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掌门面色一僵,却不知如何拒绝。
毕竟人家剑尊前一日刚受了重伤,今日就下了山,他们还能有什么借口?
如今也只能多拉些人下水,否则谢长生届时未必会保他们。
可诱饵只是诱饵,谢梧却是阵眼,他必须一个人拖住所有因为发觉自己被算计而暴怒的妖魔。
到达无念海边境时,正是深夜。
谢梧一人坐在一叶小舟上,手中是那片镜灵早已逃脱的铜镜。
既然自己找不到本体,不如问问一个一定知道答案的人。
谢梧仰头,看向苍穹。
第138章 谢梧,跨过这阶天梯,便可成仙
或许福至心灵,似有所感,下一瞬,苍穹顶的乌云竟凝聚成一只眼皮低垂俯瞰人间的眼。
谢梧与之相对。
今日他一定要知道浮世镜的本体是否是他心中所猜测的那般。
他要去问天道。
可想象中的天雷并未来临。
谢梧此前从未想过飞升,因为他心中牵挂太多,他自知无法割舍人间。
但今日,他要为人间,强行飞升一次,却不是为成仙,而是为一个真相。
是否会因此触怒天道,他已经不在乎了。
剑灵察觉到他心中决绝,现了身,“你在想什么?”
谢梧:“我……”
剑灵冷声:“我不许。”
谢梧笑了笑,“你想什么呢,你看天际,天眼已开,正是飞升的良辰吉日。”
剑灵声音里带了些怒气:“谢梧!”
谢梧愣住,艰涩开口:“你叫我……什么?你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你从未认真看过我们的血契。”剑灵执起他的手,指腹摩挲着少年手背上那道疤,“赤霄剑造成的伤深及灵魂,血契亦是取你的精魄之源,虽然我不知为何他们都唤你谢长生,但在我灵魂上烙下的名字,叫谢梧。”
谢梧几乎听不见旁的声音,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为何会这样?
难道他已经改变了过去?
可过去本就是既定之事,这十年来他不是没有试过提前杀死魔尊,但无论如何终会让对方死里逃生。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难道……他本就存在于过去?
[你有困惑,何不来问吾?]
有鸿音自天际钻入他识海,谢梧平复急促的呼吸,抬眸望去,天际仍旧寂静,无渡劫雷声,可那条天梯却自苍穹一路蔓延至他面前。
谢梧用契约之力,让剑灵化作手中长剑,决然踏上天梯。
他不曾回头,也不曾停下,直到最后一阶台阶。
[只差一步,便可成仙。]
谢梧深吸一口气,道:“尚有困惑,不敢成仙。”
那道声音沉默半晌,再次响起:[你问。]
谢梧:“空悲浮世三千妄念,无念海,是否就是浮世镜本体?”
[是。]
心中猜测得以证实,谢梧眼前忽而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为何谢长生会自封入无念海。
他封的不是妖魔,而是浮世镜。
“可是浮世镜欲灭世,天道也无动于衷么?”谢梧道。
[谢梧,世人最健忘,最贪婪,最残忍,你早该成仙,你不该为世人自苦。]
谢梧苦笑:“为何是我?”
[因为从一开始便是你。]
[赤霄剑是为你而铸,合欢宗灵脉是为你而留,浮世镜本该认你为主。]
[谢长生的躯体,亦是为你而塑。]
[你是从此方世界最纯净的天火中诞生的灵魂,仙界帝君之位空悬多年只为你而留,就连天道亦愿任你差遣。]
[可世人却将你的机缘占为己有,浮世镜没有赤霄剑幸运,未能受你点拨,已然沾染魔性,它寻不见自己存在的意义,唯有灭世方可不再存在,一切皆是因果循坏罢了。]
[谢梧,跨过最后一阶天梯,俗世种种,再与你无关。]
谢梧垂眸道:“可过去的谢长生未能飞升。”
[你若飞升,时间就此篡改,往后五百年不复存在。]
谢梧无声攥紧握剑的手,“可很多人,还在五百年后等我。”
天际隐隐传来雷声,那是天道的怒意。
[俗世蝼蚁,比成仙还重要?]
[谢梧,错过此次,你便需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方可飞升。]
谢梧灿然一笑,眉目并无半分不舍,“多谢您为我解惑。”
话落,他转身回头,自天梯一跃而下。
谢梧甚至想,幸好此次飞升无雷声,若是被旁人瞧见他飞升失败,多少影响他身为剑修的气势与面子。
天际雷声轰鸣,天道之怒如大雨倾盆而下。
谢梧却没了顾忌,于雨中畅快杀敌。
雷声,亦只能沦为剑光陪衬。
“剑尊!剑阵已成!”一名于阵前杀敌的修士浑身鲜血地跑过来。
谢梧收剑,瞥了眼阵中眼巴巴望着他过去填补阵眼的几个诱饵,“嗯,剩下的交给我。”
剑界瞬间笼罩住整片无念海,所有被引诱至此的妖魔皆被包裹其中,待回过神,亦是为时已晚。
无人能从半步金仙的剑界里逃出去,哪怕是魔尊也不行。
“谢长生,你竟也会用这等卑鄙手段!”魔尊咬牙恨声道。
谢梧感受着掌心炙热的剑柄,稍稍抚摸以示安抚,“你放任魔族残杀凡人充饥时,可曾想过自己如何卑鄙?”
他不欲多言,摸出储物戒里最后一颗丹药吞下,脚尖轻点,站于阵眼之上。
少年剑尊挥出平生最极致的一剑,足以撼动山海。
无念海的海浪席卷翻覆,眼看就要淹没周边无数城镇,却又被剑界阻挡。
三天三夜,雷雨交加,血浪滔天,一袭血衣淹没在巨浪之中,无一人敢靠近此处。
谢梧在海中,遇见了一模一样的自己,由浮世镜幻化而成的自己。
“第二次。”谢梧冷声道,“第一次你便没有赢,这一次亦不会有任何意外。”
‘谢梧’讶异挑眉:“第二次?”
然谢梧已无解释的耐心,提剑攻去。
同样的招式,他不会给浮世镜第二次毁去他右手的机会。
十招之内,浮世镜已然落败,幻影终于散去。
可无念海不灭,则浮世镜不灭。
在此之前,谢梧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谢梧咽下喉间腥甜,上了岸,目光盯着波澜逐渐平息的无念海出神。
掌心里是那截扶桑树根。
他想过让剑灵带着扶桑木去桐花秘境,可剑灵宁愿与他生死相随,也不愿离开,他只好强行将赤霄剑封印,单方面毁去血契。
谢梧在礁石上坐久了,逐渐有些困倦。
直到他瞧见一叶小舟飘来,舟上是位面熟的老人。
谢梧身无长物,唯有将体内最后一口仙气送与他,“赤霄剑插入剑碑旁便可……至于这截扶桑木,劳烦老伯替我丢入东海,自会有有缘之鸟叼走它。”
老伯似有不忍:“那剑尊您自己呢?”
谢梧站起身,“老伯,瞧你这装束,是自灵越谷往南的小国而来吧?”
老伯点头,“正是。”
谢梧便笑了,“不远万里而来,不看一场雪再回去,岂不可惜?”
第139章 【完结章】剑与月光皆自由
“老伯,看完雪再回去吧。”
灵越谷以南,终年无雪。
仙气对于凡人终究无大用,可桐花秘境距此千里,路上难免辛苦,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答谢对方的方式。
老伯笑出了褶子:“贫道还从未见过雪,来此一趟,也算不亏。”
彼时他还不明白,为何看一场雪,剑尊要往无念海里去。
他只是觉着,那可是剑尊,总是不会在海里淹死的。
海底。
谢梧站于无数妖魔尸骨之上,随意捡了一把魔刀,穿透心脏,以心头血结阵。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提前设伏在问剑台上的传送阵光芒大盛。
问剑台上经久不化的冰雪,竟自天际往无念海飘去。
岸上,老伯等了许久,等到都以为自己莫不是被剑尊诓了,却见大雪纷飞飘落,宽阔到没有边际的无念海,一寸一寸结为坚冰。
他终于想起什么,站起身跑到冰上,冲着还未结冰的海面大喊,“剑尊大人!您快些上来吧!要结冰了!”
直到最后一寸海面被坚冰彻底覆盖,都无剑尊人影。
这一日,剑尊陨落,妖魔覆灭,无念海之水永久冻结,风雪经年不停。
东海之东,有朱雀衔去扶桑树根,飞入桐花秘境再不见。
……
昔日人迹罕至的桐花秘境内圈,如今却被四大门派严加看守。
十年过去,朱雀尸身已成枯骨,唯有秘境里的桐花四季不败。
孟拂急匆匆踏入那座搭建了十年之久的竹楼,却又下意识止了声。
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四面墙壁黑皆挂满了一红衣少年的画像,或笑,或怒,或执剑,或倚在树上睡懒觉。
眉目浓墨重彩,好似下一瞬画中人便能活过来,足以见作画之人何等用心。
窗边,青年一袭暗金流光白色法袍,端坐于桌案旁,手中作画的笔未停,“什么事?”
“殿主,无念海巡逻的仙门弟子传来消息,有大雪自问剑台飘往无念海,无念海被冰封了。”
秋月白执笔的手一顿。
孟拂察言观色,继续说道:“等谢道长回来,若是取不到仙人心,可怎么好……”
对于修士而言,十年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弹指间匆匆便过,可对于无双殿而言,这十年却比以往百年还难熬。
又或许不只是无双殿,琴音宗,丹云宗,灵越谷,御兽宗,这些年都为自家掌门愁白了头发。
他们不知当年在桐花秘境发生了什么,只知前一日谢道长还在练武场陪剑宗弟子练剑,待次日前来送药的丹云宗弟子打开门,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后来殿主回来,他们才知谢道长以剑气杀死朱雀后,便没了踪影。
跟随谢梧一起消失不见的,是他们手上的白玉镯与直播间,所有人都知道,谢梧带走了所有劫难,将安宁留给苍生。
那个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红衣少年,再也没了消息,只能化作一抹朱砂痣,烙在所有人的心上,寻不见却也忘不掉。
至此在无人的剑光能比得上记忆里的月光。
哪怕手下的弟子明面上不说,却也认为谢道长本就伤势未愈还与朱雀厮杀,并为他的仙逝而心痛不已,只是秋月白等人不愿接受现实,固执地认为谢梧还活着。
他们守在朱雀尸骨旁,一守便是十年。
“玄宗主得知无念海冰封的消息后,口里念着他回来了后,便只身前往无念海了,其他掌门也陆续赶去,殿主,我们是否要……”
秋月白豁然起身,呼吸忽而急促起来。
玄蝉会有如此反应,定是……定是他回来了!
秋月白半刻也不愿等,召出飞舟,便没了踪影。
……
谢梧觉着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他便恍恍惚惚用灵力碎掉了冰层,从海底爬上了岸。
入眼皆是一片大雪茫茫,天地一色,没有人的影子。
那位老伯已经走了,也不知有没有看他准备好的这一场大雪。
谢梧坐在那块礁石上,垂眸瞅着冰层上倒映着的少年模样。
一袭白衣被血染红,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如同死了几百年的厉鬼,胸口尚且插着一把魔刀,腰封上的咒语符文泛着金光,看着像是什么神秘的经文,其实就是被他封印了本体的镜灵。
他记得在他回到过去之前,无念海虽有大雪,却未曾让海面结冰。
谢梧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到底回去了没有。
他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把魔刀拔出。
鲜血如注淌出,谢梧闷哼一声,冰天雪地里,却疼得额前冒汗。
得亏他是半步金仙,否则绝不可能捅了心窝子还活着从海底爬出来。
谢梧捧起一抔雪,用灵力化作雪水洗干净指缝及衣襟上的血迹。
直到掌心不再黏腻,他方才施施然站起身。
至于这血染红的衣服,谢梧无奈叹气,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暂时可找不到换取的衣服,这血染得也挺均匀的,怎么就不算红衣了?
旁人也未必看得出来。
这样想着,他满意地拂了拂袖。
得先去就近的宗门打探打探消息才行。
打定主意,谢梧朝前走了几步,抬头,倏然愣住。
不远处,黑衣青年双眸泛红,肩头落了一层雪,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们隔着自问剑台无声落下的雪遥遥相望,过去与现在的光影猝然重叠。
谢梧灿然一笑,明媚眉眼冲淡了苍白的脸色,他双侧手臂微微敞开,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嗓音清澈一如往昔,“玄蝉,别来无恙。”
回应他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玄蝉死死抱住他,如同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二次……你第二次丢下了我。”
天际之上,正欲从飞舟一跃而下的秋月白猝然停住,他垂眼凝望那对相拥的人影,恍然意识到,自己又来晚了一步。
谢梧拂去玄蝉肩头雪花,相贴的胸膛里传来青年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早在桐花秘境,在血契重新生效之时,青年的心意便已无法遮掩。
可于谢梧而言,许多东西,都远比感情重要。
他只愿做一柄一往无前的剑,山河危难时挺身而出,三界安宁时便借明月一缕光留于剑上,剑与月光皆自由,而不是独坐仙界的帝君,也不是困于情爱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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