。
下一瞬,房门自合,木剑便已抵在了‘李楠’的脖子上,左手指尖微微泛白。
谢梧冷声道:“你不是李楠。”
"呵……"
眼前本是平平无奇的青年面容忽而变幻,眨眼间便幻化成了红衣猎猎红唇齿白的少年郎。
谢梧冷冷盯着那双无比熟悉的眸子,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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